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熟悉的一幕讓史萊德忽然就明白了！這一定是蜘蛛帶來的所謂掃描儀讓他看到的自己的大腦空間。這麽說起來，他擡頭仰望，只見倉庫的吊頂上懸掛著無數盞瑩白色的燈，將這片廣大的空間照耀得明亮無比，這麽說，這裏的一切東西都是他腦子裏的記憶？

史萊德想著，緩緩移動步伐，逐一看著貨架上的東西。他現在已經完全聽不到蜘蛛的聲音了，但是他覺得蜘蛛應該有通過別的方式在看著他。

史萊德一路走一路看，他看到了自己之前出任務時候的記憶，他第一個殺死的敵人、第一件單獨出的任務，他在培訓學校裏接受特種兵與保鏢培訓的一切、和萊利的相處……史萊德停下了步子，看著眼前長長一列的貨架。那上邊幾乎全是他在胡阿克賽爾府生活的記憶，從他在下雪天被萊利撿到，到他被胡阿克賽爾將軍收養，到他為了保護萊利而參軍……那些記憶整整齊齊地碼在架子上，一眼看過去十分的幹凈利落，但史萊德察覺了不對勁的地方。他回頭去看，之前走過的地方在他眼前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通路，那些久遠的記憶，有些蒙著灰塵，已經看不清本來面目；有些雖然褪色了，但連一個細節都十分清晰，至於那些新的記憶，比如最近半年來的事情，都十分清晰、簇新，特別是……史萊德的臉不由得紅了一下，他看到了自己和蘇漠的那一夜，那一部分的記憶被一層桃紅色的光芒籠罩著，讓人看不太清裏面的內容，史萊德剛剛也是伸手觸碰了才知道內容。

定了定神，史萊德勉強拉回思緒，但眼前，關於萊利和胡阿克賽爾將軍府的一切，都太幹凈了！真的太幹凈了，明明都是十多年的老回憶了，但不要說是細節一清二楚，就連顏色都統一的鮮艷，就如同統統是發生在昨天的事一樣。

史萊德以前沒覺得，因為他回憶這些內容的時候，只是覺得記憶鮮明，沒有直觀感覺，但這時候在這實物化了的記憶倉庫裏，卻從視覺上就感到了不對勁。這一長列貨架，就像是櫥窗裏特別擺出來的展品一樣，雖然也故意把小物件擺得零散或是顛來倒去，還有些記憶的模型不太穩定，以表示長久之前記憶的混亂，但就連這種混亂也給人一種布局的感覺……

史萊德閉了閉眼睛，似乎可以確認了，這些記憶都是虛假的，那麽他真正的記憶，在什麽地方！

當史萊德想到此的時候，他的眼角突然閃過了一道影子。

“誰！”史萊德叫出聲來，眼角餘光中有個瘦削矮小的影子一晃而過，那是一個少年！史萊德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起來，他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已經追著那少年而去。

此時蜘蛛正在外頭看著閉目的史萊德，儀器的顯示面板上劃出各種變換交錯的曲線，此刻所有的曲線都在劇烈地變化。

“找到誘因了！”蜘蛛快速進行定位，采點，記錄數據，“第二個！”

史萊德的身體從微微顫動到劇烈抖動，臉色發白，牙關緊咬，汗出如漿，與此同時，曲線的軌跡越來越清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構建出一個崎嶇的形狀。

“快了快了，史萊德，再堅持一下！”蜘蛛在外頭著急地喊著，但看得出他更關心的是數據而不是史萊德本人。

眼看著一整個圖形區域輪廓即將被勾勒出來，在最後閉口的那一瞬間，史萊德突然“霍”地站起身來，在蜘蛛目瞪口呆的註視中，迅速摘下了腦袋上的半盔砸在地上，然後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哎喲我操！”蜘蛛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了儀器，緊緊抱在了懷裏，“還好我反應快！”他這麽說著，根本不看暈過去的史萊德一眼，急吼吼地就去調數據來看，而這一看，卻是不由得一震。

“這……這不對勁啊……”蜘蛛瞪大了眼睛，看了那儀器一陣，突然又從背包裏拿出一個便攜式電子工具，將兩者連通，淩空拉出了光學鍵盤，在上頭“劈劈啪啪”地迅速敲打運算起來。

※

蘇漠回到家裏的時候還以為史萊德出去了，因為屋裏黑洞洞的，但一開門卻嚇了一跳。原來史萊德就坐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眼神叫人發毛。

