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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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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容小居

雨後的天空, 總是那麽透亮。

小院不大,甚是清雅。

靠著墻根,種了一溜的鳳尾細竹, 雖只有兩掌來長, 卻任由風摧而不折腰。

陸令容正在侍弄花草,她今兒穿了身水田衣, 頭上套著表哥給她弄來的假發髻, 略施粉黛。

大抵之前被人日日按著頭給靈位磕頭認錯,額頭有些發紅,腕子上纏裹了厚厚的紗布, 雖說瞧著病弱, 可行動間還是有股風流氣韻。

昨兒她借故自盡, 表哥果然擔心她, 忙不疊地過來瞧了, 讓她千萬原諒盈袖的這些做法, 有孕之人,難免火氣大些。

後來, 表哥給她歸置了些家用器具和丫頭, 讓她好生養病, 說他來日會在外地,為她尋門好親事的。

之後, 陳府裏的趙嬤嬤忽然來了,說家裏出了好大的亂子,老爺把太太休了, 又被大奶奶重傷,斷了三根指頭,大奶奶心煩意亂地跑了出去, 找左良傅說話了。

表哥聽到這話,臉色變得很難看。

但凡是個男人,都不會容忍妻子在外頭偷漢,再被人挑撥幾句,肯定會鬧得很難看。

她太了解表哥了,只要在梅氏跟前受了委屈,就一定會找她說話。

所以昨晚,她一直穿戴好等著,沒成想等來了百善。

百善說,梅盈袖被表哥誤傷,在雨地裏小產了,性命垂危。

梅盈袖小產了?什麽緣故,到底是誤傷還是毒發?

不著急,這事要查到她頭上,沒那麽快的。

心裏很慌,她昨晚一眼未合,總覺得要出事。

今兒一大早就打發春娘去舅舅府上,給舅舅送了封信,告訴舅舅她和左良傅之前的過節,請舅舅好歹看在她父母雙亡,照拂她一下。

如今舅舅是朝廷派到雲州的學政,掌一州的科考教化,在長安也有不少舊僚好友,是有點面子的。

正亂想間,只聽一陣敲門聲響起。

定是舅舅來了。

陸令容心跳得很快,趕忙讓小丫頭開門。

誰知門一開,從外頭進來個穿著華服的婦人,是舅媽王氏。

王家雖是官宦之家,可這幾年也在走下坡路。

這王氏樣貌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年幼時在家中和女先生學了幾年,遠遠達不到談經論道的地步,管家倒是夠用。這婦人為人精明,育有一雙兒女,將妾室拿捏得緊緊的,舅舅對她還是蠻看重的。

陸令容趕忙迎了上去,屈膝給王氏見禮,踮著腳尖朝後看去,問:“我舅舅呢?”

“他不太舒服。”

王氏沒有將喜怒表現在臉上,略問了幾句大姑娘如今在吃什麽藥,用過飯沒,徑直朝上房的花廳走去。

“若沒有春娘帶路,我還找不到這裏,沒想到洛陽竟有這麽個僻靜的好去處。”

王氏陰陽怪氣地笑著,進屋後,她打量了圈四周,手指頭輕劃過還帶著漆味的新桌椅,坐到了上首的四方扶手椅上。

陸令容何嘗不知王氏的譏諷,她親自奉上茶,笑道:“頭先寄住在陳府,如今表哥成親了,為了避人非議,我便買了這個宅子,搬了出來。”

說到這兒,陸令容小心翼翼地問:“舅舅得什麽病了,要不我待會兒跟您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不用了。”

王氏笑笑,喝了口茶,坐直了身子:“既然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我索性就直說了,令容,你到底對人家梅大奶奶做什麽了。”

“沒做什麽啊。”陸令容一臉無辜。

“沒做什麽,人家大奶奶把你軟禁在這兒?把你頭發剃了?”

王氏收起笑,斜眼看陸令容,道:“紅蟬那丫頭是你擩給南淮的,這總沒錯兒吧。”

“那是表哥醉酒後,”

“行行行,你甭跟我說這些,都是女人,我心裏有數。”

王氏直接打斷陸令容的話,若有所思一笑:“也不怕得罪你,你這孩子打小就爭強好勝,又被你爹娘寵上了天,略有一丁點不順意,就記在了心裏。”

“舅媽這是什麽意思。”

陸令容已經有些不快了。

王氏掃了眼女孩的腕子,笑了笑:“昨晚上陳大管家來我們府裏拿人,說有人毒害了大奶奶,我一開始也是懷疑你姨媽,擔心她因為和兒媳婦不睦,受不了被休棄的恥辱,就做出蠢事。”

王氏從懷裏掏出封信,按在桌子上:“如今看來,是我誤會你姨媽了,令容,若不是你做的,你為何要寫信請你舅舅出面。”

“我在信上說了呀,之前在曹縣和左良傅有過嫌隙,他和梅盈袖有奸情,梅氏小產垂危,我擔心他失了理智,懷疑到我身上,定要和我過不去。”

