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然瞧那仁川公主氣急敗壞走了，心中一片快慰，轉眸卻瞧見上官逸眉頭緊蹙，似是內心在糾結些什麽，葉清然沒來由地有些怯弱，低聲道：“大哥……你怎麽了？”那蓮花燈被葉清然放到桌上，小巧玲瓏的一只，在桌上留下一片暖黃的光。

上官逸的表情軟了一些，他忍著心口驟然劇烈的疼痛，不停勸慰著自己，行醫如此多年，他見過無數悲歡離合，生老病死，與葉清然這般的兄妹之愛，他便愈加不舍，勉強想通了這一點，他心中倒是輕松了不少：“無妨，清然你能得償所願，我提前恭喜你。”

只是這話到嘴邊，卻格外酸澀，他這一句恭喜卻怎麽也說不出來，只是哽在喉嚨裏，他只得轉而道：“清然，今晚你也很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葉清然沒註意到上官逸的表情，自顧自道：“沒想到那仁川公主竟然如此口無遮攔，那司徒彥跟在後面收拾爛攤子，只怕已經是自顧不暇。”“她那張臉已經毀了，你不必擔心，這世上醫術高於我者亦是寥寥無幾。三天的時間，她必定也找不到。”上官逸於桌邊坐下，輕輕扣著桌子，只是桌上的蓮花燈礙眼得很。

葉清然也坐下，手托粉腮，腮上似梨花欺雪，眸轉星辰間，透著一點深遠的明光：“原本只是想略施懲戒，沒想到那仁川公主如此胡攪蠻纏，嘴上如此不饒人，該得她那張明艷的臉，變成現在如此凹凸不平。”

上官逸呼吸一滯，葉清然身上撩來一瞬間的香風，清雅怡人，香遠益清，如小荷才露，只瞧那腮上緋紅，過了半晌，他只好強迫自己收斂回目光：“小懲大誡，只不過如今看來，這個懲戒，倒能夠直接幫我們達到目的。”

“只是她言語之間，侮辱之意甚濃，我心下之氣難解。”葉清然瞧著桌上壺中的殘茶：“大哥，我再去煮一壺茶來，今天那燈火流轉，瞧得我的眼睛都花了。”她揉了揉眼睛：“大哥，今天的燈很好看。”

“是麽？”上官逸的語氣平和中正，聽不出來一絲一毫的變化，葉清然提起那茶壺，上面是疏疏落落的花枝，比起在茶館那奢華的布局，此處的布置遠算不上華麗，可是葉清然喜歡極了，較起那無匹的奢華，這裏清爽雅致，正該是配上喝茶的環境。

葉清然尋了架子上的一甕陳年雪水，她猶記得，是上官逸某年下雪之時，執著這甕，立在廊前，飛雪入甕，幾場雪下來，才積了幾罐雪水，將雪水儲存下來，取沸雪烹茶的意境。上官逸所儲的茶葉，亦是去年雨前的幼芽，雖是經過了這一年，亦是最上等的好茶。

葉清然砌了紅火爐，上官逸不知何時掛了披風，立在走廊那頭，只見葉清然清涼無汗的胳膊輕輕搖著蒲扇，眼睛時不時輕眨一下。上官逸捧著手爐，站在那邊輕輕道：“如此良夜，喝茶又有什麽意趣，喝上幾盅酒，才正該應當。”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葉清然緩緩吟哦：“既然大哥有這樣好的雅興，那我就奉陪到底咯。”她將爐上的茶壺提起，換了幾個酒瓶過來，將酒熱在水中。

“不能如此。”上官逸走過來，一張俊逸的臉龐在星芒之下，透著別樣的微光，他將酒塞塞上：“若將這酒瓶敞口，酒氣盡散，也就寡淡了。”“原來如此……”葉清然不自覺攬上上官逸的胳膊：“若論天下清雅，大哥說是第二，無人敢說是第一了。”

“就你嘴巴甜。”上官逸臉上的表情再也繃不住了，他含著清遠的笑意，瞧著天上的星星，只一片雲飛過來，將天上的明月遮蔽住。“瞧著外面的天色，怕是要下雪了。”上官逸暗暗嘆道：“只這一城的花燈，只怕是要辜負了。”

“大哥，對不起……”葉清然垂下眼眸，一張臉楚楚可憐：“今夜，我只想和大哥一起賞燈的，可是我……”後面的話她又怎麽能說出來，她業已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若不是夏長峰，若不是把自己逼仄到這一步的命運，她又何必對著吳玄華笑臉相迎，曲意逢迎，所有的事情既然要一做到底，那就要付出代價。

而她葉清然付出的代價，便是再也不能無憂無慮隨心所欲的活著，說到底，她不過是俗人而已。上官逸清泠泠的站著，皚如山上雪，是她窮極一生都不能達到的境界。驀然間，葉清然想起吳玄華在她面前略帶著笨拙局促的樣子，或許，就這樣做下去也很好。

路上的酒已然煨熱，葉清然執著上面的提鉤，將酒提了出來，分倒了兩杯熱酒。“咱們這樣是不是有些過於單薄了啊，不然我們再整治幾個下酒菜？”酒越喝越熱，茶越喝越冷，上官逸一直覺得，這世上只有兩種喝酒的方式，一是自斟自飲，對花邀月，這是極寂寞的人喝酒，還有一種便是三五好友，觥籌交錯，這是極熱鬧的人喝酒。

而他今日同葉清然，則是與這兩者完全不同，反倒有了幾分琴瑟和鳴，執手與共的滋味，只是這滋味是他兄妹二人，非是什麽鴛鴦佳偶。“大哥，你想吃什麽……”葉清然站起身來：“不對不對，還是看看咱們家有什麽吧……”

不過是清早上幾個魚販送來些河貝，他們常年在手中以魚簍打魚為生，膝蓋上都有深重的風濕病，上官逸曾為他們施針治療，果有奇效，為了報答，才送些河鮮吃食過來。葉清然深谙烹調的道理，有些菜，須得眾多調料吊上味來，而諸如此等河鮮，直接蒸食便是最好的做法。

許久，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上官逸在這頭望著天色，他轉首回到自己的房間，將那案臺上的燈籠取下，又從旁取了幾尺蠶紗，將整個燈籠籠罩起來，若有飛雪盈門，那這雪撲紗燈的意境，便又能入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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