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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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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川走了之後,季聽輕輕嘆了聲氣,將雙手舉至半空中,瞇著眼睛細細查看。她昨晚洗了許久,上面的血跡早已經洗凈,可溫熱血液在掌心爆發的觸感,卻是如何也洗不幹凈。

空屋那邊已經許久沒有住進新人了,原先住著的染病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病情要麽越來越重,要麽直接熬不住死去,當初住得滿滿當當的房間,如今也是空下不少。若是再找不出救命的方子,空屋早晚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空屋。

那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如今她還不確定有沒有染上瘟疫,一時間不便接觸太多人,索性就找來醫書研究,看能不能找出解決的法子,只可惜一整日下來,除了眼脹肩痛,沒有找到任何方子。

好在當日晚上申屠川回來時,給她帶來了好消息:“太醫們這幾日已經找出抑制瘟疫的法子了,雖然無法根治,卻是能延緩發作的時間,想來只要再多一些時間,定能徹底消除瘟疫。”

季聽聞言急切的往墻邊走,走到一半時又停下:“當真?”

“嗯,當真,今日空屋那邊的染病之人都用過藥了,除了幾個病入膏肓的,精神都好了一些。”申屠川回答。

季聽蹙眉:“這藥方是今日研制出的?”

“也不算,前些日子就在研制了,就是你先前說的那些增強體質的藥,延緩病情一事是今日才發現的,所以太醫們便加重了藥量。”申屠川細細解釋。

季聽松了一口氣:“不管怎麽說,都是一件大好事……賑災糧到了嗎?”

提起此事,申屠川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到是到了,只是……不如第一次的多。”

“這是何意?”季聽蹙眉。

申屠川抿了抿唇:“皇上一直關註瘟疫的事,得知染病之人都被送去空屋後,便要求盡快解決他們,好讓其餘百姓恢覆正常生活。”

“盡快解決是何意?”季聽冷下臉色。

申屠川看向她:“殿下明白的,皇上口諭,說是為了不危及京都、傷及社稷,這是最簡單的法子,讓殿下盡快取舍。”

“若我不答應呢?”季聽冷淡的問。

申屠川垂眸:“皇上了解殿下,知道殿下對百姓下不了手,所以只送來五日的糧食,要殿下五日內解決空屋的人,若是不答應……之後便不會再往郊縣送糧。”

“……他竟是拿郊縣百姓的性命相要挾。”季聽氣得渾身發抖。

申屠川沈默片刻:“殿下別怕,只要我們五日之內找到消除瘟疫的藥方,皇上自會收回成命。”

然而先前這麽多天都沒能找到法子,只五日的時間又怎麽能找得到。季聽惱得不行,卻還是只能強行鎮定:“這個消息一定要瞞住,若是傳到城裏,必然會造成大亂。”

“我知道。”申屠川回答。

季聽心情極差的看了他一眼:“這幾日的糧食先縮減著給,盡可能的拖時間,你叫太醫們趕緊研究藥方,一定要在五日內找到治療瘟疫的法子。”

“我這就去辦,”申屠川說完頓了一下,忍不住又問一句,“聽兒,你身子可有不適?”

聽到他將稱呼換了,季聽放緩了神色:“我沒事,再過兩日若還好好的,我就出門去幫你。”

“嗯,肯定會沒事的,你趁這兩日多歇息,等出門時有的忙了。”申屠川神色微松。

季聽乖順的點了點頭,待他走後便繼續看醫術。天色越來越黑,即便在院中點了燈,也無法再看書了,她只好一手拿書一手拿燈,準備回屋去看,結果剛一站起來,便眼前一黑往地上倒去,等回過神時手邊的醫書已經被燈燭給燒了。

她忙將火撲滅,隨即苦笑一聲,正要起身時臉色一僵――

她這些日子接觸最多的便是染病之人,記得那些初染上病的人,一開始的癥狀便是眼前發黑。

……不可能的,她昨日一回家便將自己裏裏外外都洗幹凈了,之後還喝了點補藥,不可能這麽容易就染上病,應該是自己站起來得太急,一時間受不住了。

她鎮定下來往房中去,又找了一本新的醫書繼續看,夜深之後才入睡。

不知是不是因為白日太閑了,她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實,明明還是寒冬天,她卻出了一身一身的汗,翌日醒來時,臉色都差了許多。

