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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風聲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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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口白粥下肚, 盈袖感覺整個人都暖了,胃也不似先前那般燒得慌。

一擡眼,發現朱管事彎著腰站在一旁, 她有些不自在。嫂子打小就教她,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要敬愛長者, 孝順父母。

朱管事年紀這般大, 也是有兒孫的人,此時卑躬屈膝地伺候她和陳南淮兩個年輕人……

誰料,她剛說了句:朱大叔, 您要不也用些粥?

陳南淮立馬搖頭一笑, 說:他是下人, 不能與主子同桌的。以前老太太在世的時候, 母親都得站著伺候。如今呢, 只要父親在家裏用飯, 起碼得十來個人旁邊端茶遞水,這就是規矩, 姑娘你想不來的。

他這話雖然沒有一個臟字, 可就像一把錐子, 紮到她心上。

正吃著,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還有相互交談之聲,聽著來了不少人。

不多時,敲門聲響起,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

盈袖朝前瞧去。

只見百善彎著腰,探進來半個身子。

這小子頭上戴著灰鼠軟帽,穿著貂毛領的披風, 身上落了好些雪,他臉凍得有些紅,搓著手,恭敬地笑道:

“爺,錦繡坊、隆興錢莊還有升雲酒樓的三位大掌櫃都來了,按您的吩咐,該拿的東西也全拿來了。”

“哦。”

陳南淮淡淡地應了聲,從袖中掏出方帕子,輕抹了下唇,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叫他們進來罷。”

聽見這話,盈袖一怔,立馬要起身,道:

“大約公子有事,我去守靈了。”

“不急。”

陳南淮虛按了把盈袖,湊近了,壓低了聲音,笑道:

“我叫百善從酒樓帶了些好菜,還有一盅燉血燕,吃些再去。棺材就在後院,又不會飛走。”

“可……”

盈袖總覺得有些不妥。

頭先她那般不堪地去酒樓,哭著求莫掌櫃許她賣藝。

陳南淮這是什麽意思,想當著這些人的面,打她的臉麽?

正亂想間。

盈袖瞧見從外頭魚貫進來三個中年男人,穿著都相當貴氣。

為首的那個約莫四十上下,甚胖,大花眼,下巴堆了好幾層肉,左手帶了兩個寶石戒指,瞧著倒蠻和善。

“這是隆興錢莊的何掌櫃,每日從他手裏得過數萬銀子,此人過目不忘,經過他手的賬本,翻一遍,他能給你倒背出來。”

盈袖點點頭。

畢竟見的是曹縣的大人物,她還是緊張,不知不覺坐直了身子。再瞧去,在何掌櫃之後進來個瘦高的男人,五十上下,相貌倒是清俊,頭上戴著玉冠,衣料竟全是蜀錦。

“這是錦繡坊的孫掌櫃,他主要是與越國做綢緞生意,頭先你身上穿那套紅的,就是咱們錦繡坊出來的。”

陳南淮湊近了,笑著介紹。

盈袖幹笑了聲。

她感覺陳南淮似乎沒有要羞辱她的意思,可這半夜的叫這些人來作甚。

再瞧去,最後進來的是升雲酒樓的莫掌櫃,他瞧著最不起眼,黑瘦矮小,穿著普通,手裏提著大食盒,默不作聲地上前來,將食盒裏的菜肴、碗筷全都擺到方桌上,最後又端出個白瓷燉盅。莫掌櫃在布菜的時候稍微擡頭,瞧見了她也在,略怔了下,但什麽話沒說,躬身退後,與其他兩位掌櫃並排站在一起。

“三位掌櫃過年好啊。”

陳南淮點頭笑笑,便算見過禮了。

他親自動手,打開燉盅,從裏頭到出一小碗血燕,推到盈袖跟前,隨後揮了揮手,叫百善和外頭伺候的護衛端進來矮幾和小杌子,請三位掌櫃坐下,在每位跟前的矮幾都上了兩道下酒小菜並一壺酒。