陸令容咬牙,為自己爭辯。

“是麽。”

王氏冷笑了聲,上下打量這個外甥女。

“從前你舅舅總說你是個心比天高的孩子,不輸給那些束冠男子,我還不信,如今我真是大開眼界了。”

王氏也不客氣,直接道:“東宮是何等地方,是你能夠得著的?那左良傅是陛下親自提拔任命的封疆大吏,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你還敢在他手裏討前程。”

陸令容手緊緊絞住帕子,銀牙緊咬住,真真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有件事你還不知道,你姨媽回家後和你舅舅哭訴,說起了梅盈袖的身世,沒想到這丫頭竟是袁氏和陳硯松的獨女,而南淮他就是個養子。”

“什麽?”

陸令容大驚。

這,這怎麽可能。

“是真的。”

王氏眉頭緊皺,道:“你覺得陳硯松能放過害他女兒的人?再說了,你既說左良傅愛慕梅氏,他又能放過毒害梅氏的人?令容,有些話你舅舅沒法說出口,這個惡人我當,你也不小了,要多替別人著想。”

“這是舅舅的意思?他對我不管不顧?”

陸令容眼圈紅了。

王氏淡淡一笑,道:“你要他怎麽辦?他如今雖然有一官半職,可說白了還是在左良傅手底下討生活,人家一個不高興,就能將你舅舅打回原形。

再說了,便是你舅舅不顧一切地求到王爺那兒,可你想想,陳硯松是王爺跟前最炙手可熱的臂膀,王爺怎麽會為了些微不足道的人,駁了陳硯松的面子。還有,梅氏的哥哥如今在曹縣做的頗有政績,正得王爺器重,他肯定第一個要替妹子討回公道的。

令容,做人不能這麽自私,你不能害了我們江家和王家,我給你指條明路,你陸家還有個做縣丞的親戚,你去求求他。”

陸令容忍無可忍,抓起桌上的茶盞,全都潑到王氏臉上,恨道:“當年我父母早亡,你們全都惦記著我家的家財,如今倒翻臉不認人了。我也真是糊塗了,竟會找你們這群沒根骨的。”

王氏忍住怒,正要勸說幾句。

就在此時,只見春娘急匆匆地跑進來了,慌道:“左大人來了,跟著他來的有榮國公、陳大爺,還有袁家那個無法無天的楞頭青。”

話音剛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就傳來,從外頭依次走進來好幾個男人。

王氏驚得趕忙站起,可陸令容此時卻慢悠悠地坐到了上首。

她也不顧舅媽殺雞抹脖子似得使眼色,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朝前瞧去,左良傅穿了身嶄新的錦袍,戴著玉冠,唇角永遠勾著抹淺笑,完全看不出慌亂,精神奕奕;

與他並排而行的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已經有了些許白發,可身量魁梧,龍行虎步,不用問也知道,定是征戰沙場多年的榮國公;

表哥跟在這兩個男人後頭,只不過一夜沒見,他頹態十足,袍子滿是血汙,眼裏的痛苦甚濃。

那袁世清並未進來,紅著眼,低著頭,持刀守在門口,仿佛在極力隱忍殺意。

“令容,快站起來。”

王氏偷偷拽著女孩的衣裳,壓低了聲音:“趕緊給大人和國公爺行禮啊。”

陸令容穩如泰山地坐著,怡然自得地品著茶,她感覺心跳得很快,不是因為驚恐,而是興奮。

“呦,諸位貴客降臨,真讓我這小廟蓬蓽生輝哪。”

陸令容懶懶地窩在軟靠上,翹起二郎腿,直面左良傅:“這不是左大人麽,咱們快有半年未見了吧。”

“賤人,你好歹毒的心腸!”

陳南淮走上前去,手緊緊攥住匕首,恨得雙目都要滴出血。

陸令容莞爾。

再不用想,梅盈袖中毒的事發了,怕是紅蟬、青枝還有雯兒都招了。

不愧是左良傅,好快的反應,好快的動作。

“表哥,紅蟬還好麽?”

陸令容舌尖輕舔了下唇角,挑眉一笑:“你別難過呀,她不是還懷著你的孩子麽。”

“你還敢說!”

陳南淮大怒,屈辱感油然而生。

“看在她伺候過你的份兒上,留她一條全屍吧。”

陸令容笑著說,她淡淡地掃了眼眾人,驕矜道:“各位都坐吧,春娘,去沏茶。”

“陸小姐年紀輕輕就這樣老持穩重,厲害呀。”

左良傅一笑,率先請榮國公入座。

男人拉了張椅子,坐到花廳中間,正對著陸令容,他笑著打量女孩,連連點頭,抱拳道: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陸小姐,本官今兒栽在你手裏了,心服口服。”

陸令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歪著頭,迎上左良傅那雙迫人的眸子,秀眉一挑:“小女這等沽名釣譽之輩,不敢當哪。對了,梅姑娘還好吧。”

左良傅兩手平放在腿上,道:“咱們倆之間的恩怨,不關梅姑娘的事。還請小姐贈與解藥,左某感激不盡,否則……”

“否則怎樣,殺了我?”

