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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阿鼻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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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做夢, 一個綺麗無比的夢。

父慈子孝,夫妻和順,偶爾有點小爭吵, 也不礙事。

可是當夢醒來

我發現身後是懸崖萬丈

那些謊言、傷害如同一條長滿了毒刺的鞭子

一次次落在我身上, 疼得我撕心裂肺

最終,我皮開肉綻, 靈魂與自尊全都灰飛煙滅

我的眼裏只剩下無邊的痛苦和黑暗

看不到明天, 看不到希望

那麽,就讓咱們一起墮入阿鼻地獄吧

讓烈火終結所有的罪孽和怨恨

……



朗月徹底被黑雲遮住,天際劃過條鮮紅的閃電, 悶雷轟隆隆響起, 狂風驟來, 將落在地上的花瓣席卷到半空, 舞出一個荒誕可笑的夢。

屋裏很暗, 只點了一支蠟燭。

博山爐裏的返魂散已燃盡, 徒留了一室香氣。

盈袖癡癡地站在梳妝臺前,一會兒盯著銅鏡裏的自己, 一會兒看著案桌上袁夫人的靈位。

她已經重新換了寢衣, 左手包了藥, 淩亂的頭發梳順了,臉上的血汙也洗凈了。

哭?

為誰, 為自己?為母親?

疼?

沒有,一點都感覺不到。

她唯一能感覺到的、剩下的,只有恨。

想起這段日子與陳南淮床上歡好, 與陳硯松一起用飯,每一件都讓她無比惡心。

盈袖低頭,看著母親的靈位, 手指輕輕地撫.摸上面的字。

她從未見過母親,可是,母親一定是個很美、很溫柔的女人,而且很愛很愛自己的女兒吧。

母親的後半生,被陳硯松傷害,而且每一天都在為她哭泣,想她想到發瘋,最後選擇在她丟了的曹縣,結束掉自己年輕的生命。

當時的母親,是不是也像她現在這麽絕望、痛苦?

忽然,外頭傳來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個年輕男人聲音徒然響起,聽起來很著急:“嬤嬤,到底怎麽了,她現在還好嗎?有沒有看過大夫?孩子沒事吧?”

趙嬤嬤哽咽著回:“誰都不讓進去,也不叫大夫來,還是荷歡跪下哭求了一陣,才給她包了手,她一句話都不說,瞧著太嚇人了。”

“知道了。”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

不多時,陳南淮挑簾子進來了。

他還穿著下午那身吊喪的素色袍子,身上有股淡淡的龍涎香味,面頰稍有些紅,呼吸也略急,一看就是急忙趕回來的。

“哎呦,侯府簡直亂成一鍋粥了,老侯爺舊疾發作,躺床上了,侯夫人和張氏的娘家人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手一撒,不管了,老侯爺沒辦法,著人去王府請了幾個管事,咱們大管家陳泰也去幫忙了。”

陳南淮笑著念叨,還像往常那樣,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洗的時候,他斜眼看盈袖,觀察著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手裏的皂豆早都掉進水裏,他渾然不覺,還來回地搓著手。

“今兒還遇了世子爺,他聽說你有孕了,非拉著我喝了幾杯……”

陳南淮越發不安,說到後面,聲音也漸漸小了。

那會兒在侯府,海月忽然跑來,哭著說:大奶奶瘋了,口裏喊了一堆名字,有親家大爺、咱們老爺、您、左良傅……哦,還有柔,柔什麽光,她把自己手指割破了,血流了一地,還使勁兒揪自己的頭發,又哭又笑,嚇死人了,趙嬤嬤說大奶奶和,和太太以前犯病時候很像……

他一聽這話,心就像掉進了冰窟窿裏。

完了,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她終於記起了。

陳南淮裝作沒事人似得,用手巾擦著濕漉漉的手,笑著朝盈袖走去,走近後,驀地看見梳妝臺上放著袁氏的靈位,男人眼皮生生跳了幾下。

“你怎麽把太太的靈位搬出來了。”

陳南淮笑著嗔怪,伸手去拿:“老爺若是知道,又該生氣了,太太的靈位他誰都不讓動……”

啪!

陳南淮的左臉生生挨了一巴掌。

“誰讓你動我娘的。”

盈袖將靈位抱在懷裏,緊緊抱住。

“袖兒,你……”

啪!

