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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鎖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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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

傳有海神一族,長居深海,通身碧藍,以水為形,可幻人態。此族生性涼薄,無喜無憂,能呼風喚雨,點水成冰。鐵壁銅城,可一擊摧之。傳其形傲性脫,一笑傾城,落淚成河。非其所願,常人不可見亦不可觸。縱是得見,過目便忘。倘其顯形,常人可見幻態,天驕者及緣人可見真容。

偶見者讚其貌勝天神,體態柔美羞流水,眼波朦朧似幻境。若由心一笑,五彩斑斕耀閃天際;若心殤落淚,血珠落地即成江河;若醉酒失智,乾坤倒轉如入夢境。若其體遭毀,則天崩地裂,日月無光,世界塌而末日臨。因其掌世間命運,不老不死,故稱海神。

然有此一人,瞳可映之,膚可觸之,血可傷之。二者相遇,非戀即憎,是為命定。若形印於其心,則容清於其眸,一世戀之。若形印於其眸,則容混於其心,一世憎之。以其命為價,可誅海神。故稱弒神者。

兩者互為緣劫,一遇則非恒即隕。然命由天定,有人至死不得見,有人未生而情牽,是為命者……

初現

天空中零碎地飄著幾朵形狀奇異的白雲,他們隨風愜意地飄蕩著,享受著這份看似可以永恒的安寧,時快時慢地變幻著姿態,向彼此靠攏又散去,靠攏又散去,滿心歡喜地期望著有一次相聚能迎來彼此的完全契合。不想,一陣狂風襲來,瞬間撕裂了他們,只剩下絲絲縷縷的殘線飄散在空中,一絲絲漸漸消散,最終,化為烏有。

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天空萬裏無雲,只剩下幹凈得像是有潔癖的藍天,清澈得仿佛能看穿過去。她永遠那般的高高在上,與萬物保持著距離。她不屑地斜視大地,俯瞰大海。她驕傲地看著海面上自己無暇的身姿,任由狂風不斷吹散雲彩來向她諂媚討好,卻全然不知,她孤高的身影,就這樣永遠地映刻在那片同樣廣闊的大海眼中,心裏。他靜靜地守候在下方,慢慢地流淌,孕育著無數的生命,也包容著同樣愛戀著他的大地。

他並不言語,只是流淌於大地之間,守候著那高高在上的天空。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永不停歇地流淌著。即使被狂風暴雨卷起千層浪濤,烈日灼陽無情照射蒸發,也會在結束後繼續安靜地流淌,永遠不知他是悲是喜,有怨有憾與否。只知他廣闊無邊,包容了千川百流,細雨暴驟,包容著世間萬物。他將所有的黑暗和痛楚無聲地揉擠進自己的身體裏,用清澈的海水一遍遍地沖洗,返還世間一片祥和安寧。

也只有在那寂靜的夜晚,當月光溫柔地灑向海面,輕輕包裹住他寬廣的身軀時,他才會安靜地向眼含柔情的月亮微笑,然後環抱著她嬌小的身軀,安然睡去。

幾片烏雲奸笑著靠近,像一群喜歡惡作劇的孩子,悄無聲息地來到彎月旁側,一縱身便擋在了月牙前方。大地陷入一片黑暗。海灘上一片死寂,海水潺潺的流淌聲和海灘兩旁唰唰的樹葉聲相互呼應,卻並不吵鬧,只讓這安靜的夜晚顯得愈發平靜。

細沙被斷斷續續地吹起又落下,吹起又落下。每當在半空興奮難抑時,都會因不想打擾到身旁安詳入睡的大海而強忍住。無論多少次被吹起,都忍耐著,安靜地落下,歸於大地,停留在大海的身邊。

黑暗中,一個身影從遠方走來,速度不緊不慢。模糊的身姿飄曳在沈寂的黑夜中,越來越近。細沙們擔憂地望向沈睡的大海,又看向那個每夜都準時出現的黑影。垂至腿間的長發與揚過沙灘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有節奏地擺動。

