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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情書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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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方才說什麽?奴沒聽清。”

荷歡頗有些迷茫, 忙問:“餛飩怎麽了?”

“沒什麽。”

盈袖微微搖頭,她蹲下,將方才撕碎的信全都攏起來, 一股腦扔進炭盆裏燒掉, 女孩看著升騰而起的灰屑,冷不丁說了句:

“信的事……你會告訴李姑姑麽?”

“姑娘將奴想成什麽人了。”

荷歡噗哧一笑, 走到方桌這邊, 手腳麻利地拾掇碗筷,並沒有多問什麽,也沒有對床上的那封信表現的多好奇, 只是笑著說:還剩點餡兒, 待會兒給姑娘再包一些小餛飩, 估計再沒人搶了。

聽見這話, 盈袖耳朵有些發燒。

她坐回到繡床上, 拾起左良傅方才留下的信, 放到鼻下略微聞了下,謔, 好濃的酒味兒。

他……昨晚上喝酒了?

盈袖沒有立即拆開, 將匕首和信箋全都壓在枕頭底下, 藏好了。

細想想,方才左良傅說, 陳家父子都不是什麽好人。

陳南淮她是接觸過一段日子的,瞧他在曹縣幹出的那些事,想想都叫人後脊背發涼, 可陳硯松,也很壞麽?

盈袖上下打量正在收拾屋子的荷歡,隨意聊閑話:“昨晚上鬧出好大的動靜, 你家大爺跟前伺候的下人全都挨了打。百善我知道的,最是刁鉆刻薄,打死都活該,至於那個海月……不是我說話難聽,海月只是個丫頭,錯就錯在長得好,被你家那好色的大爺看上了。他那個人最是囂張霸道了,威逼強要之下,海月也只能屈服,如今還被李姑姑當著眾人的面兒挖苦,打了一頓,多可憐。”

“姑娘快別可憐這賤蹄子。”

荷歡搖頭笑了笑,往小金爐裏點了些摻了珍珠粉的白檀,道:“咱們陳家雖不是王侯勳貴,可也有規矩,大爺是不會亂來的。昨晚上趁姑娘睡著後,奴出去瞧了眼,謔,李姑姑發了好大的脾氣,當即要把海月那賤蹄子賣給人牙子。海月嚇壞了,就全招了,原來是她為了巴結大爺,自己用手指頭破了身子,自輕自賤,她以為這樣上趕著討好,大爺就能把她收房了?快別做夢了。”

“這樣啊。”

盈袖冷笑了聲。

如果不是陳南淮引誘,海月就算再不要臉,也不至於做這樣下作的事。

“那陳老爺呢?”

盈袖趕著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他是不是也有很多姬妾?是不是如那位大人所說……是個壞人,你是不是故意在我跟前說陳老爺的好話,讓我對他心生好感。”

“嗐!”

荷歡無奈地嗤笑了聲,柔聲道:

“奴有沒有說謊,等姑娘回洛陽一看便知。”

說到這兒,荷歡擡手,十分自然地將垂落的發絲別在耳後,目光灼灼地看著盈袖,笑道:“太太江氏年紀大了,不生養,老爺為了子嗣考慮,是納了幾房姨娘。再者,老爺是魏王身邊的紅人,雲州的首富,自然有不少人上趕著給他送姬妾。譬如前年,魏王擩過來兩個十幾歲的絕色丫頭,老爺肯定得收下,否則就是拂了王爺的面子。

姑娘問奴老爺壞不壞,奴只說一句,這麽久了,姑娘也只聽見那位左大人說老爺的不是,可曾聽老爺說過大人?又可曾聽李姑姑和奴非議大人?”

盈袖暗讚:好厲害的丫頭!以退為進,答得叫人半點錯兒都挑不出來。哎,陳硯松對她真的是上心了,調.教了這麽個能人來伺候她。

“那你的意思是說,左良傅不是好人嘍?”

盈袖壞笑著問。

“姑娘這是給奴挖坑呢。”

荷歡頑皮一笑,細思了片刻,道:“左大人為人如何,不是奴這樣的賤婢可以妄議的。不過說句實話,他似乎真的挺喜歡姑娘。”

“你錯了。”

盈袖鼻頭一酸,撇撇嘴:“他這個人無情無義,眼睜睜瞧著妹妹深入險境,瞧著我身陷囹圄,可就是無動於衷,如今時過境遷,他還能笑嘻嘻地找我,簡直沒心沒肺。他做的每件事,甚至說的每句話都在算計,我,我恨透了他。”

“是麽?”

