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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72.71.71.69.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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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一個字也再說不出來。她並不是那等天真爛漫之人, 身為當家主母, 那些腌臜之事也並非沒有見過——可聽完嫣然幽幽的述說, 她還是覺著,有什麽東西猛地砸碎在了地上,再也撿不起來了。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覆當日聽聞丈夫歸來時那灼灼的容光, 她蠟黃著臉,眸中一點亮光也無。可即便如此,脊背卻還是挺直著的,倔強地不肯彎下。

張氏看著,便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世間萬物, 往往在得到後失去, 方能令人痛徹心扉。

如她這般從不奢望從賈赦處得到海誓山盟的, 反倒不會因為這納妾一事而灰了心。她原本就是對那個人不抱任何期望的,又哪裏來的灰心之說呢?

她也說不清是自己可悲還是眼前這個被十幾年歲月徹底折磨的疲憊的婦人可悲, 只是默默將手緊緊攥住了那雙手。雖則保養得宜, 被握住的那雙手上還是有著細細的紋路, 是被時間親吻過後留下的痕跡。

“嬤嬤勸我說, ”顧夫人低聲道,“我是正室,對一個二房,定然是勝算妥妥的。在她平安生產後找個什麽間隙,將人除掉了也就算了。孩子也可以養在我的膝下,老了也是一個依靠。”

張氏望著她的眸子,篤定道:“你是絕對不會做此事的。”

“我自然不會做,”顧夫人的眉眼驀地多了些傲然的神色,“因為我並不曾做錯過什麽!為什麽要出賣自己的良心,以此來換的那可能早就已經消失殆盡的感情?”

她歸根究底,是一個驕傲的人。哪怕如今早已不是當初那般的傾城之色,卻也不是為了一個男人而連最後那點自尊都拋掉的女子。

自己已經如此可悲,又何必去損害他人性命?

“那麽你今日來找我,”張氏輕聲問,“可是那二房......已有了身孕?”

話音方落,她便在顧太太的面上看到了滿滿的茫然、不甘,她不知所措地扇動了兩下濃密的眼睫,眼底驀地流露出一抹哀傷的神色。

“你準備怎麽做?”張氏問道,“如今形勢已經到了如此地步,若是你一絲動作也無,日後便只能做一個如我一般的主母——望著夫君將那小妾一房一房娶進門來,打著繁衍子嗣的名號,與另一個女子日日相對。這會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我自然不想!”顧太太堅定道,卻又不禁喃喃問自己,“可是我又能怎樣?”

“你想要的,他已經給不起,”張氏意味深長道,“你已仁至義盡,沒有道理再為他付出更多了......這十九年的青春年華都獻與了他,難道還打算賠上剩下的半輩子嗎?”

本正沈吟著的女子猛地渾身一顫,驚訝道:“你是說和離......”

她是從未如此想過的。

哪怕那個人背棄了當年的誓言,枕畔身旁,已有了另外的軟玉溫香。可她心裏,還是只有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在墻外小心翼翼折了枝紅梅,擎進來送與她時,會不自覺微微紅了臉。

曾經二字,實在太過絆人心。張氏只是看著她的神色,便知她是並沒有如此打算的。她也不好再勸什麽,只是低聲道:“也莫要讓這些兒女情長過分幹擾了你,想當年沒出閣時,你的才情也是我們中一等一的。如今沒事,待在家中煩悶,竟還是多出來走走才是。”

顧太太的嘴角便流露了些微微苦澀的笑意,慢慢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這心裏,到底是對他抱有些期望的。”

“我在那府裏,苦苦等了他一十九年,若是他只是想要個孩子......若是他的心中,仍是我一人。那就算有再多的姬妾,我也是能努力過活下去的。”

說這話時,她擡頭看著窗外那一方飛著雪的天空,眼神寧靜而歡喜,仍像是那個十幾歲時情竇初開的少女,期待著,憧憬著,連心都微微打著顫的,等待那份獨屬於自己的愛情。

那日顧夫人頂著風雪回去後,張氏一個人在窗邊坐了許久。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心頭翻騰著的,究竟是個什麽滋味,只怔怔地望著因著下了雪而異常明朗的風景,有那麽一瞬間,像是在這漫天大雪裏,看到了當初那個輕笑拈花的自己。

她們並不是沒有天真爛漫過,只是當時那份純稚的心境,終究是在這冷冽的寒風裏,被白茫茫的大地掩埋了個幹凈。留下來的這個人究竟是誰?離開的那個人又去了哪裏?此處,只剩下一個麻木地看著這一切的婦人,把當初的最後一點熱情都燃燒殆盡。

柳意悄無聲息端了茶過來,道:“太太,今日冷,還是把這窗關上吧。”一時一低頭,卻被嚇了一跳,忙道:“太太,您如何哭了?”