陳南淮的左臉又挨了一耳光,他皮膚白膩,臉上立馬生起坨紅。

“誰讓你和我說話的。”

盈袖慢慢地擡頭,目光冰冷,瞪著陳南淮。

“你這是怎麽了……”

陳南淮按捺住怒。

就在此時,他看見盈袖揚手,又一耳光打來,他反應快,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子。

“打兩下就夠了吧。”

陳南淮咬牙,此時雖怒,但更多的是慌。

他垂眸,看見盈袖左手的指頭用紗布層層纏住,血隱隱滲出,男人心裏一疼,嘆了口氣,柔聲問:“手指怎麽回事?”

盈袖只感覺想吐。

她死盯著他,盯著這張漂亮的臉,迷人的眼,會說謊、會說情話,還會說這世上最惡毒話的嘴;

往下,看他的脖子,曾經這裏戴著塊平安扣,在她眼前瘋狂跳躍;

往下,看他的腰,在失憶的夜晚裏,她的腿纏住他的腰,在他背上抓出一道道紅痕;

再往下,看他那裏,在她生命裏烙上恥辱的那裏。

越想越恨,盈袖提膝,用力頂了下去。

登時,陳南淮就痛得彎下腰,可饒是如此,還不放開她。

“你,你……”

陳南淮又氣又疼,擡眼瞪向盈袖,喘著粗氣,一聲不吭。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正在此時,外頭守著的海月、趙嬤嬤和荷歡等人趕忙沖進來,可都站在門口,誰都不敢上前。

荷歡捂著口哭,姑娘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大奶奶啊,你打兩下就行了,怎麽能,能踢哥兒的那裏啊。”

趙嬤嬤急得直跺腳。

即便她再糊塗,也察覺到大奶奶變了,不在似以前般溫柔沈默,眼裏流露出來的陰冷憤怒讓人害怕。

“哼。”

盈袖用力掙脫開,她緊緊抱住母親的靈位,盯著陳南淮,問:“陳硯松呢,讓他來。”

“怎麽說話的!”

陳南淮臉色也陰沈下來:“父親大人的名諱,豈是你隨意掛在嘴邊的?”

“那我叫他什麽。”

盈袖冷笑了聲:“老畜生?下三濫?”

“你!”

陳南淮氣急,揚手準備打。

“你想打我?”

盈袖雙眼微微一瞇,毫不畏懼地走近他。

“陳南淮,我全都記起了,你淩.辱了我。”

陳南淮呼吸一窒,他想道歉,求她的原諒。

可是自尊、憤怒和心虛讓他毫不相讓,男人挺直了腰,勾唇一笑,慢悠悠地退到了繡床邊,坐下,手拂了把床面,道:

“這又不是我的主意,當時藥是你嫂子端的,我是被爹強迫的,後來你失憶,也是老爺子作主,讓杜太醫紮針的。包括娶你,掐算著日子和你行房事,懷孕,也是老爺子一手安排的。”

“你可真無恥。”

盈袖恨得咬牙。

陳南淮心猛跳,卻故作鎮定,讓海月去端盆洗腳水來。

水來後,他慢悠悠地將鞋襪脫掉,將腳浸入灑了花瓣和薔薇露的滾水,閉眼,舒服地呻.吟了聲。

“隨你怎麽說。”

陳南淮伸了個懶腰,斜眼瞅著盈袖的肚子,冷笑了聲:“夫字天出頭,不管你什麽身世,背後有誰撐腰,你都是我陳南淮的妻子,我對你做的任何事,都是理所應當的。”

盈袖一句話都不想說。

她只恨自己,為什麽要在恢覆記憶這段時間,討好他,與他卿卿我我。

正在此時,她看見陳南淮將腳擡起來,搭在蹲著伺候他洗腳的海月肩上,暧昧一笑,用腳背碰了下女孩的臉蛋兒,下巴微微擡起,暗示海月親他的腳。

海月知道這會兒氣氛不對,連連往開躲,小聲哀求:“大爺別這樣。”

“我想怎樣就怎樣。”

陳南淮一把拉起海月,將她按在床上,同時將簾子用腳挑下。

不多時,床上咯吱直響,傳來男人歡快的笑聲和女孩帶著哭腔的求饒聲。

盈袖感覺眼前陣陣發黑,她看著露在簾子外男人的腳,看著晃動的床幔……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想起自己被陳南淮壓在身下的那些夜晚……

