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容予接到了妮妮的電話，伴隨著窗外一道雷，她聽到妮妮哭著說，“容予，Black手傷覆發了……”

她握著手機在黑夜裏楞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麽之後，一邊安慰妮妮一邊穿衣服往醫院趕。

趕到的時候，Black躺在病床上，一手被固定在胸前，一手放在妮妮肩上，女人的肩膀抽動，掩面正在哭泣，容予平覆了一下呼吸，沒有進門打擾此刻的寧靜。

妮妮拿著水壺走出病房的時候，看見門口椅子上的容予，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剛休息下的Black，帶上了病房門，抱歉地蹲在她面前，“你怎麽沒……”

容予連日來的疲憊體現在臉上，眼圈烏青地扯出一個笑，搖了搖頭，“難得你們能有這樣說說話的時候。”妮妮看著她紅了眼眶，容予接著打斷，拉她了一把，讓她坐在身邊故作輕松道，“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妮妮抱著水壺垂下眼，“當初……本來就是沒有覆健好，他就堅持要回到比賽場的。積勞成疾，連年累月的，覆發是遲早的事。”

有吊著點滴的病人在家屬的攙扶下緩緩往走廊盡頭走，妮妮又壓低了聲音，睫毛顫了顫，啞聲道，“這手傷……是當初我們打比賽以前坐下的毛病。那時候我們經濟條件很差，他去幹重活兒，想給我買生日禮物，搬東西的時候一個不留神……”

走廊裏回蕩著她的啜泣，容予是第一次聽她講起他們以前的事。

原來所有的愛情，除了光鮮，都有這樣無力的一面。

她從前也不了解為何妮妮願意放棄夢想陪在他身邊，第一次見到妮妮的時候，她就覺得她並沒有得到一切她想要的。

可如果不是情深意切，如果不是曾經一路相互風雨不棄地走來，如果不是互相付出，又怎麽能得到一段長久的幸福感情呢？

她把手放在妮妮肩上安慰，此刻言語無力，妮妮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睛問她，“我們都感覺得到，對吧。那句話怎麽說的，他扛著槍，沒法抱你。他放下槍，沒法保護你。”

容予抿唇，心裏百感交集，妮妮卻依舊擦了擦眼淚，“Fire知道你被我大半夜叫出來嗎？”

容予啞然，片刻搖頭，“沒有，他們最近在磨合陣容適應新版本，已經很累了。我晚上跟他說過我睡了，不再去打擾他了。”

妮妮了然，嘆了口氣，心疼又抱歉地看她憔悴的臉，“你這幾天也不好過，我知道……一會兒我叫車送你回去，等你到家給我報平安。”

她說得真誠，容予沒有推辭，點了點頭，妮妮又謹慎看了眼病房裏的Black，確認他還在睡著，才回過頭說，“如果單是手傷覆發的事情，我也不好意思大半夜勞動你一個女孩兒跑過來……容予，我只是實在不知道怎麽辦了……俱樂部那邊，他一直撐著沒有透露風聲，但是狀態下滑這事兒瞞不住的。俱樂部今天知道了情況，已經預備說服他退位讓賢，先是替補一陣觀察後續情況，如果不好，就退役，轉型做解說，或者主播，隨便什麽的……”

隨便什麽，只要選手的狀態下滑，便失去了自身的職業價值，最後的下場，都會成為俱樂部的棄子，不過是看從前的人氣積累多少，來決定是否還要續約留在公眾面前罷了。

容予在這一瞬忽然生起感同身受的悲涼，妮妮的話讓她心口像被一雙手攥緊，“我倒是無所謂了……這些年他夠拼命，我們的生活也比從前好很多了，哪怕他退役，我們一起做點什麽我也都願意陪著他。但是他……”

“他還想上賽場。”

她的聲音在此刻聽起來如同下起淅瀝小雨的夜一樣涼，妮妮心裏難受，又流下眼淚，閉上眼點了點頭。

“對不起……妮妮。我不知道要怎麽說，我不敢告訴你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雖然我真心希望Black的手傷能夠很快恢覆，狀態也回到最頂峰的時候。他是非常好的職業選手，Fire也非常欣賞他，他的職業生涯應該繼續發光發熱，這是我們都希望看到的……而我，也會陪在你身邊，在你需要的時候盡我所能地幫你分擔一些你的傷心。但我能做的，好像只有這些……”

自從她踏入這片夢想世界，那種夢想和現實之間的沖突和無力，就越來越多地拉扯著她，讓她知道，一個人要有多無奈，夢想有時和現實對比，又有多渺小不堪。

她把頭靠在妮妮肩上，攬住她，輕聲地，不知道說給誰聽，“我們都別太傷心……我們還要做他們的後盾呢。”

妮妮收住了哭聲，輕輕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5月下旬的S市，在春末時分下了一場冷夜雨，醫院冗長的走廊裏，白熾燈光下，兩個柔弱的女生靠在一起互相取暖，地磚上的影子被斜斜拉長，在夜裏遠遠看去，也如同兩座小山一樣偉岸堅強。

同樣一個夜裏，LS基地中訓練剛剛結束，戰績雖然依舊飄紅了2/3，然而從數據和表現來看，Escape的邊路已經在沒日沒夜的加訓中稍有起色，反觀Yi的射手打野，卻越來越叫教練組重視起來。

