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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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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 盈袖就起來了。

她匆匆洗漱了番,特意換上了身銀紅色的襖裙,蘸著茉莉油梳了頭, 斜插上陳南淮送她的那支垂珠簪, 淡掃蛾眉,輕塗胭脂, 提著昨晚就備好的祭品和紙錢, 一個人出了門。

她要在去洛陽前,最後祭拜一次柔光。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上山的路並不好走, 有些滑, 等到了墓前, 天剛微亮。

大抵走得急, 盈袖略有些喘。

擡眼瞧去, 柔光的墳包被雪蓋住了, 墓跟前的十棵青松一夜白了頭,好生淒涼。

“柔光, 我要走啦。”

盈袖跪在墓碑前, 從食盒裏拿出紅燒肉、清蒸魚和一碟芝麻燒餅, 悉數擺到靈前,又吹著了火折子, 點了三柱清香。

女孩眼圈紅了,用帕子輕輕地拂去墓碑上的雪,哽咽道:“這一去, 不曉得什麽時候再能來瞧你。我要給你道歉,昨晚上陳南淮瘋了,要欺負我, 我告訴了他一句實話,叫他守著高縣令。”

說到這兒,盈袖頭枕在墓碑上,哽咽道:“我是個沒用的人,不能親手替你報仇,可我感覺,姓高的畜生活不了多久。”

每每想起柔光遇害,盈袖的心就揪得生疼。

“本來,我想要直接回丹陽縣的,但我還有件心事,我要找陳硯松問個明白,我娘到底怎麽死的,知道麽,她的閨名可好聽了,叫袁玉珠。”

說著說著,盈袖就掉淚了。

她起身,往後退了幾步,轉了個圈兒,對墓碑笑道:“你說喜歡看我穿紅的,瞧,好不好看?”

正在此時,背後忽然傳來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盈袖大驚,趕忙轉身瞧去。

只見從山間小路跑來個瘦高挺拔的男人,正是陳南淮。

他瞧著很憔悴,眼珠有些發紅,額上綁著大紅抹額,頭發被冷風吹得有些淩亂,身上只穿著件錦袍,似乎摔倒過,下裳滿是泥。

“我就猜你在這兒。”

陳南淮略有些喘,疾步走過來,他看了眼墓碑,似乎在極力按捺憤怒,良久,才說了句:

“高亦雄死了。”

“什麽?”

盈袖一驚,忙問:“怎麽死的?”

“被蛇咬死了。”

陳南淮拳頭緊緊攥住。

“蛇?”

盈袖皺眉:“這個時候,哪裏來的蛇,公子不會哄我罷。”

“我現在哪裏有心思給你編謊話!”

陳南淮身子有些微微發顫,眉頭都皺成了疙瘩。

“昨晚上我見罷你,立馬回了曹縣,和十來個護衛整夜守在高縣令屋裏。”

陳南淮痛苦地使勁兒搓臉,似在回憶一件恐怖的事,聲音略有些嘶啞:“他沒了命根子,一到晚上就疼得瞎叫喚,後半夜忽然沒聲兒了,我還當他睡著了,過去給他掖被子,誰承想瞧見他瞪著眼,七孔流黑血,臉紫脹著……一掀開被子,就看見他腿邊蜷縮著條花蛇。”

盈袖知道現在不該笑,因為會觸怒陳南淮,但就是忍不住唇角上揚,她扭頭,看向墓碑,柔聲道:

“你聽見了麽,那個人死了。”

“行了行了,別再謳我了,我已經夠煩的了。”

陳南淮狠狠剜了眼墓碑。

昨兒後半夜,高亦雄暴斃了。好巧不巧,縣裏的那些個大小商人攙扶了張濤之家的老太太,一齊到縣衙前擊鼓鳴冤,要求見高大人,勢必得討個說法。這邊的火剛燒起來,酒樓又出事了,有不少百姓聚眾鬧事,竟把升雲酒樓給砸了……

他本想叫李校尉鎮壓這些個刁民,誰料幾個大掌櫃輪番力勸,說眾怒難犯,叫他趕緊離開曹縣。這不,他連別院都沒敢回,僅帶了三個護衛,趁著天還沒大亮,急匆匆離開曹縣。

其他人不帶可以,但盈袖是老爺子的獨苗,撂下她,老爺子非得跟他磕命不可。

哪知到了慈雲庵的小院,竟發現屋裏沒人。

朱管事剛醒來,嚇得一邊穿衣裳,一邊辯解,說沒聽見什麽響動。

他急得直跺腳,也顧不上呵斥這些沒用的東西,趕忙讓大家都四處找找……果然沒猜錯,這丫頭上山祭拜那個醜尼姑了。

越想越急,陳南淮一把抓住盈袖的腕子,拉著女孩往山路上走,急道:“曹縣不能待了,走,趕緊同我回洛陽。”

“你放開,我自己會走。”

盈袖往開掙紮,誰承想剛走了兩步,寒風一吹,只見從松林深處走出個穿著灰色僧衣的中年女尼,竟是失蹤多日的竹燈師太。

此時天已大亮了,細細瞧去,竹燈師太清減了不少,臉色蠟黃,眼角眉梢似有千千心事,手裏緊緊地攥著串小葉紫檀的佛珠,瞧見了她,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顫聲道:

“梅施主,數日不見,你還好麽?”

“好,我好得很!”