“既然人在，怎麽不開燈？”蘇漠問道，伸手找到開關按了下去，依然是黑的。

真笨。蘇漠拍了下腦袋，他給忘記了，這棟屋子可不像他在弗城的住所，是全自動的裝修，燈光會依據天候、時間以及當時的人數多少和情景進行調節，既然史萊德在，天黑了，燈依然不亮，只能說明是史萊德手動停止了這個程序。

蘇漠奇怪：“幹嘛不開燈？蜘蛛呢？”

史萊德依然不答話，只是筆直地坐在那裏看著蘇漠，那樣子，簡直讓蘇漠錯覺自己是只被猛獸盯上馬上就要吃掉的弱小獸類。

“餵，啞了啊？”蘇漠在墻邊找到系統開關，重新開啟了燈光程式，客廳裏的燈一下子亮了起來。從黑暗到突然光明，蘇漠的眼睛不由得瞇了一下，等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史萊德已經不在沙發上了。

“史……”蘇漠嚇了一大跳，因為突然有只手從背後伸過來，緊緊攬住了他的腰，將他一下抵在了墻上。

“史萊德，你幹什麽？”蘇漠掙紮了一下，臉被壓向墻壁，雙手也被背過來扭在身後。

“史萊德！”看不到史萊德的臉，蘇漠只覺得無比驚慌，心中隱隱湧起一股不祥的感覺，在他不在的這一天裏，史萊德和那個蜘蛛之間發生了什麽？

“邢漠……”史萊德突然小聲叫道，聲音裏充滿了冷酷。

“說了叫……叫我蘇漠。”

“邢漠！”史萊德卻又叫了一聲，隨後是一聲巨響。

蘇漠是在墻灰徹底散去後才反應過來，史萊德剛剛一拳擊穿了他右側面頰旁的墻壁，落拳點距離他的臉只差零點幾公分，拳風和墻灰碎片在他的面頰上劃出了好幾道血痕，鮮血慢慢滲出，跟著“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史萊德發現了什麽？

“史萊德，你幹什麽？”蘇漠努力保持鎮定，他知道史萊德現在處於失控狀態，如果稍有不慎刺激到他，後果就難說了。

“有什麽話好好說！”

史萊德粗重的喘息噴吐在蘇漠的耳邊，他像是在極力克制自己暴虐的沖動一般，將蘇漠的手腕捏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骨頭……蘇漠因為疼痛蹙緊了眉頭，骨頭快要斷了！

“我的記憶被人動過手腳，”史萊德說，“蜘蛛告訴我，有人篡改了我的記憶，填補上了另一份記憶……”

“怎……怎麽會……”蘇漠額頭滲出了密密的一層冷汗，該死的，他沒想到蜘蛛竟然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竟然還能查得那麽快！

“下午我到自己的記憶倉庫裏走了一場，你猜怎麽著，我發現我的過去和杜謙禮一家有著密切關系……”說到這裏，史萊德不禁有些恍惚，這使得他沒有註意到蘇漠在那一刻面如死灰。

“雖然，蜘蛛說以目前的情況，我還不能完全拿回以前所有的記憶，但我至少知道了兩件事，”史萊德整個人壓在蘇漠的背後，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說話，但噴出來的氣息卻是冷的，“第一、我很可能就是當年杜謙禮教授的兒子杜昀的貼身保鏢杜小賓，是杜謙禮一家在我落難的時候收留了我，給了我家；第二、當年殺死杜昀又把我扔給軍部的人是你和你的父親刑、汝、昌！”史萊德一字一頓念出最後三個字的時候，蘇漠發出了一聲痛哼。史萊德一松手，他便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手腕脫臼了！

史萊德蹲下身來，看著蘇漠額頭滲出的冷汗。汗水糊了他的眼睛，使得他的視線有些模糊，從那模糊的視界裏看出去，史萊德就宛如被籠罩在金光中的一尊神祗，幽藍色的眼瞳深不見底，而他的表情卻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鬼。

蘇漠忍著痛在腦中飛快地想著該怎麽辦，只差一步而已了，他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但是杜小賓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有他的一份“功勞”，他太清楚目前的他處在什麽狀態了！思維混亂、記憶紊亂、情緒失控，暫時根本沒有辦法說服他，也許只能硬碰硬了！蘇漠微微喘出一口氣，希望這個身體還撐得住。

史萊德伸出手，就在蘇漠以為他要幹什麽的時候，那只手卻落在了他的額頭上。史萊德撥開了他因為汗濕而黏住的額發，神情覆雜地看了他一陣，最後輕輕地，在他的額頭上烙下了一個吻。

“我下不了手殺你，不過我們之間的所有感情就到此為止了。”史萊德在“哢嗒”聲中替蘇漠把骨頭接了回去，然後轉身離開，而蘇漠的耳朵，在那個瞬間竟然有些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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