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毛巾捂住臉擦幹淚痕，開水沖泡的黑芝麻糊甜香滾燙。

梁浩然被兩個大姐帶回去之後， 整個人像是放在熱水裏的幹菜， 很快又舒展起來。

很多時候， 生活的動力就是來自別人的善意，哪怕是舉手之勞， 也能讓人熨帖放松。

“臥室裏有個洗手間，要是晚上餓了，櫃子裏有鹵雞腿和泡面，快睡吧。”

陌生的大姐也沒有問梁浩然為什麽大晚上在街上抱著路燈哭， 給她指了一下衛生間和裝有食物的櫃子， 兩人就帶上門離開了。

已經謝過大姐好多次的梁浩然吸了口氣，然後拿起旁邊的充電寶， 給手機充電開機， 然後給白合飛他們報平安。

瓜箱小組本來是要分享好消息的，結果現在都在牽掛梁浩然，也顧不上喜提大老板賞識一事了。

“浩然， 把視頻打開，我看看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女孩子之間說話更親近些，梁浩然消息剛發出去， 就接到了視頻電話， 接通之後看到一個面膜洗掉一半， 剩下都快幹透的小夥伴。

“我已經躺在床上了， 你快去把面膜洗掉吧， 都結塊裂開了。”

面膜就剩下一半的樣子實在有點搞笑， 梁浩然也露出些笑意，把自己藏在被子裏面，看小夥伴舉著手機沖去浴室，把手機立在旁邊，然後開始洗臉。

順便時不時痛呼兩聲，面膜塗太厚，幹在臉上之後，把鬢角的碎頭發沾住，剛才一洗，差點給她來個手動脫毛。

“對了，你拉個群視頻，讓師弟說一下正事。”

“等你洗完臉，你輕點，我這裏都能看到你耳朵那片皮膚通紅。”

“早知道我就把你做的那個半自動卸妝儀帶回來了，當初做出來覺得用處不大，現在想想覺得好方便。”

半自動卸妝儀是梁浩然之前做的，太笨重了，又很死板，當時試用了幾次總覺得很麻煩，浪費時間，還不如自己卸妝。

但現在想想，浪費時間不是大事，自己懶得動手才是問題。

說到彼此都熟悉的回憶，梁浩然心情好了很多，等小夥伴洗幹凈面膜，點開群視頻。

舉著手機攝像頭再次給大家展示了一下自己呆的小房間，梁浩然鉆回被窩，“小白，幫我謝謝店主，以及葉姐？我不太清楚名字，但是接我回來的大姐，說是葉姐給她們撥的電話。”

“嗯，交給我。”

要不是葉絲蘭，梁浩然估計現在還在外面吹風，她給父母發了條短信之後就拉黑了號碼，暫時什麽都不想，只想躺在這裏和朋友說話。

“浩然師姐，考慮一下換工作的事情吧！”就是因為熟悉，白合飛說話才不會太客套，看梁浩然回家不到兩個月，臉色都差的很明顯，忍不住勸一勸。

“對啊浩然，我們要不然一起，去大老板那裏面試，看看能不能在一起工作。”

“等等，讓我吸一口花棠的照片，保佑大老板一揮手，把我們全帶走。”

人們總說，把喜歡的事情變成工作，很可能變得枯燥和無趣，可這個前提，是有選擇權的。

而不是現在像梁浩然他們一樣，先被枯燥和無趣的工作折磨到飛起，很被動。

不甘心三個字，是大部分的痛苦來源，其他幾個可能沒有梁浩然家裏氛圍這麽緊繃，但不代表，他們就過的很悠哉。

另一個師姐倒是如願拿到聘書，進了研究所，但是生活和她想的不太一樣，一個多月過去，除了提高覺悟寫申請書，變成積極分子，就是做一些行政工作，想加入研究小組，結果沒有門路。

“我本來已經分給一個負責人了，結果對方見我是個女的，就直接拒絕了，說我懷孕會耽誤進度，他只收男的。”

讀梁浩然他們這個專業的女生不太多，但人數少並沒有變得吃香，反而更受到排擠，頻頻吃閉門羹，明明筆試什麽的成績要更高，卻被可能懷孕這件事情，先拒之門外。

生育這件事情，對於職業女性來說，一點都體現不出種族延續的重要來，反而拖沓又累贅，還容易葬送職業生涯。

“我簡直要氣死了，還沒有談戀愛，已經開始擔心我懷孕，那招我的時候為什麽不說啊？！”

一般這種事情，還沒有地方去投訴，剛洗掉面膜的師姐一提這事就生氣，恨不得掏出子宮甩對方一臉，然後再裝回去。

白合飛他們被這個形容描述到無話可說，默默抹了把臉之後，也嘆口氣。

“我們也有各自的坑，對了，我不是進了一個公司嘛，結果上次團建，大家去唱歌，到了夜裏十一點多，突然就不可描述起來了，我趕在掃黃的警察來之前，直接逃了。”

白合飛他們幾個關系不錯的，應該都是大眾眼裏的好學生，女生無心戀愛學歷優秀，男生安靜靦腆不會來事，突然面對什麽“社會操作”，慌到跑路也是正常。

小地方的生活，相較於大城市，沒有那麽看重學歷，反倒更看中情商。

但這個情商，又和白合飛他們想象之中“風趣幽默、尊重弱勢群體、春風化雨解決危機”不一樣，更準確的來說，是權利、油滑和臭味相投。

能一起嫖娼，一起泡腳，然後幫領導打掩護，幫忙擋住家裏的紅旗免得看到外面的彩旗飄飄，那不叫情商，那叫共犯。

白合飛他們很難變得“社會”起來，格格不入，所以更懷念學校的生活，想著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日子。