她睜開眼睛看著床幔,許久後才起身走到梳妝臺前看著銅鏡,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前世臨死前的自己。

季聽盯著鏡子看了片刻,最後上了一層薄薄的妝才起身朝外走去,果然申屠川已經等在墻頭上了。

“……駙馬爺整日往墻上爬,就不怕被人笑話?”季聽無奈的看著他。

申屠川盯著她仔細看了片刻,唇角微微揚起:“殿下今日氣色好了許多。”

“嗯,再過幾日便能出門了。”季聽溫聲道。

申屠川眼眸微緩:“沒事就好。”

“今日府衙那邊如何了?”季聽詢問。

申屠川答道:“一切安好,殿下放心歇著。”

季聽微微點頭,又同他聊了些別的,才催他出門辦事。申屠川離開時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對,今日的季聽氣色是好了許多,可眼底卻滿是疲憊,仿佛打不起精神一般,難道是不舒服?

申屠川眉頭微蹙,往府衙去時遇到一個太醫,將季聽的癥狀說與他聽。

“若真如駙馬爺說的那般,應該只是沒休息好,染上瘟疫後最明顯的癥狀,便是臉色蒼白枯槁,不可能氣色還是好的。”太醫寬慰道。

申屠川聽了他的話才算放心,往府衙走時正看到衙役往一個婦人籃子裏多塞了倆饅頭,他眉頭微蹙走上前去,婦人一看到他急忙跑了。

“給駙馬爺請安,”衙役們起身,說完見他還盯著婦人背影,忙開口解釋,“那是吳嫂,家中有兩個白白胖胖的孩子,都特別能吃,殿下說了要多給她些吃食。”

“她臉色很差,確定沒有染上瘟疫?”申屠川沈聲問。

衙役楞了一下:“應該沒有吧……她這麽消瘦是因為不舍孩子挨餓,所以平日將吃的都省給孩子了,她家孩子都不大,若是她有瘟疫,那如今孩子也該染上了。”

申屠川又看了吳嫂的背影一眼,最後還是冷聲道:“叫個大夫同你們一起,去給她診治一番。”

衙役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應了下來,只是正要去尋吳嫂時,其中一個和她相熟的衙役突然腳下一軟摔在地上,接著咳出一口血來。

他突然的動靜被百姓們發現,當意識到這個衙役可能染了瘟疫後,立刻驚慌的四下逃竄,一時間場面混亂起來。申屠川立刻率其他衙役穩住場面,之後才鐵青著臉叫來太醫。

太醫為衙役診治之後,臉色都不好了:“這分明已是重病,為何先前不說?!”

衙役緩過勁來,才茫然開口:“可我一直吃得好睡得好,從未有過染病的感覺啊。”

太醫還想再問,被申屠川先一步打斷:“你這些日子,是不是住在府衙?”

“回駙馬爺的話,殿下先前吩咐過,要衙役們都住在府衙,一來方便調遣,二來若是出了什麽事也不至於累及家人……”衙役想到這段時間都是和兄弟們同吃同住,一時間沒了聲響。

申屠川面色鐵青,立刻吩咐下去:“將所有衙役集中,讓太醫挨個診治,康健之人挨家通知,即日起繼續閉門不出,染病者暫時去空屋等著,其餘事等周大人來了再行商議,都別閑著,快些去!”

“哦、哦好,卑職這就去!”

百姓們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衙役們還在,待大夫們匆匆趕來後,申屠川看向他們:“為衙役們診治之後,你們跟著康健之人一同去盤查,若是有染病者,這一次不必再浪費時間,直接扭送空屋!”

“是!”

申屠川臉色冷凝,一直忙碌到深夜才回,季聽一直坐在院子裏,聽到他的動靜後忙擡高聲音:“今日怎麽回得這麽晚,可是遇到什麽事了?”

申屠川腳下一停,眼眸深深的看向隔在二人之間的墻,靜了片刻後鎮定道:“沒什麽事,一切如常。”

“可為何會回得這麽晚?”季聽蹙眉。

申屠川輕笑一聲:“殿下想我了?”

“……你怎麽這般不正經,我問你正事呢。”季聽說著不高興的話,眼底卻閃過一絲笑意。他既然還有心開玩笑,那應該還是好的。

申屠川走到墻邊,略為疲倦的倚在墻上:“殿下今日在家都做什麽了?”