孤傲的身影緩緩向大海靠近。長發隨風揚起,在空中劃出道道漂亮的弧線。破破爛爛的大紅色長袍隨風飄飛,裙身緊緊貼在她不斷向前邁進的腿上,因被海風牽引而拼命地往後方扯動,勢必要與長發分個高低般亡命撕扯,發出唰唰的聲響,將她纖長的雙腿暴露在黑夜中。

在細沙焦灼的註視下,她在黑暗中緩慢前行,踏過的地方,什麽都沒留下。海風有些焦急地沖向她,想將她推回,卻也只是讓興奮撕鬥的長發與長裙更加亢奮。黑暗中,窈窕高挑的身影在海灘上停下,海水漫過一雙繡著金絲的紅鞋。

她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海水,裏面沒有倒影。海風變得愈發焦慮,急切地沖向她,惹得她的長發和長裙一陣騷動。她繼續向前,一步一步,邁進大海。長裙的下擺不斷被浸濕,無力地聾拉著腦袋,躺在水面上大口地喘息。它不時便蓄起力量,想再次隨風躍起,卻也只是惹得水花一陣歡騰罷了,最後終是力竭墜落,奄奄一息。長發也一絲絲浸入水中,躺倒在長裙上。彼時的劍拔弩張,最終成了溫柔相守。

她的身影一點點地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最後完全融入了黑夜。

烏雲因大地仍是一片祥和而略覺掃興,一點點散了去。皎潔的月光再次灑向大海,照亮了黑色的身影。她仰面漂浮在海面上,雙手隨性地放在兩側,五指微微張開,任由海水從指縫間穿過,鮮紅的指甲在海水中映出微微的紅光。蒼白的皮膚在月光下顯得略微詭異。紅發在水中散開,像水草般擺動,怯怯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龐。

月光下,蒼白的臉孔面無表情,精致的五官搭配得如同天人,嘴唇鮮艷異常,因幹枯而有些開裂,讓人分不清鮮紅的是嘴唇,還是幹在上面的鮮血。紅艷的秀眉略濃,眉峰傲然,給她的容貌增了幾分英氣。纖長的鮮紅睫毛不時微微顫動,纏在上面的細粒水珠閃著微光。

潺潺的水聲回響耳際,海水倒映出的銀光在她的脖間和身上閃動,破爛紅衫下露出的皮膚上滿是傷痕,黑紅色的血痂泡在水中,顯出幾分嬌媚。她緩緩張開眼睛,暗紅的眼眸裏映出一輪皎潔的銀月。似因疲倦而微微瞇了瞇眼,眨了幾下後又再次閉上了。左邊鎖骨上鮮紅的玫瑰嬌艷欲滴,傲然伏在她蒼白的皮膚上,右腳踝上一只暗紅色的蜘蛛圖案栩栩如生,細長的步足仿佛在動。

她順著海水飄蕩,冰涼的水流不停地從她的指縫中穿過。她微微收攏手指,嘴角上揚……又見面了,素未謀面的老朋友!

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總會讓你淡忘那些重要的事情。無論你多麽想牢記,都會被它一點點磨去。然後,你便開始懷疑,真的是時間太長了嗎?又或者只是我太過懦弱?抑或那些個事物並不如我想的那麽深刻?只是那段歲月裏的自己,在時間的光軸上還未懂得,所以停留在那個光軸上的自己想要永遠銘記,而我,早已不再是原來的我了?