“這些日子辛苦各位了,我敬大家。”

說話間,陳南淮從桌上翻起個茶碗,滿滿倒了一杯紹興黃,端起,一飲而盡,笑道:

“諸位別拘謹,隨意些。”

三位大掌櫃相互看了眼,趕忙回敬了杯,都守著規矩,誰都沒敢瞧一眼上頭坐的那個明艷絕倫的女子。

都是生意場中的人精,腦子轉的快,知道少東家叫他們來肯定有要事。雖不知那女子的身份,但猜想定不一般,若是陪酒的清倌人,此時應該站著或跪著,沒道理與少東家平起平坐。

最先說話的是隆興錢莊的掌櫃,他人胖,坐小杌子上窩得難受,笑呵呵地看向陳南淮,恭敬道:

“有日子沒見大爺了,大爺真是越發出挑了,我等已經將賬冊全都備好。”

隆興掌櫃抱拳一笑,道:“不知大爺是不是今晚就要查看?若有什麽不懂的地方……”

“非也。”

陳南淮擺擺手,用筷子夾了塊糖醋肉,先是往盈袖口碟裏放了塊,緊接著自己又吃了一塊,細細地打量著底下三人的細微表情,笑道:

“諸位都知道,我爹打算將曹縣的生意全都交給我,讓我練練手。”

這話一出,底下的三個掌櫃忙搭腔,無非恭維少東家天縱英才,殺伐果斷。

“三位叔叔莫要笑我了。”

陳南淮擺擺手,大抵真是酒喝多了,他感覺有點飄飄然。

“侄兒有個事,比較為難,要三位叔叔幫個忙。”

“瞧少東家說的,有什麽話您盡管吩咐。”錦繡坊掌櫃忙笑道。

“是這樣的。”

陳南淮斯條慢理地嚼著肉,冷笑了聲:“升雲酒樓算是我一手經營起來的,我向來比較重視。只不過去年夏天發生了件事,福滿樓的東家張濤之不太懂規矩,將咱們酒樓的幾個頭牌妓.女重金挖了過去,緊接著,兩個會做淮揚菜的廚子也叫他耍手段弄走了。咱們這兒的菜定價多少,他總要比咱們低一些;各國的行商坐賈來做買賣,到酒樓用飯談生意,他也總跟咱們搶客人,這不是欺負人麽。是不是啊,莫掌櫃。”

莫掌櫃一楞,手中的酒灑出不少。

他忙放下,笑道:“是有這麽個事,只因那福滿樓東家與長寧侯沾親帶故,做事是有些輕狂出格。但他畢竟是後輩,咱們老爺也不太計較,吩咐下來,叫讓他幾分。”

“姥姥!”

陳南淮大怒,將筷子擲到地上,冷聲喝罵:“長寧侯又算個什麽東西,不過仗著父輩與王爺有交情,可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竟敢在我陳家跟前吊腰子,我非得治治張濤之這小子!”

錦繡坊掌櫃最會和稀泥,忙勸大爺別動怒,容易傷身,試探著問了句:“大爺打算怎麽做?”

“怎麽做?”

陳南淮端起酒杯,猛喝了口,冷笑道:“自然要出了這口氣。”

這話一出,眾人當即倒吸了口冷氣。

如今高大人遇刺,城門封鎖,消息閉塞,滿城地抓刺客。

這倒罷了,曹縣本來就是商賈大縣,內裏勢力紛雜,恩怨糾葛,不少人趁亂謀利,開始找關系,誣陷仇家,那縣衙的地牢早都人滿為患了。

而大爺和高大人交情匪淺,這次更是充當了頭一個謀臣殺手,協助高大人抓了不少和尚尼姑,打殺了不少人……而今城門上的人頭都掛了十幾顆。

高亦雄是魏王私生子,這其實是個公開的秘密,他就算把曹縣攪成灘爛泥,誰又敢說什麽了,可大爺幹嘛要裹進來,老爺素日裏管他嚴,後背時不時吃鞭子,他總是不服,這回要想趁機做點什麽,也能想來。

“出氣也成,我也瞧那張濤之不順眼了。”

錦繡坊掌櫃笑了笑,道:“莫不如暗中派人把他酒樓打砸一番?”