她覺得惡心,想拿劍殺了他,可又覺得,讓他這麽死了,白白便宜了他。

她現在,只想找陳硯松,找到這個罪魁禍首。

想到此,盈袖抱著母親的靈位,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哥兒,你這是做什麽呀。”

趙嬤嬤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掀開簾子,沒看到讓人羞恥的畫面,只看到海月抱著膝蓋蜷縮在床腳,而淮哥兒正面朝下,趴在床上。

他不動彈,不說話,忽然悶悶地嚎了聲,雙拳用力地錘了下床。

“哥兒,你怎麽了,別嚇嬤嬤啊。”

趙嬤嬤單膝跪在床上,婦人滿臉的淚,想把南淮往正掰,卻掰不動他。

那個瘋了,這個也快了。

“好孩子,你別這樣,嬤嬤知道你剛才只是慌了,不是誠心氣她的,咱們去給她好好說說,行不行?”

陳南淮的雙肩直顫抖,沒有動,顯然是在極力壓抑悲痛。

“她怎麽就給記起了。”

趙嬤嬤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哭。

原本以為,她的淮哥兒能和心愛的人高高興興的過一輩子,沒想到……哎!

“嬤嬤。”

陳南淮猛地坐起來。

男人此時雙眼通紅,絲毫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她,她還會原諒我麽。”

趙嬤嬤剛準備說會,忽然想起那些糟心往事,輕撫著陳南淮的胳膊,柔聲道:“到時候讓她老爺勸,哎!讓她哥嫂,哎!”

趙嬤嬤連連嘆氣,還能找誰呢,正是她的這些至親把她推上絕路。

“沒人能幫我了,對不對。”

陳南淮頭湊近,輕聲問。

他忽然擡起,用力地抽了自己幾耳光。

沒了,全都沒了。

陳南淮如同喝醉了般,身子左右搖晃,驀地看見床腳的海月,他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海月的腕子,急切地問:

“你說,她會不會原諒我,還願不願意和我過下去。”

海月此時大窘。

她是依附著大爺,討好大爺,可這並不意味著她是瞎子,是聾子。

有時候,就連她也覺得,大爺有些過。

“奶奶大概,大概……”

海月咽了口唾沫,換了種說法:“大概不會像之前那麽哄你了。”

陳南淮的心瞬間涼了,仿佛這輩子都不會笑了。

如果能回到過去,他方才不會說那樣的話,當初不會做那樣的事。

“袖兒,你,你讓我怎麽好啊。”

陳南淮重重地嘆了口氣,下床穿鞋,追了出去。

……



雷聲轟鳴,黑雲越壓越低,積壓了數日的悶熱,終於忍不住,開始飄起冷雨。

盈袖抱著靈位,從小院奔了出來,豆大的雨砸在她的頭上,身上,涼意席卷而來,可是,絕不會熄滅她心裏的怒火。

陳南淮不可原諒,但陳硯松才是原罪。

“姑娘,你要去哪兒,慢些啊。”

荷歡急得直哭,根本追不上姑娘。

盈袖只是跑,她想找到那老畜生,和他同歸於盡。

不妨頭,和一個女人撞了個滿懷,那女人將她緊緊抱在懷裏,輕輕地摩挲她的背,柔聲道:

“袖姐兒,咱們不跑了,好不好?”

盈袖擡頭一看,是李良玉。

這女人也穿著素色裙衫,耳環戒指全都擼了下來,髻邊簪了支銀鳳釵,戴了多白絨花,身上煙燭氣甚濃,一看就是剛吊喪回來。

盈袖一把推開李良玉,借著小白燈籠的微光,她看見這女人身後站著的數個健壯仆婦。

她將母親的靈位抱得更緊了,往後退了幾步,冷聲問:

“陳硯松呢?他回來沒?”

“他……”

李良玉眼神閃爍,給身後的仆婦們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趁機拿住大奶奶。

“誰要是敢碰我,我就弄死她!”

盈袖大叫著退後了幾步,大雨傾盆而下,將她的衣衫頭發全都打濕。

“我問你話呢,陳硯松去哪兒了!”