刺客野和射手野的節奏、與雙邊的配合、發育與Gank的節奏，Yi都需要把自己打野的習慣改變過來，同時配合現在Escape與Key磨合並不好的雙邊開團。

整個團戰，兩個字就能概括——脫節。

配合不好，打不出完美bo，整個隊伍原來熟悉的進攻節奏就全部被推翻打亂，每個人都越來越不會打游戲。

訓練結束，Yi沈默地去陽臺抽煙，大男孩向來隱忍驕傲，大家不好多說什麽，Key想跟過去，小白拍了拍他的肩，無聲搖頭勸阻。

Fire按了按皺得酸痛的眉頭，拿過私人手機看了一眼，見沒有容予的消息，鎖了手機扔在一邊繼續去和教練組開會。

Escape走去大廳倒水，雙眼無神不知道在想什麽，Aston從後面眼疾手快地按停了出水鍵，男人回過神，拿起水杯說了聲謝謝。

Aston搖搖頭，眼神瞟了一下陽臺，為難地湊過來，“哥，Yi還好嗎……教練組剛才找我了……說我一直在一隊的替補名額大概需要起作用了……”

脫脫想了一下，斟酌著安慰，“比賽不是兒戲，本來就看誰狀態好。你好好訓練就行，Yi也不會放棄的。”

說完留下Aston默默思考人生，轉身上樓，關門，一氣呵成。

坐在床上，拿過手機，他照例點開狗阿姨的主頁。

那晚之後，茍霽人間蒸發一樣，再沒有任何消息。

底下粉絲紛紛留言——

“阿姨怎麽了……你的小侄女還在等更新吶！”

“阿姨快回來！我已經承受不來！沒有阿姨酷酷照片可看的日子了無生趣！！！”

“@尤生，生生你是不是跟阿姨結婚去了？？？”

他看得生氣，返回私信界面，絮絮叨叨打了一大堆字——

“今天訓練賽我的戰邊有了起色，終於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廢了。

你知道吧……就之前大家都吹我有靈性，吹我牛逼，怎麽怎麽厲害，但其實，我知道，我和Fire不一樣。

他什麽位置都能打，什麽英雄上手都快，甚至都能在短短的訓練後到賽場上大殺四方，是真正為游戲而生的天才。

我不是，茍霽。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也只是個普通人。

雖然這讓一個男人承認起來很難，但是我的ADC英雄用了太久，比賽經驗也豐富，只要鎖了這一手，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和自信。

換了其他英雄和打法，我沒有告訴過別人，我也會慌張。

我怕我在賽場上犯錯，很低級的操作失誤，走位失誤，意識失誤，然後被全網黑，我怕什麽所謂‘第一ADC’隕落，風光不再這之類的評價。

怕這個，可以被理解嗎？

那因為怕自己落入一個非常不堪的境地，所以推開所有人，不希望拉著你們跟我下地獄。

也能被理解嗎。

你說得對，是我惡心，是我太不要臉了。

對不起。”

打完這一長串以後，他沒有發送，預備都刪掉。

其實不需要給她看到，他只是，需要一個出口。

說出來，哪怕只是自言自語。

他也是人，他也快被這些情緒，後悔，擔憂，恐懼，痛苦等等，給折磨到發狂。

但他想起那天她臉龐掛的那滴淚，心抽痛一瞬，到底還是在刪除前截了張圖。

——“存起來吧，萬一哪天一切都變好了，我總希望她回來的。”

男人是很覆雜的動物，為了不讓女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樣，可以做出一系列絕情的舉動。

最神奇的是，他們還喜歡寄希望於世事轉圜。

譬如“等我升官了就來娶你”，“等我發財了就回來找你”，“等我風光了就好好珍惜你”。

太直男的男性朋友的邏輯裏好像永遠都沒有“在你升官/發財/風光的路上，這個姑娘就被別的好男人娶回家珍惜”這一條。

還是說潛意識裏，不夠愛另一個人的人，總會先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自私地認為，對方等他是天經地義。

不管要用五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你等了，他不一定信守承諾回來找你。

但你不等，你就是那個負心的，嫌貧愛富的勢利女人，為他多年後摟著別的小姑娘的時候，多一句引人憐惜的痛苦談資——

“她啊，太年輕麽，那時候我又什麽都沒有，自然不能奢望人家等我咯。”

完全沒想過，誰的青春又不值錢。

誰又有幾次真心，幾個十年。

男與女的愛情差別認知，古往今來造成過太多不幸福的收尾，不過是世俗紅塵裏打滾兒的男女。

他毛雪虹與茍霽，也不能幸免。

作者有話要說：

《與愛情有關》-金海心。

今天因為我喜歡的選手的女朋友，不堪長達兩年的網絡暴力、私信辱罵而選擇與他分手的事，我哭了一下午。

看文的大家也知道，我雖然沒有體會過，但我推己及人，是想象得到有多可怕的。

出事的一瞬間，我真的感同身受，心疼當事人，又惋惜這段感情，並且覺得世事可怖。

我不敢想象他們會有多難過，最後還是愛著彼此，卻終究要被迫分開，明明已經談婚論嫁，卻停在輿論的漩渦裏。

沒有必要的，愛一朵花，呵護它好好開放，比折下來，養不好加速它的雕亡，難道不是更重要的嗎。

希望他們一切都好。

也希望我，希望Fire和容予，Escape和狗阿姨，妮妮和Black，一切都好。

這一章寫得壓抑了些，現實了些。

別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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