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萊德憋了一口氣回蘇漠的家，盡管當時應對得面無表情，退場得不卑不亢，但真要分個高下，毫無疑問他是落了下風的那個。這是件很奇怪的事，史萊德自問是個冷靜派，雖然蘇漠實在有些突破普通人的限制，但奇怪的是，蘇漠的超限竟然能夠令他感到煩躁！

帶上手套，史萊德很有技巧地將蘇漠家又仔仔細細地排摸了一遍，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SID同事對蘇漠的描述是活躍型人格、智商中等、小聰明、吊兒郎當、愛占小便宜、私生活不檢點，除了工作上很有一套，評價並不高，所以史萊德敢用開門見山的方式來接觸蘇漠。

一開始，史萊德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被蘇漠收留，他只是想要驗證下蘇漠對於異種人的態度，結果蘇漠非但收留了他，還十分自然地表現出了對異種人的熟稔，就好像他和其他許多接觸過異種人學科的學者一樣，對於異種人沒有任何的疙瘩。

但偏偏，他不應該覺得沒疙瘩！

接觸一天一夜，史萊德已經開始覺得蘇漠這個男人和他拿到的資料上描述得不大一樣，比預料中更棘手，並且棘手得……或許很不是個地方。

史萊德坐在沙發上，反覆思考自己和蘇漠接觸以來對方的表現，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麽做。有限的信息使他判斷不出，蘇漠那些半真不假的勾引，到底是出於天性戒備還是掌握了些什麽的試探……

外間響起開門聲，史萊德迅速調整了表情，起身迎接，大門打開後，他的眼皮不自覺地跳了跳。因為門外正有兩個男人在熱烈地擁吻，不是昨天的壯漢，蘇漠今天仿佛無骨蛇一般纏繞著的是個穿著紳士的瘦高個男子。對方一面將手伸進他的衣服裏上下游走，一面與他吻得“嘖嘖”有聲。

好不容易一吻畢了，蘇漠才笑著拍拍那個瘦削男人的臉孔：“進去做。”

“蘇醫生。”史萊德喊。

紳士男嚇了一跳，臉色頓時變了，來回看著兩人：“我不玩這種的！”

蘇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想什麽呢，你想玩我也未必答應，這是我家的……傭人。”最後兩個字吐得特別突出，上揚的語尾，像是帶了個勾一樣，說的時候還要盯著史萊德看。

史萊德避開了蘇漠的眼光，很識時務地低頭接口：“醫生您回來了，需要用晚餐嗎？”

紳士男這才放下心來，伸手捏了捏蘇漠的鼻尖：“咳，早說嘛！”轉頭對史萊德下命令，“我們吃過了，你先下去吧。”一副已經成了這屋子男主人的模樣。

史萊德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抹不滿，他恭敬地答應了聲，看著紳士男將杜若半扶半抱地弄進屋，不多會，閉合著的房門內就響起了叫人耳紅心跳的聲音。

比起昨晚那個壯漢的粗魯豪放，今天這個男人動靜小點，但廢話極多，整個過程一直在不停地絮絮叨叨，蘇漠倒還是老樣子，除了細微的喘息聲，並未發出更多的呻吟來。

過了一陣子，男人同樣被趕出屋來，蘇漠敞著睡袍，臉帶紅暈，衣衫不整地推他：“你先回去啦，我晚上還有工作，好了好了，下次再約，好啦~”他給了對方一個濕潤的深吻，又讓對方摸了好幾把，才算是把這個婆婆媽媽的男人給解決了。

蘇漠關上門，回頭發現史萊德還在原地站著。

“你怎麽還在？”這話問出口，兩個人都楞了一楞，彼此都有些意外。

蘇漠意外史萊德居然一直在客廳裏守著，史萊德意外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停留在原地，完完整整聽完了一場活春宮，而且還是在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

還是蘇漠先恢覆了正常：“你怎麽沒去睡？客房還沒收拾好嗎，缺了什麽跟我說。”

“收拾好了，我……出來倒杯水。”史萊德說，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蘇漠赤裸的胸膛上。他又在身體上留下了新的愛痕了，有一瞬間史萊德覺得很不舒服，他的胸口硌得慌，有一種非常奇怪而陌生的感覺在身體裏蔓延。蘇漠意識到了史萊德的目光，伸手將睡袍拉攏。

“哦，那晚安。”他應了一聲，然後轉身回房。

“醫生，”史萊德忍不住喊住他，“你總是那樣嗎？”

蘇漠的腳步頓了頓：“那樣什麽？”他轉回身來，倚著房門，懶洋洋地看著史萊德。

“跟不同的男人上床！你不覺得那樣做很糟糕嗎，你想過你的戀人知道了這件事會怎樣嗎？”史萊德把話說出口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麽。這……不是他該詢問的內容，他是怎麽了？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他言不由衷地道歉，但是為時已晚。

