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買山楂， 想買山楂樹？

保安大叔接到電話的時候，第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硬是楞了幾秒之後， 才拒絕了電話那邊買下老山楂樹的請求。

抱歉，他不缺這個錢，這棵老山楂樹對他來說， 也有著不同的意義。

大叔姓李，名叫李國信，父母都是家裏的幼子，導致他的輩分特別高。

在那個樸實又平凡的年代，兩個年輕人卻屢教不改、為非作歹，結婚之後做盡了荒唐事， 拉幫結派不學好，甚至度羞的李國信奶奶撞樹， 覺得丟臉。

哪怕夫妻兩個總是拳腳相加， 彼此嘲諷，在李國信六歲的時候，還是生了個弟弟出來。

要知道，壞家夥哪怕當了父母，也是壞父母， 這世上， 並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疼愛他們的孩子。

如果說李國信出生的時候，這對夫妻還懼怕於父母和年長的兄姐，不敢亂來， 那麽等小平安出生之後，該老去的老去，該失望的失望，不會再有人對這對爛泥報以希望。

於是，徹底放飛自我的夫妻，就把這孩子隨便扔在家裏，是李國信抱著弟弟，東家借口粥，西家蹭口米的養大。

今天村裏說，李家那個混混，摸到了誰家小寡婦院裏，明天村裏傳，李家那個媳婦，夜晚和別人去玉米地裏說笑。

李國信捂住弟弟的耳朵，不讓他聽到閑言碎語，甚至都在想，為什麽他們兩個還不被抓走，哪怕被槍斃也行，他能帶著平安生活。

十二歲那年，村裏遇上了山洪，毫無防備的沖進了村子。

李國信背著柴火給人家換雞蛋回來，掙脫同村的阻攔，慌慌張張跑回他家的破院子，卻沒有看到平安的身影。

洪水吞噬了切，李國信爬上了老山楂樹躲過劫，卻沒有見到被洪水沖走的弟弟。

他那個從沒有正眼看過孩子的母親，洪水之後就不見蹤影，後來聽老鄉說，在香港見過個容貌很像的女人，在酒店裏做保潔。

他那個估計家門都不知道朝哪裏開的父親，則在洪水之後夜裏胡來，被別人的丈夫抓個正著，慌不擇路逃跑的時候摔下溝渠，死了。

李國信丟掉了在家等大哥回來的小平安，也不給村裏添麻煩，自己收拾破行囊，出去打工。

從工地開始，路變成包工頭，最後還有自己的建築公司，李國信和餘董也是老熟人了，這些年很多樓盤，都是他們簽的合作協議開發的。

只是李國信的孩子出國定居，妻子這兩年去照顧孩子，自己又不怎麽忙公司的事情了，幹脆就在九州小區找個了清閑的活。

沒事在門衛室和別人說說話，來來往往的住戶聊聊天，午去吃個飯，晚上再找小區裏，找幾個棋友來兩盤。

李國信還是九州小區老年活動小組的負責人呢，沒少為退休生活找樂子。

門衛室裏的年輕保安，可能還納悶過為什麽李叔和餘董那麽熟悉，連餘董家裏的孩子每次路過，都會乖乖的喊聲爺爺好。

有開著豪車跑約車的大佬，自然也有在門衛室找樂子的老板。

他都快六十歲了，吃過苦受過累，哪怕掙到錢當老板，也沒有培養出什麽奢侈的愛好來，就喜歡嘬口茶，聽聽曲，再找兩個朋友下下棋。

孩子總是念他，好好的清福不去享，偏偏來小區給人家當門衛。

李國信不樂意，說他就是勞碌命，要是停下來身體才要變壞，九州小區的物業大部分都是智能系統，主要還是年輕人在維護，他平時的工作，主要是找人聊天，點不累。

所以，李國信不差錢，那棵老山楂樹對他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不會賣的。

他給村裏修路，是感謝當年給他東拼西湊行囊的老鄉，二是想買下這棵老山楂樹，留著給平安當個引路的標志。

夭折的孩子又死不見屍，在李國信家鄉這邊，是不準立墓的。

可是，他心裏舍不得自己的弟弟，就把這棵老山楂樹留下了，樹總比人活的時間長，哪怕小平安有天，魂兒飄回來了，也不會誰都找不到。

李國信的孩子，小名也叫平安，他就想著，說不定弟弟的魂兒飄啊飄，覺得下輩子去哥哥家生活，擁有對疼愛孩子的父母也不錯。

那麽，就來當哥哥的孩子吧！

村長掛了電話，也挺不好意思的，問問龍明安父子兩個，要不要看看其他的果樹。

他們村以前被洪水沖垮，重建的時候大家就格外註重種樹，尤其是果樹，只要樹紮紮實實活下來，山土就不再那麽容易垮塌，洪水也不會再直奔村裏來了。

都是精心照顧的果樹，要是龍明安父子想買別的，村長也能幫忙當當說客。