“王爺臨時有事,讓老爺去辦了。”

李良玉抹了把快糊住眼睛的雨水,笑道。

這丫頭怎麽就恢覆記憶了呢,以後可麻煩了。

“他躲我。”

盈袖冷笑了聲。

“怎麽會呢。”

李良玉接著哄:“他真有事,要出門好些天呢。”

李良玉目光下移,看見盈袖懷裏的牌位,嘆了口氣,沒娘的丫頭可憐,偏生還逢上這麽個爹。

“好孩子,跟姑姑回屋裏好不好。你看這雨多大,仔細病了,對你肚子裏的……”

李良玉不敢往下說了,她也是女人,知道這事的恥辱。

“孩子,你聽姑姑說。”

李良玉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她忽然發現大爺跑來了,那位爺這會兒臉色也不好,生生停在盈袖五尺之外,深深地看著她,不敢上前。

“咱們要算賬,可也不能把自己個兒的身子弄壞了,對不對,你……”

“哼。”

盈袖冷笑了聲,就擰身離去。

陳硯松這老東西像個縮頭烏龜似得躲起來了,不敢見她,好,好得很,她會逼他出來。

雨越來越大,地上漸漸生起層水霧。

樹上鮮紅、粉白的花被這無情之物拍打,垂頭喪氣地掉落在地,飄在積水上,不知去往何處。

如果雨水能洗清罪孽和恥辱,該多好。

盈袖一路狂奔,好幾次差點跌倒,小腹疼得厲害。

她知道身後跟著很多人,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快撐不住了,但是,恨讓她走下去。

眼前是一處明亮的廳堂,叫德佑堂,是供奉陳家祖先牌位的地方。

她剛要進去,就發現陳南淮緊跟在她身後。

“你跟著我做什麽。”

盈袖厲聲喝住男人。

“我……”

陳南淮默然,拳頭攥得緊緊的。

男人的臉有些蒼白,黑發被雨水打濕,有一縷粘在額頭,越發顯得清俊無雙。

他垂眸,目光落在盈袖身上,她這會兒渾身濕透,寢衣緊緊貼在身上,依稀能看見鮮紅的肚兜,肚兜上繡著纏頸的鴛鴦。

“我不放心你。”

陳南淮抿唇,嘆了口氣。

“要將母親的靈位放進去麽?我陪你吧。”

“站著!”

盈袖仰頭,尖刻道:“這是陳家祖先的祠堂,你配進麽?”

說完這話,盈袖悶頭進了門,咚地一聲,將門摔住。

四下瞧去,廳堂很寬敞明亮,靠墻供著十幾個靈位,左昭右穆,案桌上擺著香爐,灰煙裊裊,縈繞著那些朽木。

盈袖抱住母親的靈牌,冷笑數聲。

怨不得陳硯松讓她日日跪拜祖宗,怨不得當初給公婆奉茶,陳硯松只讓她跪。

好,好得很。

“娘,您冷不冷?”

盈袖輕輕地撫摸著靈位,低頭,輕吻了下母親的名字。

“我冷,可冷了。”

盈袖不知道為什麽,眼裏忽然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就像跟人耳語似得,偷偷對著母親道:

“我給您放煙花,好不好?”

盈袖咯咯地笑,她慢慢地往前走,地上拖了一條長長的水路。

走到案桌前,盈袖盯著那些冰冷的牌位看,拿起燭臺,笑靨如花,她知道從哪裏放火合適,瞧,這紗做的長幔,一點就著,很快就蔓延上去,灰黑色的煙登時升起,松木見火就著,終於一發不可收拾。

門咚地一聲被人踹開。

外頭瞬間湧進來數人,陳南淮、李良玉、趙嬤嬤、荷歡……眾人急的大喊大叫,走水了,快救火啊。

“哈哈哈哈哈。”

盈袖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笑得肚子都疼,她指著燃燒的靈牌,快活得眼淚都出來了,這世上還有比這更有趣的事麽?

瞧這些人,又是跪又是喊,求她快出去,讓仆人們趕緊滅火。

“造孽呦。”

趙嬤嬤急得直跺腳,指著狂笑的盈袖,怒道:“你,你大逆不道。”

“什麽?”

盈袖忽然停住笑,甩開荷歡拉著她的手。

“我大逆不道?”

盈袖臉色忽然陰沈的可怕,她緊緊抱住母親的牌位,咬牙切齒:“他殘害手足,拋妻棄女,還有臉供奉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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