但是,只要一個夢,一個看似熟悉的身影,一個突然的寂靜,一個轉瞬的閃念,甚至只是眼前突然飄落的一片殘葉,便會讓你想起那些已經被無數光陰湮沒的記憶。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一遍又一遍地淡忘,又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重覆犯著同樣的錯誤,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懂得了人生,避過了災禍痛楚。其實,不過是習慣了。

所以我知道,對於過去,對於你們,我從未淡忘過。因為每一天,我都在這裏等待著,等待著黎明,等待著清晨第一道光撒向海面的瞬間,等待著那個近乎渺茫的機會,不停幻想著,我能突然地,回到你們身邊。縱使身心俱疲,雙腳也會如魔怔了一般將我帶來這裏。我不敢說我對你們的感情絲毫未變,但至少,我對你們的感情仍甚囂在心底。只是,以一種淡去的方式在濃烈著。尤其是你,白城……

紅色的身影隨著海水晃蕩,在一點點開始泛白的天空下,越來越清晰。大地一點點亮了起來,沙灘、群山、城鎮一點點從黑暗中探出身子。海天相接的地方一片慘紅,海面上泛著的紅光與天空中被刺穿的彩霞連成一片,刺眼的金黃與鮮紅混在一起,為太陽的登場準備了最華麗的地毯。

終於,第一道光從天空和大海的交界處射了出來,海面上飄起一層薄薄的白霧。鮮紅的睫毛上水珠五彩閃耀。她緩緩睜開雙眼,擡起右手擋去刺眼的光線。隨之晃動的水晶手鏈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美麗的藍光。

她的身體慢慢地飄到海面上方,隨著立身站了起來。早晨的陽光灑在她泡了一夜之後更顯蒼白的皮膚上,看上去幾近透明。水滴從她身上滑下,在溫柔的陽光中,一滴一滴,墜入海中,清脆的聲響融入大海的流淌聲。

她低頭看著鋪滿陽光的大海。暗紅的眼眸中海水不規律地晃動,漸漸在金黃色的陽光中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她飄向半空。漩渦越轉越大,越轉越大,使得紅色的身影看上去如塵埃般渺小。海水洶湧地旋轉著,濺起滔天巨浪。那漩渦越轉越深,漸漸變得深不見底。片刻後,巨大的漩渦不再擴大,轉瞬便開始急速縮小。她漠然看了一眼露出一角的太陽,縱身躍進了漩渦的中央。

身體如撕裂一般的疼痛,疼得像要死去一樣,盡管自己的肉/體早已死亡。未痊愈的傷口在海水中再次被撕開,鮮血才流出便立馬被海水卷走。她緊閉雙眼,眉頭緊鎖,眼角因疼痛而不自覺地抽動,額頭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紅色的身影隨漩渦快速旋轉,不自覺握緊的雙手被刮出道道血痕。長發慌亂地四散飛舞,不時拍打過她的臉龐。長裙失控地四處飄擺,亡命奔逃。她冷靜地隨流而去,用盡全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

漩渦底部緩緩張開一條裂縫,一小股黑色的物體從中流出,很快散入急速旋轉的海水中。她猛地睜開雙眼,秀眉緊蹙,鎖骨上的玫瑰顏色加深,身體各處的鮮紅也隨之加深了紅艷,接近於眼眸的暗紅,暗紅色的蜘蛛圖案深得近乎暗黑。她控制住自己的身體,蹬腿加快速度,隨流沖向漩渦底部的裂口,眼神冷漠而淩厲。

黑色液體擦過她的身體,灼燒著她本就破爛的紅袍,灼傷了她的皮膚。燒斷的發絲被卷入海水中,飄向遠方。蒼白的皮膚上滿是燒傷,溢出的鮮血仍是來不及停留片刻便被海水沖走。

她並不閃躲,直線沖向漩渦眼。裂縫處的東西湧動著,原本細小的裂縫被瞬間撕開。她眼神一凝,將拳頭拽得更緊,沖了上去。然而同時,海水也捅破了那個裂縫。一聲巨響後,奔湧的海流從中噴出,兇狠地將她近在咫尺的身體沖了出去。她迅速將雙手交疊於前方,手背向前,雙拳緊握,凝氣阻擋,卻仍是被撞飛出去。

