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慢慢走來, 唐璟踱著步，低著頭，因家裏人的不知所蹤，心情稍稍有些低落, 湘湘左顧右盼地, 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二人便一路無言。

來到湘湘家院門外時正好碰到外出歸來的柳老爹。柳老爹一看到二人，立馬笑呵呵地迎了上來：“湘湘和阿璟回來啦, 來，快點進來。”

湘湘看到阿爹兩鬢斑白, 臉上也不再光滑爬滿了溝壑, 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傷感，眼眶濕潤地迎上前去：“阿爹，湘湘回來看您了。”

“回來了就好, 回來了就好~~別站著了, 咱們到家裏去吧。”柳老爹率先推開院門招呼著湘湘和唐璟進院子。

一進院子便見水井邊有一四五歲的垂髫小兒, 頭頂著象征吉祥如意的桃子型發型, 下身著一長及膝部的小袴，上身是一件圓領長袖套頭衫，手裏拿著一彩布球正在玩耍, 看上去虎頭虎腦的，童稚十足。

“客兒，快來見過你姑姑。”柳老爹一進院子便向客兒招了招手, 示意他來見見姑姑。

沒想到客兒聽到柳老爹叫他，竟連理都沒理，擡頭掀了掀眼皮後又直接埋下頭去玩他手裏的布球，只當進來的三人是空氣。

就在客兒掀起眼皮的那一瞬間, 湘湘和客兒對視了一眼，客兒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黑眼珠向上，眼白露出，眼角微微下垂，眼睛裏仿佛藏著寒冰。

湘湘不明白，這樣小一個孩子是怎麽做出如此冷漠的眼神的，他的面部沒有一絲牽動，整個人看上去如死水一般，自動地與這裏的所有人隔絕開來。

這個沒有一絲孩童應有的天真活潑的孩子就是她的侄兒？

更讓湘湘沒有想到的是，柳老爹見客兒這樣極度不禮貌的態度沒有任何反應，既不打罵也不斥責，甚至好像一點也不生氣，自顧自進了東屋。

湘湘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帶著柳小弟和小夥伴玩耍後回家來，因為玩得很興奮，二人跑回來很熱直接就跑去端水喝，忽略了來家裏的客人，結果正好被阿爹看個正著，老爹嚴肅地批評了他倆，還罰他們抄寫了一遍三字經。

現在這是怎麽了，難道是隔代寵溺，老爹人老了心軟了，看到自己孫兒就不舍得責罵了？

不一會兒從東屋走出來一對年輕夫妻，他們一見到湘湘和唐璟也像柳老爹一樣熱情地道：“姐，阿璟哥，你們回來了。”

湘湘直視著那個年輕小夥，細細辨認著，雖然與記憶中的柳小弟有些不同，不過仍然能從他的面貌中看到昔日的樣子，卻是小弟無疑了，因此趕忙迎了上去哽咽道：“小弟……”

“來，阿姐，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我媳婦春花。”柳小弟拉著春花向湘湘介紹著。

“阿姐好！”春花熱情地打招呼，開朗活潑，毫無一般農婦見到生人的羞澀扭捏。話說起來，感覺從入村一路過來，所有的人都非常的熱情，除了剛剛的小孩。

沒有時間細想，幾人說話間就進了北屋，北屋是主屋子，比較大，屋內很亮堂。湘湘看著自家幹凈明亮的青磚大瓦房，心裏很高興的，家裏的日子過得好了就成。

“阿爹，阿娘呢？”湘湘本以為阿娘在屋裏，結果進到屋裏來還是沒看到阿娘，就對柳老爹問道。

柳老爹連想也沒想，直直地看著湘湘說道：“你阿娘在西屋睡著呢，她這幾天身子不好。”

湘湘一聽阿娘身子不好，連忙走出北屋要去西屋看望阿娘。湘湘一出屋子，其餘人也跟著湘湘到了屋外。湘湘徑直走向西屋，沒想到竟遇到了阻礙。

望著眼前張開雙手攔著她的小小的人兒，湘湘真的很費解。她蹲下身子，微微地笑著，盡量用最輕柔的聲音說道：“客兒，我是你姑姑，我和你一樣也姓柳。現在我要去看望我的阿娘，你不要攔著姑姑好嗎？”

若是旁的小孩肯定就聽從大人的話了，可是客兒聽到這樣真摯的話，眼中甚至沒有起一絲波瀾，也更加沒有絲毫退讓，仍舊牢牢地擋著西屋的大門，緊緊抿著的唇角顯示了他極力的抗拒和緊張。