盈袖一把甩開陳南淮的鉗制,咬牙,朝竹燈跑去。

當日左良傅帶重傷的她來到慈雲庵,受到了師太的悉心照料,她是感激在心的。可這老賊尼竟然指點陸令容擄走她,害得柔光慘死在登仙臺。

“好一個菩薩,好一個慈悲心腸。”

盈袖含淚沖過去,雙手抓住竹燈師太的雙臂,使勁兒搖:“你是她的師父啊,她把你敬愛成佛祖天神,你,你怎麽能害她!”

竹燈眼圈紅了,默默流淚,任由女孩在她身上撒氣。

忽然,老尼姑手中的佛珠斷裂,珠子灑落一地。

“貧尼對不起你們。”

竹燈雙目含淚,看向不遠處的孤墳。

老尼姑傷心欲絕,連連搖頭嘆氣,看著盈袖,淒然道:“貧尼是朝廷的人,早在兩個月前就與上官左大人接洽過,也知曉他要將令容送入登仙臺的計劃。”

說到這兒,竹燈師太深深地看了眼走過來的陳南淮,將酸楚咽入肚中,哽咽道:“貧尼與陸施主是忘年交,不忍她為左大人所害,便偷偷指點她挾持你。貧尼原本以為左大人對你有情,瞧見你入了登仙臺會終止計劃,沒想到竟害苦了柔光,也害苦了慈雲庵所有的弟子,更害苦了曹縣的無辜百姓。”

“對,全都是你的錯!”

盈袖掐住竹燈師太的脖子,將憤怒全都發洩出來,她永遠忘不了柔光滿身滿頭的傷,也忘不了那把刀從柔光身上穿過的畫面。

“你先放開她。”

陳南淮急忙拉開盈袖,環抱住女孩,生怕她殺了竹燈。

他其實早都覺得事情有點蹊蹺,但又說不上什麽,現在總算有點想明白了。

陳南淮忍住怒,也顧不上什麽禮法,抓住竹燈的胳膊,死死地盯住尼姑,冷聲問:“師太,為什麽左良傅放任我清理慈雲庵,為什麽我們剿滅朝廷的暗樁,他會無動於衷,他,他是不是在借刀殺人?其實你與這些暗樁和他不是一條心,他是借我們的手,清理對自己不忠的人,對不對?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讓本官告訴你,如何?”

一個清冷低沈的男聲忽然響起,嚇了眾人一大跳。

陳南淮愕然,朝前瞧去。

只見從密林深處緩緩走出來三個人。

為首的那個身量高大,相貌甚是英俊,他穿著玄色大氅,腳蹬牛皮靴,黑發用紫金冠束起,手上拿著把半人來高的繡春刀,眸中含著狡詐狠辣之色,偏生唇角勾著抹溫和淺笑,正是左良傅。

在左良傅身後緊跟著個清俊的公子哥兒,手裏執著把鋼骨折扇,是夜郎西。而走在最後的,是個身穿黑緞小襖的女人,她身段婀娜,頭上戴著黑紗,臉上雖有青紫瘀傷,但難掩貌美,竟,竟是那個胭脂。

陳南淮只感覺腦袋嗡地一下炸開。

那晚從登仙臺出來後,他就對胭脂用了重刑,灌她喝了春.藥,讓幾個士兵輪.奸了她。還記得這女人受不住當兵的惡意索取,被折磨了一天一夜,死在了木驢上,他嫌惡心,叫人丟去了亂墳崗。

怎,怎麽她竟沒死?

陳南淮只覺得口舌發幹,渾身無力。

偷摸瞧了眼,那個胭脂哪裏還有在地牢的淒慘樣兒,她在笑,盯著他的臉笑。

“陳兄弟,好久不見哪。”

左良傅將長刀丟給夜郎西,裝模作樣地沖陳南淮抱拳見了一禮,微笑著欣賞陳南淮的驚慌,目光下移,看向盈袖,眼中盡是溫柔與歉疚。

好姑娘,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左……左大人。”

陳南淮盡量穩住心神,緊緊地環抱住盈袖,往後退。

他有些後悔了,為什麽要跑上山找這賤人,可就算他在慈雲庵的小院,被那十來個護衛守著,怕也難敵左良傅。

不急不急,現在能確定兩件事,頭一件,曹縣亂局和高縣令的死一定是左良傅暗中操縱的;第二件,他方才聽見了,竹燈說盈袖是左良傅心上人……所以現在不能拿匕首抵在這賤人脖子上要挾左良傅,千萬別把這狗官惹惱了。

“左大人,陳某輸了,一萬個心服口服。”

陳南淮無奈一笑,看向懷裏的盈袖。謔,這賤人此時正盯著左良傅,眸中似有千種心事,萬般愁怨,她還掉淚了,不用問了,倆人果然有一腿!

心裏雖恨極了,陳南淮仍佯裝作凜然無畏,嘆了口氣,輕撫著女孩的胳膊,哀求左良傅:

“袖兒是我未婚妻子,她是個好姑娘,求大人放過她。”

“你剛才說什麽?”

左良傅仿佛沒聽清,故意歪了歪頭。

他走過去,溫柔款款地看著盈袖,那個哭得傷心的姑娘。

男人擡手,將她發髻上的那根銀簪拔掉,隨手扔到一邊,緊接著,他微笑著看向陳南淮,微微彎腰,湊近了,問:“本官耳力不好,沒聽清,你剛才叫她什麽來著?未婚妻?”

陳南淮下意識放開盈袖,往後退了兩步,幹咧出個笑:“是草民說錯了,她是梅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喏,左大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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