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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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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 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

頭稍稍有些昏,她緩了會兒, 總感覺好像忘了什麽事, 猛地記起左良傅給她寫信,邀她去杏花村酒樓說話……

對了, 信!

盈袖忙坐起來, 掀開枕頭,登時松了口氣,信還在。

她掀開床簾, 瞧見荷歡此時正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口, 捂著嘴打瞌睡, 見她醒來了, 硬生生將哈欠吞下, 這丫頭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疾走幾步上前來,笑道:

“姑娘可算醒了, 你都睡了十來個時辰呢。”

“這麽久。”

盈袖揉了下發痛的太陽穴。

“可不是, 現在都酉時了呢。”

荷歡從案桌上端起套嶄新的襖裙和繡鞋, 疾步上前來,先搓熱了雙手, 隨後輕手輕腳地幫盈袖換上,低聲笑道:

“老爺中午就來了,一直在外頭等著姑娘醒來呢。”

“啊。”

盈袖輕呼了聲, 也顧不上穿衣裳,忙往門跟前跑去。

她此時心跳得很快,透過紗窗偷偷往外瞧。

昨晚下了雨, 小院的青石地被洗的幹凈透亮。

院中人不少,侍立著十多個護衛和嬤嬤,皆屏聲斂氣,低垂著頭。

而在上房的石臺階下搬了兩張紅木椅,陳硯松和梅濂此時正坐著,手裏端著熱茶,不知道聊些什麽。

謔,陳南淮也在,乖順地立在他老子身後,穿著狐皮領大氅,大抵凍了許久,俊臉微微有些發紅,他搓著手,偶爾彎下腰,與大人們插話兩句,神情愉悅,並無半點驕矜。

盈袖緊張的手直冒汗,想立馬出去與親爹相認,可又怕,這麽多年過去了,爹爹他會不會對她好……

“荷歡,你,你先幫我梳洗,小聲些。”

盈袖輕咬了下唇,去衣櫃那邊翻找了套顏色艷麗的襖裙,忽而一想,陳老爺是個沈穩老成的人,大抵不喜歡女孩子打扮的花裏胡哨的,她又找了套淡黃的,準備換上,可又猶豫了,見的是自己父親,哪有那麽多忌諱。

思來想去,盈袖挑了套淡粉色的,袖子和領口綴縫了珍珠,衣裳上用銀線繡了桃花,瞧著俏麗有素雅。

等梳洗過後,盈袖精心地描眉上妝,一照鏡子,發現妝濃了,趕忙洗了重化,如此反覆捯飭了小半個時辰,才妝扮好。

……

“夠美啦。”

荷歡從妝奩裏拿出支珍珠步搖,斜簪在姑娘發上,一半奉承,一半嘆服:“姑娘就算素著臉出去,都叫人移不開目。”

盈袖抿唇偷笑,站在銅鏡前擰了幾個來回。

其實不該叫長輩幹等著,可,可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此時,只聽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

盈袖回頭,瞧見李良玉微笑著站在門口。

這婦人上下打量了圈她,連連點頭,隨後,朝外頭笑道:

“姑娘梳洗好了,老爺可以進來了。”

盈袖臉有些發燒,看來,他們早都曉得她醒了。

不多時,一陣窸窸窣窣響動。

嬤嬤們將紅木椅等物擡著搬進來,丫頭們抱著炭盆、茶和各色果子進來,一一布好。

伴著春日特有的清爽寒氣,陳硯松率先進來。

盈袖手緊緊攥住帕子,偷瞧去。

兩月不見,陳硯松沒什麽變化,依舊那般儒雅俊秀,他今兒穿了藍緞底的棉袍,頭戴紫玉冠,左手戴了兩只寶石戒指,通身透著氣派和富貴,一瞧見她,陳硯松身子一震,那雙好看的桃花目微微發紅,可極力按捺住,揮手,讓下人們全都出去。

“丫頭。”

陳南淮喉嚨滾動,聲音略有些哽咽。

“嗯,嗯。”

盈袖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叫人,想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陳老爺。”

陳硯松一怔,目中激切之色褪去大半,嘆了口氣,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他什麽話也沒說,只是端起茶盞,抿了口,最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緊接著,梅濂和陳南淮也進來了,順手將門關上。

梅濂瞧著滿腹的心事,眉頭都皺成了疙瘩,默默地坐到了陳硯松右手邊,從盤中拈起枚糕點,忽又放下,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而陳南淮倒是神色輕松,隨意拉了張凳子,翹起二郎腿,兩手揣進袖筒裏,輕撫著藏在袖中的那個玉做的假陽.具,斜眼覷向盈袖,目中閃過抹驚艷,笑道:

“大妹妹今兒打扮的明艷,真好看,像個新娘子似得。”

“咳咳。”

陳硯松輕咳了兩聲,剜了眼兒子,示意他莫要再多話。

“孩子,莫站著了……坐吧。”

陳硯松看向盈袖,心裏湧上股酸楚,這孩子模樣三分像他,七分像玉珠,只可惜,玉珠再也瞧不上了。

“睡了這麽久,餓麽?”