湘湘還想再說什麽，春花已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扯過孩子，客兒被她拉扯到一邊，因她力道大，客兒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小心點。”湘湘看客兒差點摔倒，脫口而出。

而春花卻很爽朗地大笑了聲，還說道：“姐，男孩子皮實著呢，沒事。他就是這樣不聽話，還礙事，不用管他，直接拉到一邊就好了。”

湘湘很想說她的做法是不對的，對待小孩子不能完全不管不顧，還是要以教育為主。但是畢竟客兒只是她的侄兒，或許他們小夫妻有自己的教育方法，她隨意插手到有點於理不合，更何況她現在急於想見到阿娘，就懶得掰扯這個事。

因此湘湘也沒多說，直接就推門進了西屋。這西屋的光線就比北屋要差很多，不過一樣是白墻青磚大瓦，倒也差不了太多，湘湘雖心下有些不滿，倒也沒說什麽。

她看向睡在床上的阿娘，阿娘面色安詳，臉色紅潤，看著是挺健康的模樣，應該沒有什麽大礙。她也不想在這打擾阿娘休息，就又出來了。

一出門只見客兒那孩子被春花夾在腋下，客兒手腳亂撲騰著，嘴巴叫嚷著：“你們這些壞人，你們這些壞人都走，不要害我阿嬤……都走……”

而春花嘴裏也在嘟嘟喃喃著什麽，湘湘沒聽清楚她說的什麽，只是覺得春花的面色有些許猙獰。

“弟妹，算了，以後再教就是了。”

聽到湘湘說話，春花擡起頭又是一副燦爛笑顏：“知道了，姐，我就是教訓教訓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點規矩都沒有。”一副就是普普通通教育孩子的模樣。

她手上一松勁，客兒便從她腋下下來，一溜煙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春花嘖了聲皮孩子，接著就到小廚房裏去準備晚飯，還讓柳小弟招呼好湘湘和唐璟，湘湘自是推脫不用，直說這柳家屯自己和阿璟熟悉的緊，小弟和阿爹盡管去忙自己的事就好，到了飯點二人就會回來的。

湘湘和唐璟一前一後走出院門，走在鄉間的土路上，碰到好些鄉民，有些提著鋤頭剛從地裏回來，有些剛從山上打柴回來，一路上的鄉民每個都很友好和熱情，湘湘他們也都友好地回應。

“阿璟，你覺得客兒是不是有些，額，有些孤僻。”湘湘腦子裏一直想著剛剛客兒種種冷漠的言行，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唐璟抿著唇，皺著眉頭，其實他剛剛一直在旁觀察著，他覺得不止是客兒不對勁，湘湘一家人都有些不對勁，他正想開口。

“客兒……”湘湘一眼就看到客兒跑過去，連忙就要追上去。

唐璟一把抓住湘湘，看著湘湘焦急的面容說道：“你不是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嗎，那我們就跟過去看看。”

————

客兒左拐右拐竟然到了一個小木屋前，敲了敲門後就進去了。湘湘記得這小木屋，她小時候也經常到這兒來玩，小木屋裏住著一個寡婦，大夥兒都叫她秋娘。

秋娘丈夫早早死了，她也沒有兒女，就獨居在此。不過這個秋大娘一直以來都很和善，特別是他們這些小孩子，經常會分給他們一些小果子吃，所以他們經常來玩。難道是這秋大娘有古怪？

“秋阿嬤。”客兒努力地用自己的身子把秋阿嬤扶起來靠在枕頭上，然後拿出了今早偷偷多拿的兩個包子餵給秋阿嬤吃，邊餵邊說，“秋阿嬤，今天又來了兩個新的人，一個說是我的姑姑叫柳湘湘，還有一個說是叫阿璟的，那個湘湘還跟我說話了，我沒理她。”

“對，別理這些人。”秋阿嬤精神有些不濟，邊吃邊順著說道，一會兒又覺得不對，激動地問道：“你說那兩個人叫柳湘湘和唐璟？”

客兒疑惑地點點頭，這兩個人有什麽不一樣嗎？

“客兒，你今晚就跟你姑姑說實話……”秋阿嬤激動地又咳嗽起來。

湘湘和唐璟就在屋外，修仙之人耳聰目明，早就聽到了屋內的對話，他們要說什麽實話。

唐璟倒還是耐心聽著，湘湘卻忍不住直接推門走了進去：“秋大娘，還記得我嗎？”

“你是……”秋大娘虛弱地靠在枕頭上，因有些背光，一時看不清來人的身形，倒是客兒緊張地看著進來的兩人，小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我是湘湘啊，二十年前我和阿璟一起被仙人選中去做仙童，現在我們回來了，您還有印象嗎？”