“看了會兒醫書,本想找找解瘟疫的法子,卻只是白忙一場,”季聽也走到墻邊,手指摳著墻上斑駁的泥痕,“這兩日驟然閑了,雖是無聊了些,可卻有種在京都時的感覺,若非還有許多正事要做,我倒想多閑幾日了。”

申屠川揚起唇角:“那便多歇幾日,天塌下來我為殿下頂著。”

季聽眼眸微動:“真的?”

“嗯,真的。”

季聽笑笑:“知道了,你趕緊去歇著吧,我也要睡了。”

申屠川應了一聲,接著便從墻邊離開了,季聽自己靜站片刻,也轉身回了房間。

翌日一早,季聽從寢房出來後第一件事便是往墻頭上看,只是上頭沒有申屠川,只有一個空了的碗。季聽哭笑不得,想著今日等他回來,一定要告訴他不必再喝那青枝水了。

她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坐在院子裏。今日申屠川回來,想必會叫她回主院去住,可依她如今的情況來看,她定然不能回去。

她要想個理由出來拖延時間,只希望申屠川不要看出破綻。

帶著這種忐忑的心情,她一直等到了深夜,申屠川才從外頭回來,回來後跟她說了幾句話便去休息了,只字不提要她回去的事。

季聽微微蹙眉,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申屠川已經去睡了,她也不可能回去尋他,便只能翌日一早就去墻下等著,打算等申屠川出來後詢問一番,然而她等到中午都沒見到人。

季聽心裏越來越忐忑,終於忍不住穿戴嚴實,又戴了幾層面巾,確保自己沒有任何一個位置露出來後才匆匆出門。

她只想出來看看情況,然而當她看到街上遍地染了瘟疫的百姓時,徹底楞住了。

她不過是三日沒出來,怎麽郊縣又變回了她初來時……不,看如今病重的百姓,分明比先前更甚。

季聽讓自己冷靜下來,大步朝府衙走去,路上一個老者倒在她腳邊,顫巍巍的求道:“好心人,給些吃的吧……”

“府衙沒有送糧給你們嗎?”季聽沈聲問。

老者苦澀的搖了搖頭:“府衙前些日子就將糧食減半了,本就餓得難受,昨日更是直接斷糧了,好心人,我已經許久沒有吃過飽飯了,求求你賞一口吃的吧。”

季聽的雙手攥拳,片刻後將他扶起:“老人家,外頭危險,你且回去等著,我會盡快給你找些糧食出來。”

“好心人……”

“信我。”季聽沈聲道。

老者怔怔的看著她,片刻之後楞神的問:“你是不是長公主殿下……”

季聽看了他一眼,大步朝府衙走去,一見到申屠川和周前,便怒聲斥責:“衙役都去哪了,百姓們為何都跑出來了?本宮才不在幾日,怎麽就前功盡棄了!”

“殿下,”周前仿佛老了十歲,哽咽的喚了她一聲,“先前城裏還有染病之人沒去空屋,一個同那人相熟的衙役染了病,其餘人也大多被傳染,如今已經無力巡邏,百姓們……百姓們原本還是聽話的,只是沒了糧食,他們只能跑出來挖野菜砍樹皮,根本就攔不住。”

季聽深吸一口氣:“這些事為何不跟本宮說?”

“跟殿下說了也沒用,”申屠川冷靜開口,“這幾日瘟疫驟然嚴重一事,皇上應當是已經知曉了,周大人上書求糧的折子全都石沈大海,錢德也加重了對郊縣的守衛,想來是已經放棄郊縣。”

季聽額頭青筋直跳:“他怎麽敢,怎麽敢……”

“不僅如此,據說京都又來了一支禁衛軍,明日就該同錢德會合了,不知道要做什麽。”申屠川垂眸。

季聽一頓,前世郊縣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仿佛又出現在眼前,人間煉獄的景象壓得她呼吸都不順了。她身形一晃,在申屠川來扶之前立刻退後一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申屠川伸出的手懸在空中,片刻後他收回手,目光沈沈的看向她:“褚宴還在京中,他會有法子解決。”

“他一沒兵二沒權,拿什麽解決?!”季聽厲聲問。

“虎符,”申屠川回答,“虎符還在殿下書房中,若他夠聰明,就該知道如何利用。”

季聽喉嚨微動,片刻後定定的看著他:“如今縣城中有多少百姓染病?”

