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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鄭伯克段於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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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曰:鄭伯克段於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

“這句話的意思是,《春秋》認為,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說他是莊公的弟弟;兄弟二人如同兩個國君一樣爭鬥,所以用“克”字;稱莊公為“鄭伯”,而非莊公,是譏諷他對弟弟失教。”

少師講到這裏時,五皇子臉上露出譏諷的表情。

少師道:“殿下,您是有何疑問嗎?”

五皇子道:“鄭莊公有什麽錯?卻在史書中受筆者譏諷,受世人譏諷。”

少師道:“鄭莊公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弟弟,直到無可挽回,才出兵鎮壓,其中何嘗沒有縱容之意。若是一早勸誡,何至兄弟反目,母子反目,天下人遭殃。”

五皇子今天仿佛吃了火藥,剛跟顧玉嗆聲完,又跟太師嗆聲。

五皇子怒道:“鄭莊公出生時,便為母親武姜所厭棄,從小並未感受到慈愛,不也成就一方霸業。弟弟共叔段享受了母親的慈愛,卻不知滿足,妄生貪念,想要搶奪鄭莊公的國君之位,造成天下生靈塗炭。

鄭莊公說他‘不義,不暱,厚將崩’,有什麽錯?共叔段於焉被殺,乃是咎由自取,憑什麽說是‘如二君,故曰‘克’?共叔段一個亂臣賊子,也配稱為‘君’?”

顧玉不由看向五皇子。

這是史書給鄭莊公和共叔段的判詞,巧用春秋筆法,寓褒貶於曲折的文筆之中。

一個“鄭伯”,貶低了鄭莊公捧殺弟弟的行為,一個“克”掩蓋了共叔段謀反的事實,竟成為“兩國君之爭”,再次拉低鄭莊公,《公羊傳》更是將“克”字謂之“大鄭伯之惡也”。

歷來史書中,記錄這段歷史,在批判共叔段的同時,總把莊公貶得更低,認為是莊公的刻意縱容,才讓共叔段一步步走向滅亡。

少師聽了五皇子的話不由嘆氣,道:“殿下,莊公身為兄長,本該承擔教導弟弟共叔段的責任,可他不斷縱容...”

“荒謬!”

五皇子打斷少師道:“若是身為兄長,就該承擔起教導弟弟的責任,那麽武姜身為莊公的母親,豈不更甚?可武姜因為生莊公時難產,為莊公取名‘寤生’,‘惡之,愛共叔段’。

武姜身為母親都沒對鄭莊公盡到教養之責,卻要求鄭莊公這個哥哥對弟弟盡教養之責。豈不可笑?共叔段自取滅亡,爾等反怪莊公這個兄長沒有勸諫,莊公豈不可悲?”

少師看著五皇子兇悍的目光有些無言。

或者說他並非無言,而是有些話無法直說。

他挑選這篇《鄭伯克段於鄢》,是想要借用鄭莊公和共叔段的經歷,以史為鑒,來勸導五皇子和六皇子兄友弟恭。

可是五皇子明顯只揪住他們的行為,不細探他們的心理。

少師有些為難,總不能說,若是你弟弟以後想要跟你搶奪皇位,你就應該放任他自取滅亡,而後對其一擊斃命吧。

這實在有悖倫理綱常。

少師說不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五皇子見少師無言,仿佛戰勝的公雞,挑釁地看了一旁的顧玉一眼。

顧玉很能理解五皇子的憤怒。

文中的“寤生”二字,觸動了五皇子脆弱的內心,讓五皇子產生了同病相憐之感。

莊公姬姓,鄭氏,名寤生。

而“寤生”即難產之意。

這就相當於,若是放在現代的語境,鄭莊公的名字就是“姬難產”了。

跟人介紹的時候,說:“你好,我叫姬難產,你叫什麽?”

這名字太喪心病狂了些。

這樣的名字,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受不了,更別說莊公可是堂堂國君。

鄭莊公母親對鄭莊公的厭惡可見一斑。

因為五皇子的出生,孝憫皇後難產而亡,聖上因此對五皇子又愛又恨,疏於管教,性格逐漸暴戾。

五皇子看顧玉沈默,氣焰更加囂張,道:“滿紙的仁義道德,虛偽至極,該撕的不是我的話本,是它才對。顧玉,你說是不是?”

顧玉再次糾正他道:“五皇子您當稱呼我為少傅。”

五皇子語氣滿是挑釁:“少傅,你說這書該不該撕?”

顧玉直視五皇子的眼睛,道:“該撕。”

少師道:“顧少傅,不可啊!”

《春秋》乃是儒家經典,若真的放任五皇子撕了,天下儒生必定群起聲討。

他和顧玉身為五皇子的先生,難辭其咎。

顧玉給少師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目光。

五皇子仿佛大獲全勝,把書遞給顧玉道:“那便請顧少傅親手撕掉這種誤人子弟的書籍。”

顧玉接過書籍,卻沒有動作,而是道:“盡信書不如無書,五皇子對於歷史有自己的思考和見解,這點很不錯。”

五皇子冷笑一聲,道:“你覺得我是被人誇幾句,就得意揚揚的小孩子嗎?”

顧玉氣定神閑道:“所謂史書,是人參照歷史事實,提筆寫就,既然是人寫就,自有作者隱含的傾向。五皇子不認同史書對鄭莊公的評價,也在情理之中。”

五皇子道:“假仁假義,假模假樣,一人如此,莫非看到這書的千千萬萬人都要如此嗎?”

顧玉道:“五皇子所言極是。只是這本書能被奉為儒家經典,自有它的優勢所在。前因後果邏輯清晰,人物刻畫惟妙惟肖,語言微而顯、婉而辯、精而腴、簡而奧。五皇子可以不認同對鄭莊公的貶斥,卻不能不認同這點。”

五皇子沒有反駁。

顧玉道:“您想撕這本書可以,前提是您能像左丘明一般,把這段歷史講述得當。不說勝過左丘明先生,只說相當,就算於《春秋》中,撕去這一頁,換上您的文章,也並無不妥。”

五皇子的臉色難看起來。

他有本事駁斥書中觀點,卻沒本事將自己觀點寫出來,還寫得情理兼得,文筆流暢,更不敢說自己比得過左丘明。

他也不敢真的撕書,知道撕毀儒家經典的罪名於自己百害而無一利。

只是看不慣顧玉,想要找事罷了。

顧玉雙手把書奉上,道:“五皇子見解深刻,還望繼續聽講,多多發言。”

顧玉給了他一個臺階下,五皇子冷著臉,將書從顧玉手裏奪了回來。

重新坐回去後,少師對顧玉投來一個欽佩的目光。

不管五皇子心裏怎麽想,此時能因為顧玉三言兩語,重新坐回來。

就夠讓少師佩服顧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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