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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90.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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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如何會是你自己的主意?”

賈政嗤笑了聲, 對這句話中的任何一個字都不相信, “一個本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 除了針奩與首飾之外毫不關心任何事的大家小姐,竟然也會清楚這些時事麽?”

他的眸光猛地一厲,恨聲道:“你最好今日將這件事解釋清楚。否則, 賈家的家法可不是為了擺著好看的!”

探春的身子輕微顫了下,她的臉蒼白的一點血色也無,襯著單薄的衣裳,愈發顯得纖弱如紙,倒有了幾分黛玉的氣韻。可她的眸中卻仍是滿滿的鋒芒, 擡起頭來, 直視著賈政的雙眼一字一句回答:“女兒並無何話可說。昭寧公主入朝之事, 本就是我女子之事,倘若我不關心, 更等何人去關心?”

“你學的那些個女四書, 是都被吞吃到狗肚子裏去了麽!”賈政氣急, 隨手抄起手旁一個精致擺著的白玉比目馨, 狠狠地扔到了地上。鋒利的碎片四濺,探春固執地挺直著背受著,一句認錯的話也不肯說。

一旁的王夫人拿手帕遮了下,隨即慈眉善目道:“老爺,三丫頭畢竟不懂事,況且便連瑯小子也摻和進了這事裏。她怕是也分不清楚輕重緩急,以為這只是件小事,之後知道了,也就罷了。”

賈政這才想起大房還有個上躥下跳促成此事的賈瑯,登時吊起了一雙眉,怒聲道:“我險些忘了,該叫大哥好好教育教育他才是!”一時又扭頭怒道,“你且去,禁足一月,莫要出門了!這些個就會惹事上身的蠢材!”

他自一揮袖去了,王夫人這才緩緩將手中端著的彩盅蓋杯放下來,慢慢道:“你們可都聽見了?”

眾丫鬟皆從門外進來,低聲應是。

“將三小姐帶下去,這個月莫要讓她再出來了。”她彎下腰去,輕輕拍撫著探春的脊背,如同一個慈祥的母親般,細聲細語道,“無事。你且在老爺面前躲上幾天,待老爺忘了,便無礙了。”

探春哽咽著應了聲是,被玉釧兒幾人簇擁著,先去了自己房中梳洗。

侍書在她身旁伺候,忙著絞帕打水,將探春面上的淚痕盡皆拭去。又重新梳了頭,色色打扮齊全,見王夫人屋裏的幾個丫鬟都出去了,才低聲勸慰探春道:“姑娘,有太太在,無事的。老爺也只是一時生氣,姑娘莫要與他擰著性子才好。”

探春猛地笑了一聲,仿佛聽見了什麽極可笑的話:“有太太在?”

“太太自會幫您說話的,您與太太的情分也絕不淺......”

“這些話,只是外人聽聽也就罷了,”探春驀地出聲,冷冷地打斷了她,“她為何會對我好,你我心中,難道還沒數麽?”

“為的不過是我能嫁個好人家,到時候好與寶玉一份助力——”她咬著牙,眼睛中像有火焰在呼嘯沸騰,“我今年也算不得小了,馬上也該及笄了,可有人提過如何為我辦及笄禮?可為我張羅過準備著相看人家?”

侍書無言以對,默默將剩下的半盆殘水潑了,低聲道:“許是太太有其它的主意......”

“什麽其它主意,”探春嘲諷道,“不過是因為不能與他們足夠的好處罷了。自二姐姐出門後,我算是徹底看清楚了,這些個人,通通皆是不可信的!他們只一心想著自己好,哪裏管是不是把我往火坑裏推?”

王夫人有何打算,她早已看的清清楚楚。

不過是想將她塞入那王公貴族的後院中去,讓她去做那無數個爭寵的女人中的一個,以此來為寶玉換得更多的好處。而她呢?

她在後宅勾心鬥角、苦不堪言,那時,又有誰會在乎?

“我自是要跟著姑娘的,”侍書道,“只是姑娘,若是太太老爺果真拿定了主意,又豈是我們可以改變的?”

“所以,”探春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伸手理了理鬢角,“這世上,我只能靠我自己。”

吐出這句話時,她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灼灼的奇異的光。

賈政怒氣沖沖跑去尋賈赦,欲與他好好說一說子孫後代的教育問題,結果毫無疑問地被很是護短的賈赦嘲諷了:“二弟莫要與我開玩笑,你家的寶玉現在連個童生都不是,可我家瑯兒已經是四品的官員了!說起來,比你的位置還高上幾分,而二弟你如今連個上朝的機會都沒撈到......”