申屠川沈默許久後,給了她四個字:“不可估量。”

“現下已經不受控了,要不了幾日,全城都會染病,只要沒有治病的方子,早晚都是死。”季聽聲音幹澀。

申屠川的雙手攥拳:“若我求殿下離開,殿下願意走嗎?”

季聽不說話了。

周前一陣心慌:“殿下,如今皇上已經放棄了郊縣,郊縣百姓只有你了,你可不能……”

“禁衛軍應該是有糧食的。”季聽打斷他。

周前楞住,申屠川知道她想做什麽:“是有糧,可我們無人可用,如何對付裝備精良的禁衛軍?”

“我們無人,可有病,”季聽眼底閃過一絲嘲諷,“既然皇上對郊縣了解得這麽清楚,想來錢德也不會差了,召集全城還能走能動的年輕人,拉著板車跟本宮走。”

“這、這是要殺頭的罪啊……”周前汗都要下來了,面色慘白的看著季聽。

季聽看向他:“周大人還有別的法子?”

周前是個文人,自幼學孔孟之道,忠君愛國四個字刻在他的骨子裏,即便是被皇上放棄,他也沒想過要反。

可當對上季聽的目光時,他卻怔怔開口:“如今……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他說完回過神,咬牙切齒道:“皇上心夠狠,微臣卻是不行,就是死也要為百姓們爭一口吃食!”

“那就走吧。”季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擡腳便出去了。

周前很快把百姓們召集起來,將皇上不肯再放賑災糧的事說了,百姓們果然開始慌亂,不少人甚至痛哭出聲。周前等他們鎮定下來,才緩緩開口道:“如今若想讓大家都活下去,必須得先找到糧食,好在長公主殿下從未放棄咱們,已經替咱們想了法子,只要你們跟著做便可。”

“長公主殿下真心待我們好,我們願意追隨長公主!”

“願意追隨長公主!”

周前目光從這些人臉上掃過,等他們靜下來後才道:“若是所做之事是殺頭的大罪,你們也肯去?”

“如今我們都染了病,本就活不下去了,還有什麽可怕的!”

“對!沒錯!”

“沒什麽可怕的!”

“好!”周前沈聲道,“既然如此,就拿上趁手的武器,跟著長公主出城!”

“是!”

一群人立刻各自散去找兵器去了,半個時辰後,有的拿了鋤頭有的拿著鐵鍬,大部分人因為染病而形容枯槁,可氣勢上卻不輸任何一支大軍。

季聽看了眼他們,便要帶他們出城,申屠川攔下她:“殿下,我帶他們去吧。”

“你留下,”季聽遮在面巾下的唇微勾,“你這幾日接觸的染病之人太多,身上這身衣裳就別要了,回去好好用熱水將自己洗一遍,我不希望你有事。”

“聽兒……”

“我們走了。”季聽不再給他勸說的機會,直接領著百姓們出城去了。

距離城門兩裏地外的禁衛軍軍營,當錢德聽說郊縣的百姓從城裏出來後,急忙帶了上百人朝郊縣的方向去,等遇到郊縣來的百姓後急忙勒馬,怒聲問一句:“你們出來做什麽?!”

“你說我們做什麽?”季聽慵懶開口。

錢德聽出她的聲音一頓,忙道:“殿下,皇上有令,郊縣百姓不得出城門半步,違者絞殺……還望殿下不要讓卑職為難!”

“你將糧食給我們,我們這就回去。”季聽緩緩道。

錢德一楞:“什麽糧食?皇上沒說要給你們糧食?”

“誰說我們要皇上的給的了?”季聽冷笑一聲,“我們要的是你禁衛軍的口糧。”

錢德:“……殿下,你不是在說笑吧?”

“你可以選給或不給,給的話,我們這就回去,不給……”季聽眼神泛冷,“如今出城的全是染病之人,若是你們不給他們活路,想來他們也不會給你們活路。”

話音剛落,其中一個百姓示威一般咳了口血,用袖子擦了之後高高舉起:“太醫說了,我們的血最毒,你們趕緊把糧食運給我們,否則我們毒死你!”

錢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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