鮮紅的身影重重地摔在海灘上,發出一聲悶響。咬緊的下唇流出鮮血,身上的暗紅隨著玫瑰褪成了艷紅。濺起的細沙散落在她濕透了的身上,半空中的太陽照射著她傷痕累累的身體,在清晨的和煦中顯出焦灼。身上和臉上的傷痕溢出鮮血,在她慘白的皮膚上蔓延,有幾滴墜落下來,融入沙中,媚了黃白。

恐是狂風倦了,上空的白雲突然多得出奇,遮住了大半個藍天,一層一層地飄飛在高空中。藍白色微妙地混合在海面上,而海水依舊只是安靜地流淌著。海灘邊上,海浪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漫向海灘,退去,又漫上,又退去,又漫上。

起晚了的漁民匆匆忙忙地往海灘走來,看了一眼幹凈的海灘和一望無際的大海,忙碌了起來。他踏過空無一人的海灘,走向左岸懸崖下倒置的漁船。

平靜的一天過去了,人們都回到家中,關燈睡下了。

海灘恢覆了沈寂,海水潺潺的流淌聲和兩側樹林發出的唰唰聲再次響起了合奏。細沙被斷斷續續的海風吹起又落下,吹起又落下。

紅色的身影依舊躺在沙灘上,一動不動。海風溫柔地吹向她,拂起的長發輕輕滑過她的臉龐,纖長的睫毛跳動了幾下。片刻後,她無力地睜開雙眼。模糊,一片模糊。她閉了閉眼,再次看向大海。

還是不行嗎?這沒了軀殼的魂魄,本早就撐不住了,隨它散了去嗎?這般束縛著,於誰都是苦難吧!她苦笑,緩緩閉上了雙眼。

白城,看來今生,是註定無法相守了。若你早已去了,我這便來。若你回來了,那我便在那邊等你,大抵不過幾百年,我等得起。

鎖骨上的玫瑰變得暗淡,花邊泛起黑色的卷,仿佛失了水分,即將雕零。

一陣海風拂過她的身體,右手上的手鏈閃起藍色的微光,在黑夜中閃爍不定。海水流淌著,流淌著,不斷向岸上湧來。一波海浪從遠方靠近,沖到岸邊,漫向沙灘。它不斷,不斷漫了上來,最後漫過她的身體,帶著她一起退去。

潺潺的水聲回響在她的耳際,一聲,一聲,呼喚著。海水浸濕了她的身體,玫瑰亦如吸收了水分一般,煥然重生,再次變得飽滿而嬌艷。右手腕上的水晶手鏈在海水流過時發出叮叮的清脆聲響,與海水一起吟唱起夜晚的小調。海水浸上她的臉龐,她皺了皺眉,微微睜開酸澀的眼,看著無盡的夜,感覺到流動在身體下方的海水。

她再次閉上眼睛,微微張開嘴,無力地喘息著,右手輕輕握了上去,那水流竟沒有流走,手鏈清脆的響聲回蕩在黑夜裏。

“真好聽。”她輕聲說到。

海水漸漸泛起溫柔的藍光,隨即迸發出藍色和銀色的光芒,閃動著,跳躍著,星星點點地躍出海面,如繁星般布滿整片上空。她艱難地睜開雙眼。周身閃動的光點映入她的眼眸,冷漠的臉龐露出一絲溫柔。

海水輕輕晃蕩,溫柔地托著她的身體,舔舐她的傷口。她悠然漂浮在閃著藍光與銀光的海水上,海水清澈得可以看到下方的世界。天空和大海連成一片,她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滿是星辰與魚群的空中。魚群在海裏穿梭,有序地四處游動。一串串水泡快速向上飄來,一個接一個地破裂,炸裂出五彩的光芒。一股海藍色的水流從下方而來,流向她的身體,輕輕將她拉入海中,她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滿天的光芒淡去,大海恢覆了寧靜。黑暗中,他繼續流淌著,流淌著,從容地等待著另一個破曉的來臨。