“是啊，我總是跟不同的男人上床。”蘇漠撥弄著自己汗濕的及肩長發，用戲謔的口吻回答道。昏黃的燈光下，史萊德第一次意識到，蘇漠頭發的顏色並不是天然的漂亮銀白色，而是似乎因為疾病而引起的灰白色，像是老年人才有的發色一點不健康，如果此刻不是有他那張漂亮紅潤的臉孔中和，也許光看這頭發會讓人覺得其主人行將就木。

“你昨晚看到的那個也並非我的戀人，漢克斯不過是我的床伴之一，”蘇漠捋去垂落額頭的一綹長發，“我有很多的床伴，我就是喜歡這樣生活，怎樣？”這話說得簡直就跟挑釁一樣。

史萊德明白自己這是惹得對方不快了，這時候，他應該繼續道歉並盡快消失：“對不起，我只是覺得，那樣……對身體不好。”

等了一會，卻都沒等到蘇漠回應，史萊德擡起頭，驚訝地發現蘇漠臉上此刻寒霜籠罩，甚至連手都在微微顫抖，顯然是被激怒了。

史萊德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自己剛剛哪句話激怒了對方：“我……我的意思是……”

“我怎麽生活，和你有什麽關系？我身體怎麽樣，和你又有什麽關系？”蘇漠冷冷地打斷他，仿如鋼琴高音階一般的聲音透著冰刃般的鋒利，“你是我的什麽人，憑什麽橫加指責我的生活方式？”

史萊德啞口無言，事實上，他對自己的失態也很不理解，過了好一會，方才說道：“對不起醫生，我不是有意幹涉您的隱私的。”他不自覺地又把稱呼換成了“您”，“我、我只是不太習慣。”

“呵，你們異種人熱衷尋歡作樂的可不在少數，你有什麽立場說不習慣！”

“我和他們不同！”史萊德猛然擡起頭來，一瞬間眼中放射出精光，但很快又垂下頭去，“對不起，是我逾矩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後半句話是史萊德心中真實的想法。他問自己，你到底在幹什麽啊？你不是來出任務的嗎，幹涉目標人物的私生活算怎麽回事？你是從上面掉下來的時候把腦袋也磕壞了嗎？

“真的很對不起，我收回剛才所有的話，如果讓您感到不快的話，您怎麽處罰我都行，只要您能原諒我！”史萊德深深地低下頭去，“我並非故意冒犯，請您相信我。”

過了很久，蘇漠才輕輕舒了口氣，主動將態度緩和下來：“有喜歡的人是件好事，忠誠於這個人也是件好事，但這不代表與之不同的生活方式就該是被指責的，你怎麽知道如果我也有這樣一個人，我會不會……”

史萊德楞楞地看著蘇漠，覺得他的眼神和聲音裏都有一種隱隱的落寞，莫名地打動人。

“我會不會……或許我……呵，反正在那之前，我想怎樣就怎樣。”跟著，他卻又聳了聳肩，沒什麽所謂地說道，“既然你要在這裏住下去，最好盡量適應我的生活，你可別忘了，我才是這裏的主人！”說完這句話，蘇漠斜睨了史萊德一眼，轉身回房去了，留下史萊德，不知所措地望著他的背影。

***

第二天早晨，蘇漠是在飯菜香味中醒來的，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險些以為自己回到了童年時分，直到完全清醒過來，才明白那果然只是一種奢望罷了。

“史萊德啊……”他眼望著天花板，低低念了一聲。陌生的發音，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人……他爬起身來。

史萊德正在餐桌前忙碌，老遠便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醫生你醒了？我去買了點新鮮食材，現在正在熬火腿粥，一會就好，你可以先去洗漱。”

蘇漠不聽他的，幾步走到桌子邊，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一番桌上擺放的東西。一小碗滑嫩鮮黃的蒸蛋撒著蔥花、一碟爽口的腌漬醬菜、一份新鮮的煮青菜、兩個熱乎乎的包子、一杯豆漿，統統散發著他所懷念的家鄉的味道。

“醫生？”史萊德看他看呆了的樣子，疑惑地喊了聲。下一秒，蘇漠猛然沖進洗手間，“乒乒乓乓”的一陣響動後，他又飛快地沖了回來，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就開始吃。

以無法想象的速度，史萊德眼睜睜地看著蘇漠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幹光了，還喝完了三大碗粥，才終於歇了下來，撫摸著自己鼓掌的肚子，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那副樣子，實在很像是一只吃飽了曬肚皮的大貓。史萊德看著蘇漠，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

“還合胃口嗎，醫生？”

“啊，還行吧，既然你都這麽用心了……”明明都吃成那樣了，卻還要做出一副看得起你才吃完的模樣。

史萊德坐到蘇漠的對面，想了想說：“醫生，我昨晚好好想過了。”

“嗯？”蘇漠答應著，眼神有點散，吃飽了以後他就犯困，何況昨天晚上那場性事實在不太好，蘇漠越來越覺得要從流動的床伴中找到一個合適的人實在太困難了，可他又不想固定一個床伴，這必然會給他也給那個人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關於昨晚的事，是我錯了。”