“小白，那個老板真的覺得瓜箱還可以嗎？”

幾個人沈默幾秒之後，開始認真考慮花棠認識的那個大老板，他們很清楚瓜箱的設計缺陷，但也清楚，技術硬傷的鍋大半不在於他們，對他們的合作品還是很有底氣的。

不過，自信歸自信，這事關他們是否要辭職，選擇一條新的道路，還是讓人不免多問幾句的。

“明天中午約個時間視頻聊一聊？”白合飛也覺得機會難得，想想歐陽廷這幾天中午都在小飯館，想幫師兄師姐推一把，先視頻聊聊，交流一下也行。

這幾天歐陽廷在白合飛這裏的印象分直線上升，讓小年輕深陷於大老板的人格魅力之中，覺得人家又謙遜，講話又有深度，還願意鼓勵周圍的後輩，不吝嗇誇獎別人。

白合飛並不清楚花棠在旁邊起著多麽關鍵的作用，依舊當著歐陽廷的小粉絲。

隔天，白合飛來找歐陽廷的時候，他正扯著一根數據線發呆。

顧餘生中午買了一些三文魚和牛尾回來，花棠黏在後廚門口等著新菜色沒時間搭理他，就讓歐陽廷暫時享受一下快樂的自由時光。

可惜，就是杠精狀態下線多天，歐陽廷暫時找不回感覺，懶得看手機安靜坐在這裏，居然有點悵然若失的感覺。

聽白合飛聯系到瓜箱的主要制作者，沒什麽事的歐陽廷接過手機，順手把數據線戳進去充電，讓小年輕別拘束，在旁邊坐著就行。

聊到專業問題，歐陽廷就比較認真，有的時候直截了當的就問些技術問題，跳過客套或解釋，讓對面直接回答主要內容就行。

放在普通面試裏，估計能問到求職者自閉和發揮不好。

但好在白合飛之前的彩虹屁吹得多，師兄師姐們也沒有多想，還以為是歐陽廷很有誠意，真的拿專業態度和他們聊，回答的時候發揮的很好。

就是到梁浩然這裏有點問題，那邊臨時出了點差錯，她的父母找了過去，正陷入了爭吵。

“歐陽總，不好意思，我這邊……”

沒等梁浩然說完，歐陽廷就眼神一亮，感覺自己發揮的時候到了。

敢坐直，就覺得手機有點短，一低頭發現數據線被黑貓用爪爪踩住，歐陽廷立刻坐回去，“咳，沒事，你先處理事情。”

突然遇到這種事情，白合飛也著急的不行，不知道是想幫師姐在大老板這裏挽回一下形象，還是現在去聯系一下梁浩然，問問那邊發生了什麽。

花棠也很好奇，聽出來是之前磨耳朵尖的女孩子之一，就湊過來伸爪摁開了免提。

“梁浩然，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家？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孝女！”

手機被砸了一下之後聲音變大，估計是爭執起來，梁浩然的手機也摁到了免提，掉到了一邊。

白合飛快擔心死了，剛想把自己的手機先拿回來，先幫師姐解決家裏的問題，就看到花棠松開數據線，看著歐陽廷。

被黑貓盯得心底發虛，歐陽廷小聲辯解，“我就心裏想想，沒說啊！”

花棠伸了個懶腰，不耐煩的拍拍手機，讓歐陽廷說話。

白合飛一頭霧水，但歐陽廷卻看懂了，重新拿起數據線自由的手機，蓄勢待發。

“我們都是為了你好，讓你去相親還是害你了？以後你不結婚沒個孩子，看你怎麽辦？”

“……看我快樂無比，安度晚年，笑看別的父母催孩子結婚惡性循環！”

“梁浩然，今天把話放在這裏了，你要是敢離開，我們就斷絕關系。”

“……快醒醒，法律上就根本沒法斷絕關系，有本事你登報申明，以後拿我一毛贍養費就天打雷劈啊！”

“反了天了，還敢頂嘴？”

“……這不是動手不合適嗎？要不然打一架，你讓我三招？”

梁家父母說一句，歐陽廷在電話這邊杠一句，莫得感情，砸場子一流，聽得電話那邊三個人，又開始搶手機。

“梁浩然，這是誰？你哪裏認識的狐朋狗友？天天不學好挑撥別人的家事。”

沒等梁浩然說話，接話小能手就嘚啵嘚啵上了。

“我是她老板，未來的衣食父母，厲不厲害？你們鉆進手機來打我呀～”

“自己的孩子不好好照顧，天天擺弄來擺弄去的，還自我感覺良好是不是？”

“窩家裏欺負女兒算什麽本事，就想杠你們這種張嘴閉嘴就道德孝道的。”

歐陽廷快樂了，歐陽廷滿足了，留電話那邊氣急敗壞的梁家父母，以及冷靜下來的梁浩然。

仔細想想，歐陽廷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很多事情，只是她之前一直不敢去深究而已。

但是，現在她也該說話了。

“我會離開這裏，去其他地方工作。”

“很多爭吵，其實就是你們把太多東西放在我前面了，面子、彩禮、房子反正都比我重要。”

“和你們一樣，我也只有一次生命，總是把刀捅在自己身上，太累了。”

“等你們想明白，我不是家裏可以隨便處置的物件再聯系吧，別再拿性命要挾我了，國民的平均壽命七十七歲，你們是高興了，但我總不能被氣到英年早逝吧。”

不決裂，就無法新生，梁浩然深呼了一口氣，把身份證裝好，看了眼自己的微信頭像，先撤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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