黑點

海藍色的水流拉著她在海中穿行,黑暗中她們經過的地方留下了一條狹長的藍色光芒,光芒尾部淡去的地方無數水泡輕輕晃動。破爛的紅衫和長短不一的紅發輕柔舞動,不時觸碰到游過的魚兒,也未驚到他們。她輕輕握著手中的水流,水晶手鏈發出美麗而柔和的藍光。

一陣痛苦和眩暈襲來,她的眼角微微抽動了幾下,手指漸漸松開。海藍色的水流隨即幻變成人的形態,一把握住她松開的手,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那條藍色的微光飄蕩著向遠方延伸而去。

人形的藍色水流在海中帶著她急速前行。她牽著她的手,一直往前。時快時慢擺動著的藍色魚尾往兩側撥散開海水,在海中映出點點藍光。海藍色的長發長過魚尾,隨著她的游動飄擺,不時輕輕拂過後方那張漂亮的臉蛋,留下溫柔的觸感。

少頃,人形的藍色水流再次化為一股海水,包裹住她的身體,猛地沖向了前方。水流拼命地晃動著,發出激烈的撞擊聲。她用力地睜了睜眼,模糊中看到後方似有一個黑點隨著漩渦的水流飄了過來。

那是什麽?

她疲憊地眨了眨眼,終是看不清楚,便作罷了。

包裹住自己的水流冰涼卻舒適,讓她在這折磨了自己五十年的激流中犯起了困意。雖然素未謀面,但我們,已是相處了五十年之久了。她閉上雙眼,嘴角掛起一絲歡愉的邪笑。

五十年,是這邊世界人們的大半輩子了。可惜,在我們那邊,要是活得長一點,才是人生中的八分之一而已。不過,這五十年咱們可是在這邊過的,所以,得按這邊兒的時間來算!那麽,接下來的生命裏,請多指教,老朋友!

一望無際的雪地上,她佇立中央。放眼望去,盡是晃眼的潔白,沒有一點瑕疵。說是難得的美景,卻又有些讓人發毛,胸口也憋悶得慌。她試探著向前走去,奇怪的是,赤著的雙腳竟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都是假象嗎?紅色的身影在雪地上緩慢地移動,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皮膚蒼白得毫無血色,如同早已入墓的逝者,但那一身的鮮紅卻鮮活得刺眼。一陣風襲來,長發和長衫被撩起,她的身體僵住。她蹙起眉頭,睫毛不安分地抖動,眼中充滿了痛苦,張大口卻吸不到空氣。蒼白的臉孔逐漸泛起了紫色,她痛苦地看向腳下。

慘白得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的雙腳正一點點下陷,如陷入沼澤一般,無法動彈。她有些慌亂地看著白茫一片的雪地,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僅無法呼吸,連血液,都在一點點被吸走。她再次看向腳下,身體裏流出的鮮血從腳下漫開,迅速向四周流去,一瞬間便蔓延到地平線的盡頭,往更遠方去了。

她無力地倒在血地裏,身體一點點下陷。她凝了凝神,還未被淹沒的右眼裏倒映出一顆鮮紅的血樹。它紮根在這片血泊中,枝幹像是一股股正在流動的鮮血。那血樹沒有葉子,也沒有花朵,只有禿禿的枝幹。它鮮艷地挺立在無邊無際的血地裏。

樹下一抹淡藍,遠遠地凝視著她,因為距離太遠而覓不得她的容貌,清麗脫塵的氣質卻彰顯無遺。

她好似微微笑了笑,嘴唇張合著說了一句話,飄進她的耳朵裏,很輕很輕。

“回去吧,小遙!”

她猛地睜開雙眼,瞳孔瞬間放大,嘴巴大口地吸著氣。方才的畫面還在她的腦海裏閃現,過於虛幻的場景和逼真的感覺沖撞著她的意識。她胸口劇烈地起伏,眼神渙散地盯著上方,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明明是那麽真實的感覺,怎麽會沒死呢?不對,我早就死了。

她閉了閉眼,調整氣息,舒展開眉頭,慢慢睜眼。

這什麽鬼地方?