隆興錢莊的掌櫃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人,也順桿爬,笑道:“正是呢,叫李校尉將福滿樓的那些雜碎全都下獄裏,再讓張濤之花重金來贖,到時候大爺您設宴,我們哥幾個作陪,咱與張濤之喝幾杯,把仇怨化解了,都在這行混,沒必要結仇。”

“一群沒根骨的。”

陳南淮手緊緊地攥住酒杯,按捺住火氣。

“不可能,這孫子敢在我頭上撒尿,幾杯酒就想了事?”

“那您想?”

錦繡坊掌櫃小心翼翼地問。

“先給他扣個反賊的帽子,把酒樓查封了。”

陳南淮懶懶地窩在椅子上,冷笑了聲:“請你們三位來,便要勞煩你們,今晚連夜做一份假賬出來,好麽,他福滿樓竟敢偷稅漏稅,數額之巨,前所未有,必須查沒全部資產,該殺該賣,絕不留情!”

這話一出,三個掌櫃臉色大變,全都站了起來。

商人歷來稅重,可在曹縣做生意的,誰家沒背景?私底下都有一份假賬應付官府,年底好生孝敬上去,便也完了。

可大爺竟想趁亂,做份假賬誣告,明擺著借官府的手欺負人,要把張家趕盡殺絕……這,這也太狠了。

升雲酒樓的莫掌櫃最先站出來,面上帶著擔憂之色,說話都有些磕巴了:“這,這不太好吧,要不要咱們先請示一下老爺。”

“老爺老爺,你們眼裏只有老爺!”

陳南淮惱了,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他最是煩這些人拿老爺壓他。

“我爹教過,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可人若犯我,我必斬草除根,他張濤之敢欺辱我,如今就得給我承受著。”

陳南淮掃了眼底下的三人,冷笑了聲:“怎麽,你們不敢?”

“大爺,算了吧。”

莫掌櫃還在勸。

可就在此時,隆興錢莊的掌櫃偷偷拽了下莫掌櫃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這肥胖的男人嘿然一笑,腆著肚子,道:

“大爺既然有吩咐,咱們自然照做就是,不就是假賬麽,我們都是做這行的,輕輕松松就做出來了。再說了,莫掌櫃經營酒樓,酒菜支出,妓.女彈唱等入項都了如指掌,您放心,交給我們三個,保管一筆一筆做的天.衣無縫。”

“這,這。”

莫掌櫃有些急。

“別說了。”

隆興錢莊的掌櫃連連使眼色。

扭頭,朝外邊喊了聲,叫百善等人將大爺頭先囑咐帶來的空賬本、筆墨等全都搬進來。

與此同時,隆興錢莊掌櫃低頭,趁著人員進出的空兒,偷偷給莫掌櫃說了句話:“少東家的事,咱們管不了,由著他鬧去,左右上頭還有老爺給他兜著,出不了大事。若是咱們今兒得罪了這小閻王,以後可有苦吃。”

坐在上頭的陳南淮此時通身舒暢,甚至有些微醺,他莞爾淺笑,淡淡地說了句:“有勞三位了,來呀,多搬幾個暖爐進來。”

陳南淮用手背蹭了下略微發燙的臉,扭頭看去,謔,盈袖這丫頭正低著頭,一口一口地喝燕窩,她的手都有點抖。

陳南淮不禁有些得意,這丫頭估摸著被他嚇著了。

瞧瞧,她穿著素,整個人如同秋風裏的一朵白菊,單弱得叫人心生憐意。不過呀,她真不會捯飭自己,頭上戴著朵俗氣絨花,穿素就該配珍珠,趕明兒叫百善去弄一套珍珠的首飾來。

“還想吃燕窩麽?”