他小眼睛一瞇,從上往下慢慢把賈政溜了一圈,目光中顯而易見滿滿皆是諷刺意味。

被打小便不如自己的大哥鄙視,這是賈政極少感受的。他自幼便讀書比賈赦好,比他更受父母寵愛,甚至連這榮禧堂,賈母也是二話不說喚他過去住——於賈政的心中,他這個大哥,是遠遠及不上他的。

這讓他的心中既有些恨鐵不成鋼,又有著說不出的、隱秘的滿足。

可是這些心思,他一向都藏得頗好,眼下被賈赦如此嘲諷,心內火氣嗖嗖便上來了:“瑯小子已經帶壞了探春,探春一個女孩子,居然在什麽萬民書上簽名,這難道還不夠荒唐?”

“這哪裏荒唐了?”

賈赦給了他一個寫滿鄙視的眼神,“你家寶玉幹的那些荒唐事,你又不是沒見過!況且這是連聖上都同意的事,怎麽,你覺得聖上的處置有問題?”

賈政自然不敢說這話。他一口氣梗在喉嚨裏,幾乎要被這個油鹽不進的大哥氣暈過去。

“快去快去,”賈赦不耐煩地往外趕人,“我還有幾件剛到手的寶貝要好好把玩把玩,就不留二弟喝茶了。來人啊,把二老爺好好地送出去!”

賈政:......

他來時是滿肚子的怒氣,回去時又是滿肚子的怒氣。

只是先前,是對著賈瑯的怒火;如今,這怒火全朝諸事不懂只知道古玩美人的賈赦去了。

“父子二人,就沒有一個像樣的!”

賈政唉聲嘆氣,深覺丟面子,又吩咐下人,讓賈瑯一回府便去與他請安。

誰知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明月初上,方等到一個小廝匆匆傳了消息:“三爺已經在北靜王府歇下了。”

這下,賈政徹底默然無語了。

賈瑯的確是往北靜王府去了。他與水溶共處一車,晃晃悠悠的車廂中,將自己的腦袋都埋進了青年的懷裏。

“怎麽,今日可是嚇著你了?”

水溶摩挲著他如上好的絹綢般柔柔傾瀉的發絲,柔聲問。

埋在他懷中的小腦袋蹭了蹭,隨即緩慢動了動。

他的確是嚇著了。

在今日之前,賈瑯實際上從未親眼見識過死亡一事,更未想到,有人會為了這樣荒唐甚至可笑的緣故,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頭撞死。

這種感覺,似乎那些腐朽的書上寫的內容,如今全都活生生浮現在了眼前。所謂的朝堂傾軋,勾心鬥角,流派紛爭,一下都變成了親身感受的現實。

他從未如此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已然不在那個熟悉的世界了。而於這個世界中,人命,怕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為著美人,為著一口氣,為著家風為著悠悠之口......

那些個人總能尋出些冠冕堂皇的緣由,讓一抔黃土掩蓋了一個個原本鮮活的生命。

他下意識將水溶胸前的衣服攥得緊緊的,後者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低聲笑了下,將他攬得更緊。

“阿柒,你且放心,”水溶於他耳畔輕聲道,“有我一日,便自然護你一日,這一生,我定然是要你過得順順遂遂平平安安的,你只管放手去做你想做之事,就算將這天再捅出一個窟窿來,我也可替你補上。”

賈瑯撲哧一聲笑,被他逗樂了:“我這算不算是抱上了金大腿?”

“金大腿是何物?”

作為一個在遇見賈瑯之前從未有過任何娛樂活動的老古董神仙,水溶疑惑地發問了道。

“這個問題......”賈瑯歪歪頭,不確定道,“就是那種有足夠的權勢,能讓我仗著你的勢欺人的那種?”

水溶恍然,隨即嚴肅臉正兒八經道:“你想欺負誰,只管與我說一聲。”

手下這一大幫神仙,不怕玩不壞那找死的家夥。

賈瑯見他眼中光暈流轉,神色認真的很,顯然是當真了。一時間也有些哭笑不得,忙拉著他的袖子道:“不過是與你說笑,我哪裏會去欺侮別人?”

水溶緊緊反握住他的手,叮囑道:“若是一日你有了這念頭,定然要記得告訴我。”

賈瑯登時無語:“為何我覺著你好像很期待的樣子......”

車位忽然傳來一聲嘶叫的馬聲,賈瑯掀起簾子看去,發覺北靜王府已然出現在了眼前。水溶率先下了馬車,隨即伸出手來,要將他抱下去。他們幼時一直是如此做的,可如今賈瑯已然長大了許多,自然是要拒絕的。可望著水溶堅定地不收回的雙手和固執的眼神,賈瑯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乖乖被他抱下了馬車。

誰知方一下車,他卻先遇見了一張臉——

北靜王妃緊緊地抿著雙唇,神色莫名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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