四周一片黑暗,空氣裏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惹得她的鼻子一陣刺痛。她微微扭了扭頭,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響。果然是幾十年沒動過的身子……

這幾聲細小的聲音一過,四周馬上騷動了起來,鬼哭狼嚎的惡叫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一時間全部一起沖撞著鉆進了她的耳朵。她一臉無奈地抿了抿嘴唇,歪頭將耳朵蹭到肩膀上,松開嘴唇的時候咂了一聲,低喝一聲:“嚎什麽嚎!”

她挑了挑眉,環視四周,瞇眼用力地辨識那圈淡藍色的結界。

難道,又是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高高地挑起左眉。

管他呢!先出去再說。

她定了定神,一道紅光閃過暗紅色的眼眸,鎖骨上鮮紅的玫瑰馬上變成暗紅色,腳踝上的蜘蛛圖案也加深了顏色。她揚起一抹邪笑,桀驁的雙眼裏閃動著興奮。

讓我看看這把老骨頭,還好不好使!

她起身站立,上上下下地活動筋骨,完了垂下雙手,五指張開,兩條爬滿倒刺的藤蔓從手心伸出,藤身上沾滿毒液。她握住藤蔓,猛地將右手裏的藤蔓甩向高空,結界外響起一陣痛苦的撕嚎聲,隨後開始瘋狂地沖撞那道結界。她面無表情地又甩了一鞭,淒厲的嚎叫聲中夾進絲絲恐懼,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腐敗血臭味,撞擊聲停止了。

她縱身一躍跳出結界,借著摩擦力穩住腳步,迅速揮動著鞭子,嘴角的笑意更甚。嚎叫聲漸漸變成了怯怯的呻/吟聲,圍繞在她的四周,久久不敢靠近。紅色的長發張狂地飛舞著,在那張笑臉周圍顯得甚是囂張。她低頭看了看開始散去的結界,思量片刻後再次擡起頭來。她的視線穿過左側湧動的人潮,透過縫隙看到那個跟她有著同樣身形但邪氣極重的身影。那身影看了她一眼便消失了。

她隱隱知道,在自己的魂靈脫離身體之後,是那個身影把她帶來了這裏。大概,是相信她會回來。而她,也確實回來了。

“有生之年竟然能親眼看見自己的鬼體,有意思。謝過了!”

她縱身躍起,四周擁擠的身影一陣慌亂,沖撞著向旁側躲去。微弱的光線漸漸變得清晰。

暗紅的眼眸中映出一層弧狀的淡藍色結界,那是束縛鬼體的天然結界,外不能進,內不能出。

“早就聽聞人出生時便會在鬼界形成鬼體,是為人最黑暗的一面。二者互相連接,鬼體過強時甚至能調換宿體,為禍人間。兩者各自生活,死亡時方合為一體,歸於自然。還以為是傳說,沒想到是真的。”她冷笑一聲,低頭看向黑暗中影影綽綽的城鎮。

“那麽問題來了。我該怎麽出去?”

她松開手,掌心的藤蔓快速縮回體內,一把暗紅色的長劍從她的右手探出,劍身上沾有毒液。她握緊刀柄,一個縱身沖了上去,揚手揮劍,一道紅光閃過,結界卻絲毫未損。

仿佛意料之中,她並未感到意外,只是無奈地挑了挑眉,正思量著,右手上的手鏈流出一條水流,涼涼的,包裹住她的身體。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出去吧!”