“爸，我看那棵海棠果樹挺好的，要不買下來？”龍家信還挺喜歡這個小村子的，修的比較現代化，道路平坦房屋整潔，院子裏種的菜也是規規整整的，還挺漂亮。

他覺得海棠果樹比老山楂樹好看，就在旁邊建議，要不換棵。

可是，這棵老山楂樹，是這麽十幾年來，最貼近他記憶的棵了。

龍明安看著好說話，但做起事情來其實還挺倔的，他還是想買山楂樹，就麻煩村長，能不能讓他和樹的主人聊聊。

龍明安還記得，自己被母親拖抱離開的時候，村子裏都是驚呼和尖叫，說是什麽山神娘娘發怒了，他掙紮失敗的被帶走，再也沒見過大哥。

等龍明安再回想的時候，就能推斷出來那時村子裏山神娘娘的發怒，應該要麽是遇到泥石流要麽是遇到洪水，要不然，大家不可能那麽慌張，連家都不要了就往外跑。

他的母親也是趁亂抱著他逃走的，要不然，帶著個孩子離開，也不至於誰都沒註意到。

父母只是名義上的血親，支撐龍明安在無數個夜晚裏熬過去的，是小的時候總抱著他的大哥。

可能，那對不負責任的夫妻，唯做的好事，就是讓兄弟倆能相依為命那些年。

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傷害他，都辜負了他，龍明安的大哥就是他咬牙活下去的理由。

只是，當時兩個男孩年紀都不大，龍明安不知道，父親不著家，母親偷錢跑，家裏沒個大人，半大的孩子該怎麽在自然災害裏活下去。

他熬過了黑暗，回歸了正常人的生活，遇到了妻子，同養育了孩子，龍家信的信字，就是取自村裏人喊大哥“大信”裏的個同音。

可大哥，卻永遠留在了十幾歲的那個夜晚。

唯對他好的親人消失了，唯有老山楂樹還讓他記得，小時候被大哥背著，拿著山楂看別家孩子炫耀能吃雞蛋，然後他故意別過臉去，藏在大哥後面，撅嘴不羨慕說他也有山楂，大哥就笑的樣子。

龍明安可以堅持所有的連鎖店，十幾年如日的把山楂雪球當贈品，給每位客人，卻沒有辦法回到四十年前的夜晚，躲開母親抓住他的手，喊著大哥的名字，兄弟倆起跟著村民躲開山神娘娘的怒火。

所以，龍明安還是不太想放棄，從村長那裏要過來老山楂樹主人的電話，準備誠懇的把自己這邊的情況簡單的說下，希望他可以能買下那棵山楂樹。

“爸，你怎麽這麽倔呢？！”龍家信無奈，恨不得抓頭發表示郁悶，他真是怕了親爸這種看著柔和但實際上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格。

老山楂樹的主人剛才聽聲音也是這種性格，說什麽都不生氣，樂呵呵的，但就是說不二沒得商量。

你們外柔內剛款性格的人，簡直是魔鬼。

龍家信看父親給他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示意那邊已經接通了，就語調溫和，盡量把他這邊的情況解釋下。

哎呀，知道這山楂樹是割愛，但他是真的想找到棵老山楂樹，想尋鄉想找到那點幼年時，大哥的印象。

龍明安是別人指著自己的臉大罵，都能繼續好好講道理的性格，卻沒有想到，電話那邊突然陷入了靜默，完全不說話了。

這、這該怎麽接？

普通話變成方言，龍家信聽得頭霧水，卻看到父親臉上沒有了總是樂呵呵的笑容，顯得有幾分緊張，話音都有些抖，麻煩對方再說遍。

這次，電話那邊說的就慢了很多，龍家信面前聽出來對方說了句，“……平安。”

四十年過去，家鄉已經不再有任何熟悉的地方，能說出當年李家事情的老人也沒剩下幾個。

龍明安已經聽不懂方言，甚至可能和李國信面對面，都認不出來對方。

可是，那句平安的發音和語調，下子就掀開了龍明安為數不多的童年記憶。

誰會忘掉至親的大哥，喊自己的名字呢？

“爸？爸！來，放松，深呼吸。”龍家信立刻翻出應急的氣霧劑，免得父親喘不過來氣。

兩天之後，顧餘生他們接到了保安大叔的電話，點名找花棠。

大叔平時慢悠悠的語調，難得有些急促，和花棠說話的時候，甚至罕見的有些語序顛倒，看得出極為激動。

想想也是，能專門給只黑貓打電話，這不是理智狀態下能做出來的事情。

花棠也聽得耳朵尖抿起，迷迷糊糊的，但還是聽懂了大致的意思。

老山楂樹懂事了，給花棠搬來想吃多少吃多少的不限量山楂雪球。

只要花棠再去餐廳，山楂雪球隨便吃，切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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