“我哭了?”

張氏茫然擡手,在眼角輕輕抹了抹,果然在指尖暈開了濕漉漉的一片。她強笑道:“我何曾哭了,你這丫頭,快些將賬簿拿來是正經。今日的賬還不曾核對呢。”

柳意察言觀色,也不再說些什麽,忙應了聲扭頭去取賬簿了。

二人正在校對著,卻忽見門前一個小丫鬟跑過來,忙忙道:“太太,北靜王薨了,三爺已經直接去了北靜王府了!”

這一消息令二人皆是一驚,訝異道:“北靜王已經薨了?”

柳意忙去收拾各色素色衣裳,張氏蹙眉道:“早聞北靜王病了這許多日,如今去了,還不知北靜王妃哭的怎麽樣呢......”一面又不禁開始惦念自己的小兒子,如今北靜王剛剛去世,如何便跑到人家府裏去了?

還是柳意知機,道:“太太莫要擔心,三爺定是去勸慰世子去了。他一向與世子交好的,若是不去,倒顯得去二人情分薄了。”

她說的不錯,賈瑯在剛聽到下人傳話時,便匆忙牽了馬,一路向北靜王府飛奔而去,連個鬥篷也不曾披。待到了王府門前時,頭發上都蒙上了一層雪,倒使得他看起來更像是一頭白發。

他大跨步往裏面走,兩邊的門人皆是見慣了他的,眼下也沒人去攔。有個小丫鬟指道:“賈三爺,世子爺在那邊兒小花園裏呢。”

賈瑯道了謝,匆匆忙忙趕過去,果見青年穿了一身極單薄的白衣,在那梅樹下仰著頭看雪。他一路走近,見那人面色尚好,這才松了口氣,輕聲道:“你怎麽在此處站著......”

水溶低下頭去看他,狂奔而來的少年尚且氣喘微微,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時,滿滿都是擔憂。他驀地伸展開了自己的雙臂,一下子將少年抱進了懷裏,悶悶道:“阿柒,只要讓我抱一抱,就好了。”

他一早便知道,凡人皆是要經歷生老病死的。居住在九重天上的神仙們早就看慣了滄海桑田,凡人的生死於他們而言,終究只是一瞬間罷了。是這蒼茫大海中不起眼的一滴水,連個稍微大點的水花也激不起來。

不過是螻蟻,哪裏有人會在意螻蟻的生死呢?

甚至北靜王,也是不該活到今日的。他的命本該終結於幾年之前,可卻因為日日與水溶同處一府,身上多了些仙緣與福氣,這才撐著病體撐到了今年。

可水溶明知道這些,胸口卻還是密密麻麻地疼著,這是種令他很稀奇的感受。他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阿柒一人能令他動容。他是沒有父母的,他誕生於那洪荒混沌之中,與天地同壽。他不懂所謂的父母兒女,可眼下,卻真實的感受到了這非同一般的酸楚。

酸楚到,他幾乎都要落下淚來了。

賈瑯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低聲道:“想要哭的話,便哭吧。你現在是凡人的身體,本就是有這七情六欲的,這並非什麽可恥之事。”

青年低頭靠在他的頸窩,慢慢眨了眨眼,感覺到自己的眼睫上果然掛上了一滴欲落不落的淚珠。

“這卻是我第二次哭。”水溶將那滴水珠點在手指尖上,輕聲道。

“第二次?”賈瑯怔了下,隨即望向他,“那第一次是為了......”

水溶的眼眸忽然深遠了些,一瞬間想起了那日漫天閃耀的光芒、飛射的羽箭,還有就在自己眼前,慢慢幻化做光點逸散開來的魂魄。

他下意識便將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了些,像要確定這人確實在自己懷裏似的,低頭使勁蹭了蹭。

不明就裏的賈瑯也努力地回抱回去,他的身高尚且不足,胳膊也較短,卻還是使勁讓這個人可以依靠著自己。

二人於漫天飛雪中相擁相偎,許久之後,方才放開了些。賈瑯去與哭的幾乎不省人事的北靜王妃道惱。

北靜王的喪事辦的很是浩大。

飄飄灑灑的紙錢將街道都覆蓋了大半,四王八公建立的祭棚擠在街道兩旁,鑼鼓喧天,哭聲震地。

而在這樣的悲樂裏,北靜王世子扶靈回了鄉,將這個曾經溫和慈愛的父親永遠地下葬。

賈瑯送他出了京城,立在漫天風雪裏望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看不見了,才帶著小三爺回了府。

歲暮風動地,夜寒雪連天。風雲卷卷,寒風凜冽。

只落得白茫茫大地上幾行腳印,一直蔓延向了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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