她一楞,直接躍向結界,果真順利出去了,下方的撕嚎聲頓時消失無蹤。高挑的身影被陽光包裹。

紅色的身影完全顯現在明亮中,紅色長發癲狂飛舞,仿若重獲自由的囚徒般興奮不已。只是那身艷紅的古式嫁衣因年歲的消逝而稍顯破舊,為那傲然的身影添了幾分淒苦。她立在原地,擡頭看去,藍色的天空似是蒙了一層灰,火紅的火球倒映在偏黑的瞳孔裏,她瞇眼。

別說,還真有點懷念那邊的天空。

她冷笑一聲,看了一眼腳下結實的地面,有些難以置信地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去向北方。

陌生

水聲潺潺,沿著彎彎曲曲的河流一路吟唱,穿過一座樹木蔥郁的小島。寬闊的河面上,一個紅色的身影漂在中央,順著河流向島中央移動。姣好的面容看上去十分憔悴,白凈的臉上有少許雀斑,左眼眼角下方一顆漂亮的淚痣。高挺的鼻梁下是輪廓漂亮的嘴唇,蒼白中夾著幾條豎直的血痕,幾處明顯的撕痕泛著紅,一塊不規則的橢圓狀血痂附在下嘴唇左側。

她身著一條大紅色的吊帶連衣裙,裙擺大半浸在水下,正上方也還未被曬幹,紗質裙身上散布著點點細小的水珠,在陽光下泛著五彩的光芒。

一頭烏黑的長發飄散在水中,白皙的脖頸左側有一個顯眼的傷疤,被上方的黑色骷髏頭紋身覆蓋。左臂上一條長長的刀疤,橫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看上去十分突兀。右手手腕內側有幾道很長的淡紅色刀痕,邊側並不吻合,略有參差,交錯覆蓋。中間倒算整齊,微寬的傷痕上豎著數條愈合時生長出的條痕。刀痕順著皮膚生長的紋理,深深淺淺地橫在同一個位置,幾乎形成一體,最中間的一道年歲已久,愈合後比周圍的皮膚還要白上幾分。

她隨著河水不斷向島中心漂去,前方便是飛流直下的大瀑布。下落處湍急的激流擠出一片白花花的浪花,直下的壯闊與下方飛濺起的水流交相輝映,在陽光下撐起道道彩虹。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黑色的發絲四散撕扯,只是那張沈浸夢中的臉龐仍是那樣的波瀾不驚。

她的身體在急流中快速移動,最終,順著水流墜落下方。濕透了的長發向上飛舞,一串串水珠從發尖脫出,在空中回旋幾圈後落下。依舊平靜的臉龐被飛起的黑發遮了去,從不時叉開的發縫中還能窺得幾分。幾秒後,下方的水潭發出一聲異於其他聲音的巨響。

她的身體重重地跌入水中,隨著拍打出的白色浪花一起被裹入潭中。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是有了變化。巨大的水壓震得她的胸腔一陣生疼,她眉頭一蹙,嘴唇一張,一口鮮血散入水中。但很快,她臉上的痛苦慢慢消散,恢覆了平靜。

水潭中,平躺著的身體隨水流輕輕晃動,嘴鼻邊冒起的水泡漸漸消失,胸口平穩起伏。漸漸地,她的身體在水潭中立了起來,雙手被水流微微擡起,眼角微微動了動,纖長濃密的黑色睫毛顫巍巍地抖了幾下後隨眼瞼上移,大而狹長的眼睛裏琥珀色的眼眸冰冷異常。

那雙極為無神的眼睛在混沌中模糊著,輕眨幾下後漸漸恢覆了意識。她看了看四周,嘴唇微張,而後眉頭微蹙。她輕輕蹬了兩下,雙手隨之擺了擺,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上升到潭水上方。冒出水面的身影在陽光下平穩地呼吸著,和在水中別無兩樣。一滴滴水珠從她濕透了的長發上滴落,從那張過於平靜的臉上滾下,墜落潭中。附著在脖頸上的水珠也一滴滴流下,匯成幾條,順著她的身體流下,卻漸漸如蒸發般消失在皮膚上。

長發上的水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消失了,順滑的黑發隨風飄飛。她擡起頭,低垂的眼瞼緩緩擡起,一滴極為細小的水珠從她的睫毛抖落。她看向眼前的廣闊天地。似是被蒙上一塵灰的藍天,島上蔥蔥郁郁的森林,以及從水潭延伸出去的那三條蜿蜒的溪流,完整地映入她幽藍色的瞳孔中……

這,是什麽地方?