荷歡挑眉一笑,滿臉寫著不信二字,轉而嘆了口氣,道:“其實呀,每個人都有他的無可奈何,大抵,左大人同咱們老爺一樣,都是做大事的人,他們不會將悲痛表現出來,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傷心,也不意味著他們沒有不在乎的人。就譬如老爺吧,他身邊環肥燕瘦,花紅柳綠,可奴在他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知道他心裏最愛的,其實還是袁太太。”

正在此時,只聽外頭傳來陣吵吵嚷嚷之聲,好似在搬什麽東西。

沒一會兒,李良玉清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荷歡,袖姐兒這邊若是不忙,你出來幫把手。”

“怎麽了?”

荷歡高聲問了句。

“大爺病了,不能再在這小地方耽擱了,得讓趙嬤嬤帶他先一步回洛陽。”

李良玉不急不緩道:“現在正套車,你過來幫忙攙扶一下大爺,馬上就走。”

“來了。”

荷歡應了聲,趕忙跑出去幫手了。

屋裏很快又恢覆了安靜。

此時日頭已經高高升起,陽光從窗棱溫柔地照入,在地上形成塊好看的光斑。金爐裏的白檀默默地焚燒,散發出雋永的氣味。

盈袖沒理會外頭的紛雜,她除鞋上床,將床簾放下,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子,確定沒有人進來打攪,這才從枕頭底下翻出那封信。

要不要看?

盈袖猶豫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將信封上的火漆撕開。

謔,這狗官好生啰嗦,竟寫了厚厚十來頁。

信紙只普通的麻黃紙,上頭有股子濃郁的酒味兒,打開一瞧,字如其人,真醜,但回鋒卻極有力道,幾乎透紙而過。

盈袖有些緊張,手輕按住心口,仔細地讀信,第一頁就叫她哭笑不得。

“若看信的不是梅姑娘,本官奉勸你,最好從哪兒偷的,就放回哪兒去,別等著本官秋後算賬。若看信的是袖兒,勞煩,請閱第二頁。”

盈袖莞爾,啐了口:“呸,就你這狗爬字,誰看誰辣眼睛。”

雖這般罵,她還是去看第二頁。

“袖兒:

這是我不在你身邊的第一夜,你睡得好麽?

先不要發火兒,耐心看下去。

我喝醉了,腦子一熱,就給你寫了這份信。

袖兒,你如今肯定特恨我,恨我把你從桃溪鄉帶走,恨我對你言語無狀,恨我輕浮孟浪、恨我詭計多端、恨我袖手旁觀。”

不知不覺,盈袖就掉淚了,哽咽著罵了句:“我的確恨你。”

她翻開第三頁,接著看。

“我不是什麽好人,出了名的壞,你知道的,我就是想利用你挾制陳硯松。

我戲弄你、對你動手動腳,拿捏著分寸勾搭你,最後不管有沒有招撫到陳硯松,吃虧的肯定是你,我頂多被世人罵兩句無恥,可到底還是能抱得美人歸。真的,你喜不喜歡我,對我沒多大意義。”

看到這兒,盈袖恨不得把信撕了,只聽啪地一聲,豆大的淚珠掉在紙上,把墨字化開了。

瞧瞧,這就是左良傅,無情無義。

她翻到第四頁,接著讀,倒要看看,這狗官究竟能有多無恥。

“說出來都覺得丟人,本來我抱定了主意勾引你,沒想到崴了泥,本官堂堂昂藏八尺大丈夫,陛下的近臣,朝廷的棟梁,竟然被你個乳臭未幹的毛丫頭給勾引了。”

看到這兒,盈袖笑出了聲,方才的郁郁登時一掃而光。

“遙記在桃溪鄉時,你被陳南淮刺傷,小臉白刷刷的,好可憐;你落入冰河,被惡狼嚇著時,好驚慌;你與本官談論春畫,目光閃躲時,好靈動;你為柔光痛哭,為朋友不惜去酒樓,好明艷;你就算被陳南淮百般羞辱,強迫,都不曾出賣我半句,可我這個壞透了惡人卻想,就讓你和陳南淮相互糾纏厭惡去,這樣也能惡心一把陳硯松,本官樂得看笑話。

可最後,本官發現心有些疼。

你是盈袖,是個好姑娘,和陳硯松沒有半點關系,那麽幹凈善良的你,讓我覺得自己不配站在你身邊。”

“袖兒,我也曾掙紮過,想遠離你,可來不及了。誰讓你太好心,給昆侖餵了杯茶呢。

袖兒,我知道現在同你說陳硯松有多無恥,你肯定不信,說不準還會恨我。

那我就說一件事,其實你父親上頭還有個大哥,是你爺爺原配的嫡子。二十多年前,你父親和你大伯為爭奪家業,明爭暗鬥,鬧得不可開交。當然,最後你父親贏了,好巧不巧,老太爺一咽氣,一把無名火就從你大伯家中燒起,連同燒死的奴婢算上,一夜間死了三十三人。更巧的是,你大伯一家被從陳家族譜中剔了出去,仿佛從未有過這麽個人,而這些事,全都發生在你出生前後。