陳硯松將跟前的糕餅往前推了些,笑道:“廚娘已經弄飯去了,咱們過會兒就能吃了。”

“我不餓。”

盈袖搖搖頭。

她還是不習慣被陳硯松這般死盯著瞧,有些怪怪的。

時過境遷,在桃溪鄉時,她是貧家女,在陳老爺跟前拘著禮,要忍受陳南淮的羞辱;而如今,她是陳家失散歸來的千金,那拘束也去了幾分。

“陳老爺,我,我是不是你女兒?”

盈袖低著頭,磕磕巴巴地問。

“你都知道了啊。”

陳硯松苦笑了聲,忽然掉淚了,頗有些激動:“孩子,你難道不叫我一聲爹麽?”

盈袖幹笑了聲,這聲爹,她現在還真叫不出來。

“我為什麽會被大哥養大?”

盈袖輕咬下唇,問出這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原本今兒就是要告訴你的。”

陳硯松將茶盞放下,與身側坐著的梅濂對望一眼,看向盈袖,嘆了口氣,道:

“孩子,你的確是我親生女兒。”

盈袖掉淚了,低頭默然。

“哎,這牽扯到咱們陳家一樁不堪回首的舊事,今兒你和南淮都在,我便都告訴你們。”

陳硯松搓著手,嘆道:“你們的祖母是續弦,所以陳家嫡子有兩個,我和你們的大伯。”

許是想到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陳硯松目中忽然閃過抹殺意,轉而又是一派的溫和儒雅,嘆道:“老太爺看重我,有意讓我繼承陳家的家業,大哥自然容不下,再加上一些親戚小人的挑唆,大哥視我為仇人,明裏暗裏不知給我使了多少絆子。”

聽到這兒,盈袖心狂跳。

左良傅的確在信裏給她說過,她有個大伯,可多年前,大伯闔家被滅門……難不成,真是父親做的?

陳硯松自然將盈袖這懼怕的樣子瞧在眼裏。

男人轉動著中指上的紅寶石戒指,唇角勾起抹難以察覺的笑。

原本,他並不打算將這些事告訴盈袖,也沒想認回女兒,直接讓南淮娶了這丫頭,生下有他血脈的後代,他會在有生之年好生疼愛袖兒,便也算了,誰知橫生枝節,左良傅這狗賊擄走了袖兒……

得虧他調.教出了荷歡,荷歡昨兒就將左良傅寫的兩封信重抄了份,給了他,這下,袖兒曉得她大伯的事,必然要跟他問清楚的。

想到這兒,陳硯松滿面愁容,無奈道:“當年你母親有了身孕,我沒法在洛陽呆了,便借著做生意的借口,帶玉珠去了曹縣,極盡全力保護好玉珠。當時老爺子病重,派人捎信兒,說要立遺囑,讓我趕緊回洛陽。玉珠身子重了,無法上路,我便獨自回去,誰知行到桃溪鄉附近時,忽然被十幾個殺手圍攻,得虧梅賢侄和他父親相救,否則,否則……”

聽到這兒,盈袖也明白了幾分。

她忙看向大哥,著急道:“那我到底是怎麽丟的?我母親到底怎麽去世的?”

“全是我的錯。”

陳硯松嘆了口氣,滿面的愧疚。

“當時我在梅家養傷,恰好,梅家娘子白氏生產了個男孩……”

說到這兒,陳硯松看向兒子南淮,道:“我當時起了私心,萬一玉珠生個女孩,老太爺定會不喜,我便再也無法同大哥爭。所以我與梅家商量著,先抱南淮去洛陽頂一下,等我們這房渡過難關,再歸還孩子。”

盈袖大驚,腳一軟,差點癱倒。

陳南淮竟是白氏的孩子!怨不得當日這對父子到桃溪鄉後,刻薄的白氏忽然瘋了似得嚎哭,說什麽“我的兒,你怎麽才來看你娘”……

瞧瞧,聽見這事,陳南淮倒是收起了笑,但情緒並無多少波瀾,只是淡淡地瞅了眼親哥哥梅濂,一句話都沒說。

“那為什麽我成了梅家的孩子!”

盈袖越來越激動,直接問:“為什麽我大哥要帶著全家南逃!”

聽見這話,陳硯松和梅濂再次互看一眼。

“當時我帶著南淮回到洛陽,老太爺果然歡喜萬分。”

陳硯松身子略略往前傾,註意著女兒一絲一毫的情緒,道:“我原本是打算,錯就錯了,就認南淮為子,派人與梅家商議此事,誰知,誰知……”

“讓我說罷。”

梅濂忽然坐直了身子,看向盈袖,道:

“當年陳老爺待我家極好,讓管事的把我父母全都送到曹縣的別院,同袁夫人一起住著。後來,洛陽來人,對我父母說要買走弟弟,給我家一筆錢,讓我們後半輩子寬裕富饒地過下去。”

梅濂手有些顫抖,似乎想起什麽恨極了的往事,搖頭一嘆,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盈袖腿邊,哽咽道:

“這全都是我的錯,我以為陳老爺沒這麽好心,嘴上說買阿弟,其實是要殺人滅口,讓梅家徹底閉嘴。我心一橫,將他別院裏的仆人、老媽子和管事全都殺了,袁夫人受了驚,早產生子……”

梅濂頭越發低沈,咬牙對盈袖道:“我怕陳老爺知道後會洩憤,遷怒到阿弟,便搶走了剛出生的你,並把袁夫人關在別院的地窖裏,舉家南逃……”

聽到這兒,盈袖憤恨之下,下意識揚起手,想要打梅濂。

手到男人臉邊,生生止住。

這麽多年,大哥待她如父如兄,可居然是害她骨肉分離的那個人。

“你,你怎麽忍心!”