陸令容擡手,將垂下假發別到耳後,笑道:“我孑然一身,想殺便殺吧,如果覺著不夠,”

陸令容扭頭瞧了眼王氏:“我的親戚挺多,到時候我可以給您交一份名冊,放開了殺,管夠。”

王氏臉窘得通紅,急得要和左良傅解釋清楚,心裏直罵陸令容這個殺千刀的天煞孤星,克死父母不夠,還要連累旁系宗親。

“你這是豁出去了呀。”

左良傅笑了笑,按捺住怒火,平靜道:“還是那句話,只要小姐高擡貴手,本官可以彌補過去對小姐做的所有錯事,兌現當初的承諾。”

“哦?”

陸令容挑眉一笑:“左大人居然也會覺得自己做錯了,難得,說說唄,你準備怎麽彌補。”

左良傅拍拍手,外頭候著的大福子立馬疾步進來,將一個錦盒放到陸令容跟前的小桌上。

“這是本官親手書寫的奏疏,保舉小姐為秘書局舍人,掌草擬詔書,隨侍在陛下跟前。”

左良傅坐直了身子,笑道:“小姐恐怕對朝局不太了解,之前司禮監權勢過大,陛下去年命本官查處了掌印太監,如今草詔和批紅,已經不在司禮監手上了,陛下暫讓隨身伺候的宮人代辦,本官送小姐的這條青雲路,可遠遠比東宮的校書局要強啊。”

陸令容眉頭微皺,打開錦盒,去看那份奏疏,字跡遒勁有力,言辭懇切,對她頗多溢美之詞。

女孩手忽然開始發抖,一種難以言狀的悲痛湧上心頭,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前程,近在眼前?

“知道小姐不信本官。”

左良傅起身,沖一旁坐著的榮國公抱拳見禮,笑道:“榮國公的大名,小姐應該聽過,本官請國公爺做個見證,並且求他一同保舉小姐。”

“左大人說的不錯。”

榮國公沈著臉,聲音猶如洪鐘:“老夫自認還有幾分微薄名聲,決不食言。”

陸令容眼睛紅了,一言不發。

“陸小姐,本官今兒將陳大爺叫來,也是為了還你一個公道。”

左良傅皺眉,給陳南淮使了個眼色。

陳南淮會意,亦喚了百善進來,從百善手裏接過個錦盒,打開,放到陸令容跟前的桌上。

左良傅轉動著大拇指上的梆子,笑道:“當年你父母早亡,你又年幼,家中巨萬之財寄放在陳府,這些財物多半被你姨媽暗中克扣下來,至於錢去哪兒了,大家心裏有數。”

說到這兒,左良傅淡淡地瞅了眼王氏,那婦人臉紅一陣白一陣,臊得連頭都不敢擡。

“本官今早同陳老爺談過了,他願意三倍還你陸家家財,至於你表哥……”

左良傅指頭點著大腿,笑道:“紅蟬和青枝的事,他發誓不做計較,陳大爺,你說句話吧。”

陳南淮拳頭緊握住,抱拳,深深地給陸令容行了一禮,沈聲道:“你點點銀票,一千兩一張,共三百張,另外還有長安、杭州的幾處府宅地契,百頃良田的田契,悉數給你,至於紅蟬、青枝的事,我發誓,絕不找小姐的麻煩,國公爺亦可做個見證。只求小姐松松手,饒我妻子一命。”

陸令容瞅了眼錦盒裏的巨萬之財,淡淡一笑,忽然就哭了。

他竟叫她……小姐,真生分哪,沒想到他這麽個睚眥必報的人,為了梅盈袖,竟會退讓到這份兒上。

“不夠。”

陸令容手指揩掉淚,冷笑了聲。

“哦?”

左良傅身子略往前傾:“小姐還想要什麽,請說。”

陸令容揮開王氏拼命拉她袖子的手,盯著左良傅那張英俊的臉,笑道:“大人難道忘了那晚,你和夜郎西是如何羞辱我的事了?”

“小姐想要本官同你道歉?”

左良傅二話不說,立馬起身,恭恭敬敬地躬身致歉:“左某著實不該算計小姐,不該不守承諾,更不該羞辱您,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原諒左某的過錯。”

這一折腰,把所有人都驚著了。

王氏嚇得臉色發白,眼看著就要暈過去;

陳南淮臉別過去,重重地嘆了口氣;

而榮國公很是意外,頗有些欣賞地看著左良傅,撚須微笑。

“不夠!”

陸令容咬牙,手緊緊地抓住椅子扶手。

“小姐還想要什麽?”

左良傅皺眉。

“你給我跪下。”

陸令容獰笑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磕頭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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