陳南淮湊近了,柔聲問。

底下那三人已經開始商議著怎麽做賬,吵吵嚷嚷的,可在他聽來,無比的悅耳。

“這東西滋陰養顏,對女人好。”

陳南淮這會兒高興,說話也軟和了幾分,是啊,他方才嚇著這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了。

“要不讓百善去酒樓,再給你拿一些?”

“不用了。”

盈袖強咧出個笑,拒絕。

她起身,眼瞅了下外頭,道:“想必你這裏忙,我就不打擾了,我,我要去守靈了。”

“也行。”

陳南淮點點頭,瞅見朱管事垂著雙手,侍立在門口。

“那個朱還是羊管事,你來。”

陳南淮招招手,將朱管事喚進來,他連眼皮子都不願擡,打了個哈切,低聲囑咐:“你,好生陪著小姐去守靈,別叫那些禿驢腌臜了她,過會兒我也來上柱香。”

“是。”

朱管事趕忙答應了,老人面上頗有擔憂之色,欲言又止。

最終什麽話都沒說,側過身子,陪著小姐出去了。

到後半夜,雪似乎小了些。

義莊本來就在城北,人跡罕至,這會兒北風用力嚎,如同鬼哭。

盈袖從上房出來後,並沒有立馬去後院的靈堂。

她站在院子裏,仰頭,讓雪粒兒落在臉上,身上。

扭頭看去,外院的上房此時燈火通明,隱隱傳來商討之聲。門外守著四個持刀的護衛,連只蒼蠅都不讓飛進去。而百善就像只花蝴蝶,跑進跑出的,一會兒端碟點心,一會兒煮雪水泡茶,忙壞了。

而另一個院呢?

這會兒也亮著光,雖然隔了一堵墻,但能聽見和尚嗡嗡念超度經文,還能瞧見升騰起來的香燭煙霧。

盈袖面無表情地往後院走,不住地告訴自己,這都不關她的事,看和聽可以,但絕不能多嘴。

正在此時,身後打著燈籠的朱管事緊走幾步上前來,慌張地左右瞧了眼,壓低了聲音,道:“小姐,您知道咱們大爺要做什麽?”

“不知道。”

盈袖冷著臉搖頭。

“他,他……”

朱管事有些急,低聲道:“小老兒不中用了,老眼昏花,哎,大爺給高大人做事,已然傷了不少無辜性命,如今還要幹折損同行的事,怕是,怕是不好啊,大爺是不是被什麽人攛掇了。”

“不曉得。”

盈袖淡淡地應了聲,心裏卻泛起了巨大的漣漪。

沒想到這默不作聲的朱管事還是個心眼透亮、有城府的。

一開始,她的確沒瞧出什麽,可越想越不對勁。陳南淮跳得太高了,如今眼瞅著真是轟轟烈烈、意氣風發,城門一封,借高縣令的怒火,操縱著曹縣諸多人的性命。可他越狠手,將來承擔的風險越大。

方才已經有人給他指出來了,他一句都聽不進去。

他其實是個聰明人,從把她帶出登仙臺那刻起,就打算利用她抓左良傅。

可……可怎麽感覺他小瞧了左良傅。

“小姐。”

朱管事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小老兒瞧著大爺挺看重您的,您能不能勸勸他,別太,太張揚了,這種風聲鶴唳的時候,最好龜縮在家,什麽都別做。”

“你讓我勸?”

盈袖冷笑了聲:“你家大爺什麽脾氣,大叔您不曉得麽?我不敢,還是您去吧。”

朱管事尷尬一笑,沒言語。

“哎!”

盈袖搖頭一嘆,仰頭,瞧著黑黢黢的天,暗道:

我知道保得住自己就行了。

陳南淮啊,你一直想抓左良傅。可你知不知道,其實,他就在你周圍……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好!我又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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