至於你母親和陳南淮的身世,梅濂說的含糊其辭,等回到洛陽,你細細地問他吧。”

“袖兒,曹縣事罷,你肯定不願嫁給陳南淮,可我擔心你會被陳硯松利用,萬一他把你擩給魏王怎麽好,那可是個半截身子入黃土的糟老頭子。

洛陽兇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惟願在活著時,能護你周全,等看你嫁了好人家,我便是死,也能安心。

好了,我要去找陸令容算點小賬。另告訴你件有趣的事,你可知陸令容為何削尖了腦袋往上爬麽,她是個天生石女,無法同男子行周公之禮。提她作甚,好沒意思。

千言萬語,待來日細說,路上千萬照顧好自己。

珍重,務必珍重。

良傅字。”

看到最後,盈袖只有悵然。

她用袖子抹掉臉上的冰涼,下床穿鞋,走到火盆跟前,準備將那十多頁信燒了。

可猶豫了良久,終於嘆了口氣,將信疊好,藏進懷裏。

盈袖打開門,倚在門檻往外瞧。

外頭依舊亂哄哄的,此時,李良玉支使著婆子丫頭將大爺的行囊一一往車上搬,而半暈的陳南淮則由趙嬤嬤和荷歡扶著,踉踉蹌蹌地上了馬車。

一陣冷風吹來,盈袖不禁將衣襟往緊拉了番。

她仰頭,看著碧空的一抹淡雲,手輕輕按住胸口,按住那份藏好的信,低聲說了句:

“你也是,珍重,務必珍重。”

……

一個月後

洛陽

洛陽春日最繁花,紅綠蔭中十萬家。

官道空寂無比,隱隱傳來陣雜亂的馬蹄聲。

從遙遠北方緩緩行來三輛馬車,護衛們騎在高頭大馬上,手按著劍,隨時提防著。

馬車裏鋪了厚軟的褥子和虎皮毯子,博山爐裏燃著檀香。

盈袖打了個哈欠,在軟枕裏窩久了,人的骨頭仿佛都酥軟了。她將手裏的銀花小鏡子丟開,從香蒲包裏拈出點松子糖,送進口裏,閉眼慢悠悠地嚼。

一個月前,左良傅和陳南淮分別先她一步,去了洛陽。

原本她也差不多半個來月能回去,可李良玉說了,姐兒在曹縣受了委屈,咱慢些走,在各個城縣轉轉,就當散心了。再說了,大爺沒準兒還沒別過這個勁兒,讓他再緩緩,別見面又鬧,洛陽可不比曹縣,傳出去叫人笑話。

想到這兒,盈袖鄙夷一笑,看來那瘋子在陳家遠遠比她重要。

這一路游山玩水之餘,她私底下問過荷歡有關母親的事。

意料之中,荷歡只是說太太因病去世,其餘什麽都沒說。不過,荷歡倒是說了一嘴袁太太母家的事。

原來,她還有個舅舅。

荷歡說:咱們舅老爺出身詩書之家,比妹妹玉珠要大十來歲,所以打小就特別疼惜妹妹。可惜了,舅老爺空有一腹才學,卻屢屢落榜,後來也絕了科考做官的念頭,在鄉裏開了個書塾,經常給學子選選程墨,倒是有點名氣。聽說舅老爺是個最和氣不過的人,自打袁太太沒了後,舅老爺就像變了個人,非認為是陳家逼死了妹子,帶著他家的兒子過來大鬧了好多次,最後竟給氣癱了,賭咒發誓與陳家老死不相往來。

後來聽說舅老爺的大少爺考取了進士,他們袁家闔家遷去了京都長安,現如今過去十多年了,連半點消息都沒有。

每每想起此事,盈袖就難受的不行。

等回去洛陽,她一定要把當年的事情問清楚,還有,認回舅舅。

正亂想間,馬車忽然停了。

盈袖身上來紅了,有些憊懶,窩在錦被裏沒動彈,略微睜眼瞧去,只見李良玉掀開車簾,這婦人滿面的喜色,笑道:

“姐兒快別睡了,都到洛陽城外了,你瞅瞅,誰來接你了。”

“誰呀。”

盈袖有些緊張,但還是表現的無所謂。

暗道:莫不是爹爹?

“你哥哥,梅家大郎。”

李良玉搓了下發凍的手,回頭往後瞅了眼,對女孩笑道:

“還有淮哥兒,他也來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發一波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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