盈袖捂住發痛的心口,連退了兩步,憤怒地瞪著梅濂。

“我生母瘋了,她被逼瘋了啊。”

“孩子,你別激動。”

陳硯松忙站起,疾走幾步過去,想要環抱住女孩。可到底情分還生著,沒好意思,只是輕撫著女兒的胳膊,柔聲哄著: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梅大郎將你教養這麽大,也算對咱們陳家有恩。”

陳硯松耐心地勸,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你母親……哎,是個沒福氣的,憶女成疾,得了病,早早就舍了咱們父女走了。若是再掙紮幾年,便能看見你回來。”

“你說我母親怎麽死的?”

盈袖忽然楞住,反問。

“她憂郁成疾,患上了心絞痛,後來藥石無效。”

陳硯松嘆了口氣。

“是麽。”

盈袖冷笑了聲。

母親明明是投繯自盡。

陳硯松和梅濂這番話到底有幾分能信,現在真說不準了。

不過,都是為了一己私利就殘害無辜生命的罪魁禍首,誰都不比誰幹凈。

“陳老爺,你會認回我麽?”

盈袖問。

“自然會。”

陳硯松兩手把住盈袖的雙臂,目中透著真誠。

“什麽時候?”

盈袖緊著問。

“這……”

陳硯松幹笑了聲,柔聲道:“如今天下人盡皆知,南淮是我的獨子……你放心,爹肯定會認你的,再給爹爹一些時間,先等等。”

“呵。”

盈袖揮開男人的胳膊,連連往後退。

等?

父親認回女兒,還要等?

怕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認回女兒,只是想讓她當兒媳婦。

全都在騙人,全都把她當傻子。

悲痛在一瞬間崩塌,盈袖渾身顫抖。

她此時腦中一片空白,只想逃,不願再見這些人,可是又能逃去哪兒。所有人對她都懷抱目的,大哥如此,親爹亦如此,左良傅也……左良傅雖然狠辣,可卻從沒騙過她。

她現在很想見他,沒有什麽目的,就是想見他。

想到此,盈袖抹掉眼淚,擰身奔了出去……

……

屋裏少了一個人,倒顯得空蕩了些許。

炭盆裏的紅籮碳燃得正旺,發出劈裏啪啦的爆裂聲。

陳硯松站在原地,閉眼,深吸了口氣,走過去,扶起跪在地上的梅濂,笑道:“地上涼,賢侄快起來。”

“是。”

梅濂起身。

隱在袖中的拳頭緊緊攥住。

當年陳硯松被其兄長所傷,無法再生育,他怕袁氏生出女兒,在老太爺跟前沒法爭鬥,索性就認了南淮為子。這狠毒之人前腳剛走,後腳就派人來殺梅氏全家,年僅十餘歲的他察覺到,先下手為強。

可憐父親當年被那些管事誤傷,死在了南逃路上……

無所謂了,他願意為這老狐貍把惡名擔上,畢竟人活著,還是要往前走,往上爬。

“小妹她性子擰巴,我去看看。”

梅濂抱拳,沖陳硯松行了一禮,急忙追了出去。

……

屋裏此時只剩下陳硯松父子。

陳硯松抹掉那有些多餘的淚,坐到了椅子上,端起已經冷掉的茶,眉頭緊緊蹙起,暗道:這小丫頭可不太好騙啊,得虧他留了一手,讓南淮聲稱與杜太醫孫女議親,穩住了她,否則,她怕是就跟了左良傅那雜碎……

想到這兒,陳硯松冷笑了聲,女兒是他的,他想怎麽就怎樣,左良傅算個什麽東西,遲早收拾了他。

“淮兒,你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會認母親和兄長麽?”

陳硯松抿了口茶,淡淡問。

“我與他們又不熟。”

陳南淮撇撇嘴。

“好兒子。”

陳硯松滿意地點點頭,轉而,男人又拉下臉來,冷聲訓斥:“你這性子得改改,若在曹縣對袖兒好些,如今爹都能抱上孫子了,何至於把她的身世說破。”

陳硯松手揉著發痛的太陽穴,皺眉道:“若沒猜錯,那丫頭去找左良傅了,麻煩啊。”

“爹不就是想要個孫子麽。”

陳南淮手伸進袖筒裏,莞爾一笑:“您若是舍得,我今晚就辦事,年底就讓您抱上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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