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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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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這麽多年,沒幹出過什麽業績,但也沒遲到早退過。不過鐘聲第一天上班,我有點擔心,還是跟上頭的負責人請了一個小時的事假,把這個工作時挪到下周,到他工作的地方看他。那裏是專供智能AI工作的地方,鐘聲因為職能特殊,不具有出色的機械力量,應該不會被安排做體力勞動。

我提前給公司相關接待人員發了消息,這樣我就能拿到大樓的臨時通行密碼,到休息區去等他。我剛坐下,一個臨時桌面升上來,水由一支機械臂手遞過來,它提示道:“水溫三十五度。”

我端起來,入口,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我擡頭,有點被驚住。他伸出手來跟我握手,並簡要地告訴我鐘聲正跟著領導實地培訓,讓我再等十分鐘。

該怎麽形容面前這個人呢?他很不對勁,具體不對勁到哪裏我沒辦法清楚地表達出來。他起碼比我高十公分,腿長且直,身材很好,就我對人體形態的審美而言,哪裏該具有什麽樣的曲線,他都符合,五官長得也好看就罷了,連氣質都無可挑剔。這人吃什麽長大的?我越看眉頭皺得越深,索性就低頭,專心喝水。

他說完話並沒有離開,端著杯茶靜靜地坐著,仿佛也在等什麽人。

等鐘聲回來,我終於松了一口氣,連忙站起來,誰知道那個人也站了起來,他離門較近,跟鐘聲寒暄了幾句。才工作一天,這麽熟的感覺是怎麽回事,我捏緊了杯子把手。

鐘聲走過來,拉住我的手,往外走。出門之後,他手上用力:“你剛才視線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間是停留在我身上的兩倍。”

對啊,我得提防著那個漂亮得不像人的人離你太近啊,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起碼得隔三分之一米長那麽遠吧?他靠那麽近是想死?

鐘聲又問:“你覺得他長得好看嗎?”

“他好看得讓人毛骨悚然。”這話是真的,我一直很喜歡杜伊諾哀歌裏的一句詩:美無非是我們恰巧能夠忍受的恐怖之開端。一樣東西或者景色過於美好就帶了點超越世俗的味道,勾兌著讓人不忍褻瀆卻極其想要占有的毀壞欲,“一個人怎麽能長成這樣呢?”

“他不是人,他和我一樣,是機器人。”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他不對勁在哪裏了,他太像一個人了,但他的一切又都優於人本身,細想起來,他的臉完美到沒有瑕疵,其實總歸是有些異於常人的細微差別。為什麽會這麽設計呢?跟他相處會覺得恐怖吧?我想了一會兒,又覺得因為機器人的過於逼真而感到恐慌只是我個人的體會而已,拿我的感受去評判別人該不該存在,實在是不妥,更何況那還是鐘聲的同類,因此我只是回應了一句:“現在的技術革新好快啊,我跟他握手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出他是個機器人。”

鐘聲突然把我的手放開,往前走。

我因為他態度的突然轉變而有些慌,往前快走了幾步,站在他面前:“如果我說錯了什麽話,我道歉……”

他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如果我有意隱瞞了一些事,這些事在事實上對你造成了損害,你還會要我嗎?”

“損害?我除了幾十萬的債務之外一無所有,能得到哪門子的損害……等等,你先別說,我們坐車,回家再談。”我招了輛車,坐上去,在出租車後座上握緊了鐘聲的手,他的手指很硬,用力按,感覺得出骨節之間的機械銜接。

我呼出一口氣,看著外面被霧霾掩著的高樓大廈,也沒好意思直接註視著他,就那麽說了一句:“我肯定會要你的,如果你覺得說出來後果無法預料的話,可以不說,我會忘了這件事的。”

“你早晚會知道的,根本就是瞞不住的事。”

車停了,我沒有起身,看著司機,突然想讓他再載我一個人開一段。鐘聲站在車前彎下腰,把我拉了出去。動作這麽粗魯就做全套,還用一只手擋在我頭上幹什麽?這又沒用,他的手裏面也是金屬,撞上了同樣會痛得齜牙咧嘴。但我就因為他這一點溫柔,什麽脾氣都發不出來。