“哦？”蘇漠懶懶地望著史萊德。

“每個人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我不僅無權幹涉您，也沒有資格對您的生活方式橫加指責。”

“知道就好。”

“對不起，我再次真誠地向您道歉。”史萊德說，“當然，我仍然堅持我自己的價值觀。此外，既然我現在為您工作，我想我也應當讓您了解真正的我才是，所以……”史萊德吸了口氣，“對不起，我騙了您。”

“哦？”蘇漠並不驚訝的樣子，他擡眼看向史萊德，“你騙我什麽了？”

“我並沒有失憶。”史萊德註視著蘇漠的表情，把握著遣詞用句的方式和力度。看起來不是他的錯覺，蘇漠果然對他存有疑心。

“其實我並沒有失憶，我之所以騙醫生你，是因為這件事不太光彩。”史萊德重新換了稱謂，拉進兩人的距離，同時低垂下頭顱，他英俊的臉孔適時地蒙上了一層羞色，使得他那陽剛帥氣的氣質中有了那麽點兒少年才有的青澀與柔軟。

蘇漠不知不覺地看著那張臉出了神。

“醫生，你已經知道，我是一個異種人，其實在過去的十多年裏，我一直在某戶人家裏當保鏢。為了保護對方的隱私，所以請你原諒我不能明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去那裏，成了那戶人家少爺的保鏢和玩伴，隨著我們漸漸長大，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我發現自己愛上了我的主人、我的少爺，但是不用說我的性別，我的身份顯然已註定了這是場沒有希望的奢戀。”

史萊德低垂下眼睛：“盡管如此，我仍然盡我所能地保護他，我愛慕他、尊重他，當然也希望他得到幸福，直到前一陣子，他交了一個女友。我……我當時心裏很難受，但我知道我必須忍耐，我應當把少爺喜歡的人也當成我的主人一般尊敬，我也確實這麽做了，但是那個女人，她接近少爺的目的並不單純！”說到這裏，史萊德的眼神猛然擡起眼，視線銳利而冷酷，甚至露出了獸類方有的兇性。

“她接近少爺是為了害少爺，我無意中發現了這件事，告訴了少爺，但是少爺他不信我，他還命令我不許再說她半句壞話！後來，梅琳，也就是那個女人設了個圈套，想要謀害少爺的性命，我發現後，攻擊了她……”

剛剛還盛滿豆漿的空杯子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破裂聲，蘇漠猛然站起身來：“你把她……殺了？”

史萊德吃了一驚，蘇漠臉色蒼白，雙眼大睜，甚至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他為什麽會反應這麽過激？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是個殺人犯嗎？

“沒有……我只是打傷了她，她逃走了。”史萊德趕緊解釋，但聲音仍然止不住的冰冷，“如果下次再遇見她的話，我可不會輕易……”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暴露了真實的情感，趕緊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掩飾過去，“恐怕也不會再見面了，但是因為我打傷了少爺喜歡的人，主人要處死我，所以我逃了出來，我……史萊德其實是一個棄奴。”

蘇漠松了口氣，跌坐回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語：“沒有死就好……沒有死……就好……”

“醫生，你會看不起我嗎？會怕我嗎？”史萊德放輕了聲音問，“我不是一個壞人，我平時很守規矩，我知道我自己這次做了錯事，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以後絕對、絕對不會再犯，你現在還願意收留我嗎，你願意做我的新主人嗎？如果你收留我，我真的什麽都願意為你做！”或許真是基因作祟，史萊德的眼睛如同大多數的犬類那樣澄澈而幹凈，當說出懇求的話語時，著實很難讓人拒絕。

“史萊德，”蘇漠擡起眼來：“你聽好，我可以收留你，但是我不喜歡主人這個稱謂，也不想把你當成奴隸。”

史萊德略有些不解地看著蘇漠：“那我……”

“你是我雇傭的管家，你不是跟許多人說過了嗎？”蘇漠看著他，“還有，我不管你過去接受的是什麽訓練，我不需要一個為了我去殺人的保鏢，你要跟著我，就把這點改了！”

“但是異種人保鏢原本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啊。”史萊德是真的不理解蘇漠的想法了，“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接受訓練、等待主人、然後豁出性命去守衛他/她，哪怕為了主人去殺人、去赴死……”

“我不喜歡！”蘇漠大聲打斷他，“你想跟著我，就要守我的規矩！沒有一個正常人會隨隨便便殺人，對犯罪者的處罰應當由司法機關來進行！”

“司法機關並非永遠生效，也不總是正義！”

蘇漠站起來：“那你出去吧，我不需要你。”他指著門外，“請你離開。”

“醫生？”

蘇漠一聲不吭，雙唇緊抿，竟然露出了固執的神色。

“我……明白了。”史萊德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我聽您的，醫生。”雖然他其實根本不明白蘇漠執著的原因。

“好，”蘇漠擺擺手，“你把桌子收拾一下，跟我去診所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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