秋大娘仔細地辨認著二人的樣貌，雖與小時候大有不同，倒還是能夠從現在的長大的臉上看出小時候的樣子，激動道：“真的是你們啊，你們兩人回來了，太好了。”

“秋大娘，剛剛您想讓客兒和我們說些什麽，什麽實話？”湘湘坐在秋大娘床邊握著秋大娘的手道。

“哎，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一直都偏居在此，前段時間還大病了一場。剛開始的時候村裏人都會來給我送點藥送點吃的，前段時間突然都沒有人過來了，後面客兒就會經常過來，還跟我說些話，我也不是全能聽懂，也不知怎麽回事。”秋大娘嘆了口氣說道，其實秋大娘心裏知道村裏一定發生了什麽大事，但是她身子弱一直都臥病在床，真的也是無能為力。

湘湘看著她原本認為孤僻的客兒，此時正站在秋大娘床邊緊張地盯著自己，不過原本大眼睛裏的冷漠褪去了，現在充滿了不安和一絲絲希望。

湘湘看著客兒，咧開嘴角，帶著最親切的笑容看著客兒，說道：“客兒，你別緊張，你看你秋阿嬤也相信我不是嘛。你就跟我說說你跟秋阿嬤說過的話，好嗎？”

“客兒，她真的是你的姑姑，是仙童，你就說吧，她會幫你的。”秋阿嬤也鼓勵客兒道。

客兒這時才露出一些孩童的表情，他顯得有些忐忑，手抓了抓腦袋：“我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就覺得阿爹、阿娘有些怪怪的，後來阿翁也怪怪的……”

客兒越想說出來，越說不出來，他畢竟還是四五歲的孩童，孩童的感覺敏銳，但是思維能力和表達能力都跟不上感覺，他只一個勁地說怪怪地，但是說不出哪裏怪。

唐璟到底心細些，見客兒越說不清楚越緊張，將手放在客兒肩上安慰道：“別急，慢慢來，咱們還有很多時間。”

客兒漸漸平靜下來，突然又說道：“還有就是，會有很多相同的人來，好像又有些不同。”

相同的人？相同的人是什麽人？哪裏又有不同？

“姑姑，我真的能夠相信你嗎？你走了再回來會不會就不理我了。”聽到客兒對自己的稱呼，湘湘知道客兒已經有些相信她了，但是聽到客兒的話，湘湘覺得有些心疼，抱著客兒道：“怎麽會，姑姑不會不理客兒的。”

走了再回來？

走了還會再回來，其實他們這回回來探親幾乎不會再回來了，但是聽客兒的話，怎麽好像他們一定會再回來，客兒到底要表達什麽意思。

“啊呀，天黑了，我要回去了。”客兒看到窗外的天色，說了一句，連忙跑回去。湘湘和唐璟也就跟著回去了，不過他們的速度比客兒要慢不少。

黃昏下陸陸續續回家的鄉民看到湘湘和唐璟，也還是一如之前般熱情地與二人打招呼，湘湘看著熱情善良的鄉民，想到秋大娘說的話。

鄉民們看著還是這麽善良，前面一直都照管著生病的秋大娘，為什麽後面不再去稍稍看顧一下。就算一個人不方便，難道大家都一起不方便了嗎？還是秋大娘說了謊話？

阿爹小弟和村民，客兒和秋大娘，到底是誰有問題？

湘湘“咚”一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轉頭問唐璟：“阿璟，你是怎麽看的？”

唐璟望著遠處的夕陽，也陷入了迷茫：“我也不知道，不過不要著急，先過了今晚再說。”

回到柳家，正好碰到開飯的時候，柳老爹和柳小弟、春花一樣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吃飯。而客兒又恢覆了冷漠的樣子，自己盛了兩碗飯和菜就端到了西屋去了。

春花還說著什麽小孩子不用上桌什麽，不過湘湘記得小時候自己和小弟從來都是坐在凳子上吃的，怎麽回來後家裏這些小規矩都變了。

說著說著，柳老爹還談起了湘湘小時候的趣事。

“你小時候啊吞了顆雞蛋差點噎死，幸好阿璟少爺幫你……”

湘湘睜大了眼睛，她就從來沒和阿爹阿娘他們說過這個事！

看著說得興高采烈的幾人，湘湘只感覺渾身發冷，他們真的是自己的家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個大肥章感覺怎麽樣。普通日常生活中處處都有詭異。你們覺得哪裏不對勁，到底是誰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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