回家,關上門,我半垂眼瞼,站在那兒等他開口。

他說:“你也看到了,那個機器人在喝茶,而且他和人類幾乎沒有區別。我是四天前出廠的機器人,四天而已,感情型機器人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技術革新?SIA批次的機器人本來就具備吞食,消化,轉換成能量的功能,它們在內在骨骼的材質選擇上優於所有類型的機器人。甚至模擬了人的肌肉、脂肪、血管以及各類組織。我根本就不值六十萬,我只是一個經過芯片更換與外部翻修的保姆型機器人,我這一批機器人在五十年前就投入生產了。我的腦袋裏還有記憶,沒刪除幹凈,因為那是珍貴的。我為那片記憶建立了另外的記憶區,那是一塊檢修人員找不到的地方。”

我本來只是安靜地聽著那些印證了我心頭疑惑的敘述,卻被最後一句驚得亂了陣腳,心裏像壓了塊秤砣一樣,說話時聲音都是啞的:“你知道珍貴是什麽意思嗎?”

“珍貴就是珍貴。”

“你的意思是你愛你的原主人?”

“是的,我十分愛她。”

“喔,你十分愛她。”我點點頭,“然後她就把你扔了?”

他竟然還在試圖替那個人開脫:“我是被她的家人送到的回收站,產品是要更新換代的,我舊了,檢修起來很麻煩,也沒有新型半人高的那種保姆機器人效能高。”

“可我現在要把我家的這個所謂高效能的家政機器人給賣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想給你辦個結婚儀式,我打算把你介紹給我身邊的所有人。我買了一本蠢到家的電子雜志,上面是教我這種腦子有毛病並且不好使的人怎麽談戀愛的,我給你買花,我工作七年第一次請假,就為了接你回家。你現在跟我說你在腦袋裏給別人特別留了塊記憶區,你還說你愛她。這哪是我不要你啊,這簡直就是你宣布對我單向拋棄。”我講這些,不是為了控訴這不夠公平,付出的東西和收回來的東西能不能做到等價根本就不重要。我只有那麽一點兒微弱的、茍且的,還心存僥幸的想法,我在試圖讓一個機器人動容。

他往前走:“我所想要重點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告訴你我只是工廠裏一個工人拿了回扣以次充好的產物,我不具備最新型機器人的一切優點,我全身上下只有芯片和特殊部位是新的。我怕你會申請把我遣送回原廠。”

“你覺得到了這個地步,在我們倆之間這個重點還算事兒嗎?”我把手臂往前伸,止住他想繼續往前走的步伐,“你讓我冷靜一會兒。”我想抽根煙,好把心頭那點焦慮徹底燒焦,粉狀化。可我不抽煙,也不喝酒,我什麽都不會。我能怎麽辦?把他留下來處心積慮地套他的話,讓他把那個存儲了以前記憶的地方說出來,然後再拿工具開腦把那塊兒撬掉?

何必呢,他不是真的喜歡我。所謂的感情只是一個寫好的程序而已,其本質跟古代媒妁之言有什麽區別?我只能問他:“那你說我該怎麽做?你想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我是真的喜歡你才對你隱瞞這些的……你知道嗎?你在法官面前宣誓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在我被啟動之前,錄音就被輸入進了我的腦內,那個時候你的聲音溫柔、真摯、像股暖流沖擊著我腦內的感情反應芯片。那是我以前從來沒感受到的東西,在我恒溫的體內,數據從來沒有像那麽紊亂過,燒灼得我整個身體都不對勁。可你在最開始並不歡迎我的到來,我有這麽大的瑕疵,你完全有理由把我扔出去。”

他又在說這些美好的話來騙我了,我搖頭:“你一會兒說喜歡我,一會兒又說愛她,你的心裏是能裝幾萬個人嗎?”

“她和你不一樣,她只是個五歲的小女孩兒。”

我楞了一下,重覆道:“五歲?”

“我被賣給機器人回收站的時候,她五歲。”

我腦子的怒火瞬間熄了:“那你用詞太……怎麽能用愛這個詞呢?”

“愛的含義不是很寬泛嗎?”

“可你也沒對我說過你愛我呀?”

“我以為你知道。”他站在那兒看著我,“我愛你,以及你的一切。”

媽的,雖然現在說這種話很酸,實在是肉麻得夠嗆,而且前面那些話就像高空墜物一樣落在我頭上,讓我現在腦袋都還有些犯暈,但是……我鼓了一口氣:“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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