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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文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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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於西北一戶普通門第,家中不算富裕,也不算貧窮,唯一值得稱道的是,我家是開書鋪的。

我父親是個秀才,屢試不第後,用不多的積蓄開了間書鋪,自己抄書,也花錢請讀書人抄書,最後把抄來的書賣掉。

從我有記憶開始,便在充滿墨香的書鋪裏來往穿梭。

父親不是迂腐之人,他會在閑暇時刻教我讀書識字,帶我領略書中大千世界。

我八歲時便會拿起毛筆,幫家裏的書鋪抄書了,雖然字跡不好。

我父親曾經感慨過:“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古詩,八歲通子集,吾女是個天才啊。”

可往往他在感嘆這句之後,又會加上一句:“可惜你不是男兒,不能參加科舉,否則,朝堂之上,定有你一席之位。”

我微微一笑,當時不太懂,我讀書是因為喜歡讀書,而非想要科舉做官。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一旦開始看書、抄書,就像是著迷了一樣,不知晝夜,不知饑飽,連千字文,百家姓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

有一次,書鋪裏遇見兩個客人打架,我癡迷於讀書,渾然未覺。

等他們打完,都在我父親的調解下握手言和了,我才看完最後一個字,從書中的世界走出來。

一個客人笑著打趣我父親:“文秀才,你是個書呆子,怎麽也把自家女兒培養成書呆子了?”

我父親打了個哈哈:“我女兒喜歡讀書,就讓她讀嘛,反正我家書多,放著也就放著。”

我原本以為我能在父親的關愛下,把書鋪裏的書讀完,直到那一天來臨。

在那一天來臨之前,我已經在讀書時,隱約聽到父親愁眉苦臉,和幾個好友談及西戎、叩邊、顧家軍之類的話,但書太好看了,我便沒有抽出精力多去了解。

直到一個很普通的清晨,我被屋外一陣嘈亂的聲音吵醒。

睡意惺忪時,母親驚慌失措地跑進屋,手忙腳亂地幫我套好外衣。

看著母親驚慌失措的表情,我也緊張起來:“娘,發生了什麽?”

母親道:“西戎人殺進來了!”

我就算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也知道西戎人的兇狠:“邊關將士呢?”

母親滿眼淚水:“死的死,跑的跑!總之,邊關破了!”

母親拉著我的手,急匆匆要出去時,我還順手拿了我昨夜未讀完的書。

可等我們跌跌撞撞出去,西戎人的鐵騎已經沖進書鋪。

我看到父親逃跑不成,被一個粗壯的西戎人一刀砍殺在地,鮮血噴濺到一本本被他精心保護的書籍上。

我下意識就要尖叫出來,母親趕緊捂住我的嘴,帶著我去了竈房,把幼小的我塞到爐竈裏。

“文秀!你記住,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聲,更不要出來!”

“如果你能活下去,千萬別忘了國破家亡之恨!殺父弒母之仇!”

說完,母親就抄起竈房裏的菜刀,尖叫一聲沖了出去。

“我跟你們拼了!”

母親知道西戎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她不像我身材矮小,能躲進竈膛。

她躲不了的。

於是她拿著菜刀,用盡全身力氣想為父親報仇,怕是連西戎人一根頭發絲都沒砍斷。

竈膛還留著昨夜燒火的餘熱,裏面黑漆漆的,我什麽都看不見。

只能聽到母親的哀嚎和咒罵,以及西戎人的狂笑。

當母親連最後一點兒聲音都消失了,我已然淚流滿面。

我知道,母親也死了。

緊接著,兩個西戎人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他們很快將竈房搜刮一空,家裏養的母雞咕咕直叫,被他們一刀抹了脖子,裝進一個血淋淋的麻袋。

柴灰讓我想不斷打噴嚏,我只能捏住鼻子,閉緊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兒聲音來。

等他們走了好一會兒,我才敢慢慢從竈膛裏出來。

我的腳再次碰到地面時,軟得不像話,連走都走不動了。

我只能扶著門墻,機械地挪出門去。

然後我看到了我家溫馨的院子,已經一片狼藉,家裏所有財產都被洗劫一空。

他們沒帶走我家最珍貴的財產——書籍,卻將其踩在腳底,丟在血泊中,燒成灰燼。

我不敢移動我的眼珠子,或者說我的眼珠子已經看到了我不願看到的場面。

可是不行,我克制不住自己去看。

我的母親被大刀砍成了好幾段,我從殘肢斷臂中,意識到西戎人想要我母親手腕上帶著的銀鐲子,脖子上帶著的廉價玉墜。

所以他們剁了我母親的手,砍了我母親的頭。

我恨不得我眼瞎了,耳聾了,恨不得自己死了。

我失去了充滿墨香的書鋪,失去了寬厚老實的父親,慈愛祥和的母親。

我那年八歲,失去了我生命中,美好的一切事物。

我痛不欲生,我頭昏腦漲,我想昏死過去,意識偏偏格外清醒。

我想為我父親和母親收屍,可外面再次傳來一陣響動,我只能拋下他們,重新躲回竈膛。

又是一波西戎人,他們將我被掃蕩一空的家再次掃蕩了一次,一無所獲後,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甚至將我母親“礙事”的斷臂一腳踢到井邊。

我在無比的清醒和痛苦中,苦熬著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來了幾波西戎人。

我又聽到外面一陣鐵騎聲經過,我嚇得瑟瑟發抖。

可沒過太久,就有大禹人在外面高呼:“顧家軍來了!”

顧家軍來支援了。

此時西戎叩邊,已經拿下五座城池。

鎮國公顧鈞益帶著顧家軍前來支援,收覆城池,解救百姓。

我這才敢再次從竈膛出來,可是腳步僵硬,我幾乎是爬著出竈房的。

我將母親的頭顱和斷臂擺在屍體旁邊,整個人有些神情恍惚,那種大悲大痛之後的無力感,幾乎壓垮了我。

我看著一邊沾著鮮血的菜刀,甚至想要自我了斷。

這時,一個顧家軍進來我家尋找幸存者,看到我後捂住我的眼睛。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硬邦邦的餅子,又餵我喝了一口水。

他告訴我:“別怕,西戎人被我們打走了,先吃點兒東西,你父母的屍骨,我會幫你收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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