重逢

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上,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島嶼散落其中,島與島之間的距離不定,卻沒有一整塊連在一起的大陸。每個島的上方都有一層泛著淡藍的圓形結界,一同包裹了四周的部分海域。海上的船只不多,幾乎都是大型客貨船,通身鏡制,反光得刺眼,外部還塗有一層閃著銀光的液體,行駛速度極快。

島嶼與島嶼間均連接有兩條以上的圓形通道,浮在海面上或藏於水下,通道外部同樣塗有銀色的液體,因通道使用的是透明的材質,故而呈半透明狀,可以看到通道裏寬闊的雙向大道,來來往往的車輛有序地行駛著。高空時而閃現的刺眼銀光,正是塗有同樣材料的飛機,速度更快。

在眾多的島嶼中,面積最大的島幾乎是周圍十個大島的總和,名為繁島。由中心向四方,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逐漸變成一片片的小區,最外圍是普通的小鎮和個別單獨的樓房,也有少許娛樂度假區及別墅區。島中央有一幢華麗宏偉的建築物。它並不是政治中心,而是極其繁華的高級商業區。建築物的頂端是一個聳立雲端的巨大橢圓形建築,內部可進行移動改造,常被用作各種大型活動的場所,長年燈火不熄,俗稱“不夜城”。

紅色身影從上空一閃而過,水晶手鏈亮了一下。不夜城內,一個灰白色的圓形舞臺坐落在正中央,四周是高度不斷上升的萬人觀眾席,十幾個人影在舞臺四周和觀眾席中間忙忙碌碌,四處查看確認。墻壁上方的控制室內,一個幹練的女人正看著整個場地的監控,站在玻璃窗前指揮著場地的改裝,坐在控制臺前的工作人員點擊屏幕,觀眾席不斷調整變換。

以一個身著大紅色西服的男人為首,幾個人立於舞臺前方,看著舞臺上正在彩排的身影。

快節奏的伴奏中高亢而張狂的聲音戛然而止,麥克風架子後方的表情僵住。誇張的煙熏妝,不算大但好看的眼睛,精致挺立的鼻子,紅偏紫的嘴唇。她皺起眉頭,眼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呼吸明顯快了幾拍,臉上的表情也十分覆雜。驚訝,慌亂,無措,還有,喜悅……

雖然只是一瞬,但肯定沒錯……

臺下的人在紫色的眼眸中迷茫地打著手勢,嘴裏滔滔不絕地講著什麽,她卻什麽都聽不見,也無暇顧及。

“幹嘛呢你?見鬼啦?”衣著紅色西服的男人大聲叫到,音調因對方的極度忽視而高得破了音。見她仍沒有反應,他皺眉大吼:“紫衣人!”

她猛地緩過神來,看也沒看臺下一眼便開始脫鞋。隨手扔下鮮紅的高跟鞋後立起身,身體微微用力,右眼角淡紫色的蝙蝠圖案迅速變為深紫色,細尖的耳朵立起。她擡起雙手,兩只巨大的深紫色翅膀以她的手臂為中心迅速張開,輕扇幾下。她屈膝一蹬,振翅高飛,撞破天花板而出,迎著洩下的陽光飛向遠方,一瞬便沒了蹤跡。

舞臺前方的紅色西服男人楞在原地,被她扇翅時刮亂的紅色短發沒了型,皺了皺眉,一臉無奈地伸手扶住額頭。他點擊左手上的手表,彈出虛擬屏幕,在上面一通點擊,發布了“紫衣人演唱會因意外延期”的公告。事畢,他擡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洞,長嘆一聲,對著手表說了一聲“品卉”。

“怎麽回事兒?”控制臺上的女人擡起左手,看著他的方向,對著手表問到,一臉驚愕。

他揉了揉太陽穴,賠笑道:“她有點急事,修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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