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章】

關燈
容大嫂抱著小包袱去了太白樓。

周沖正和劉大海在太白樓的一個包廂裏喝酒。

聽小夥計來叫他,說有位容家人想見他,周沖激動得站了起來,“人呢?在哪裏?快帶我去。”

劉大海抿了一口酒,搖頭,“沒救了。”

周沖懶得理他,跟著夥計跑去見人。

然而……

“你就是蔥頭兒是吧,我是嬌嬌的大嫂,她說她欠你一些東西,讓我帶過來給你。”容大嫂打量了周沖一番,心道難怪這戲子把嬌嬌給迷得失魂落魄的,原來他竟是這樣英武俊朗的男子。

周沖點頭,朝她行了一禮,“周某多謝容家嫂子。”

容大嫂將小包掀遞給了周沖,又盯著他打量了半日,嘴巴張口想說,但忍了又忍,最後嘆道,“你……唉,真是可惜了。”說罷,她轉身離開。

周沖楞住了。

容大嫂的那一聲“可惜”,令周沖有些失魂落魄。

他抱著小包袱,如行屍走肉一般又回了包廂,坐下。

“喲,私相授受啊。”劉大海一邊剝著花生吃,一邊朝周沖擠眉弄眼地說道。

周沖沒理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小包袱。

只一眼,他便看見了安靜躺在包袱裏的戲本子,那封面上題著娟秀的正楷字,只在角落繪著幾朵嬌俏的小花,低調又精致,很像她。

他翻開戲本子細讀,讀到一半時,突然發現戲本子裏居然還藏著一張紙和一個信封。

周沖拿過那張紙一看,輕聲讀道:“劉家班蔥頭兒贖身契約……約定贖金二百五十兩,訂金一兩已收……”

剛吃了顆花生米,又愜意地啜了一口酒的劉大海聽了,“噗”一聲,將剛入口的酒給噴了出來。

周沖帶著可以殺死人的目光,狠狠地瞪著劉大海。

劉大海摸了摸自己涼涼的脖子,賠笑道:“哎喲,我的校尉大人,冤枉、冤枉啊!我、我也是被逼的啊……人家小娘子開口要給你贖身,我、我……您說我要是開價開低了,也配不上您這身價是不是……”

周沖心裏有些難過。

他看了看手裏這封輕飄飄的信,猶豫再三,打開一看。裏裝著幾張銀票,再數數這些大小面額不等的銀票,正好是二百四十九兩。

一個未嫁小娘子,縱使家境富裕,但要湊齊二百五十兩銀子實屬不易。而且她還絞盡腦汁地給他寫了戲本子。

周沖楞住了,久久不發一語。

其實、其實他根本就不是什麽戲子蔥頭兒,他是正兒八經的校尉周沖。

他幼失雙親,十歲不到,就謊報年齡從了軍,至今已有十餘載矣。

上次大戰,他在立了大功的同時也受了重傷,上峰憐惜他,讓他休假,回京城養身子。他閑不住,也無處可去,便來到同袍好友的哥哥的戲班子裏來唱戲。

一來是他真喜歡唱戲,二來也好打發時間。

直到遇見她,容嬌嬌。

她忽然闖入他的世界,仿佛陽光照亮陰暗的角落,讓他早已死去的心重新活了過來。

容嬌嬌對他的好感,他不是不知道。尤其是,她喜歡上的還是個戲子身份的他。直覺告訴他,遇到容嬌嬌這樣,不嫌棄他身份低,還願意真心相待的女孩子真的很少、很少了……

可是,他是個軍士,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以後,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什麽時候會戰死沙場。

那麽,他真的適合娶妻生子嗎?

直到那一天,當他看到了坐在轎子裏,盛妝打扮的容嬌嬌時,他頓覺不妙!嬌嬌這副的模樣,分明就是去說親的啊。

他一路跟著嬌嬌的轎子去了福家,又打聽到要跟嬌嬌說親的居然是劣跡斑斑的福有財。他大急,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嬌嬌踏入火坑!

以及,他假想過無數次,如果兩人在一起了,萬一他死在了沙場上,嬌嬌要怎麽辦?但他從來也沒想過,容嬌嬌可能根本就不會嫁給他。

於是,他急匆匆地買了禮物,跑到容家,向容老爺求親。

容老爺見個戲子上門來求娶自家的寶貝閨女,頓時大怒,就讓兒子們把他和他的禮物給扔了出去……

見到容家人的激烈反應,周沖漸漸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再次奔赴戰場。在這個時候他再去容府求親,也未免對容嬌嬌太不負責任了,萬一他戰死沙場,她豈不是成了寡婦,那到時候,她要怎麽辦?

可是看著她嫁給別人,他又做不到。

於是,他猶豫了,糾結了,他頭一次面對如此棘手的事情,腦子裏很是混亂。但是,他知道,他絕不允許她嫁給福有財。

所以他托了朋友,想辦法把福有財和福家的底細摸個清清楚楚,以備不時之需。然而,越查得多他越是憤怒,這福有財吃喝嫖賭樣樣來,簡直是個人渣。

而容家卻似乎對此毫不知情,他見福家人經常上容家,空手進,滿載而歸。

他決定要揭穿這個虛偽的爛人,不過,他還要顧及容家的面子,不能讓他們太難堪。

要怎麽處理會更好一點?

劉大海見周沖面色陰晴不定,嘆氣幼道:“校尉大人啊,這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多少夫妻成了怨偶,又有多少佳侶不能終老,既然你遇上了喜歡的小娘子,又正好她也喜歡你,就趕緊娶了吧!”

周沖搖頭,“秋天快到了。”

劉大海一楞,又剝了顆花生米扔進了嘴裏,嚼了嚼,問道:“秋天快到了?嗯,你的意思是豬會比較肥嗎?也對哦,這豬一肥啊,辦喜事兒的時候,燉的紅燒肉……才特別美味,甚好、甚好!”

周沖道:“秋天一到,韃靼人便要犯我國境,他們專奪我百姓口糧,還專做燒殺搶奪、奸淫擄掠我百姓之事……我等身為將士,泰天子之召,受百姓供養,豈能坐視不理?”

劉大海又是一楞,訕笑了起來。

他明白了周沖的顧慮,無奈地嘆氣,“蔥頭兒啊,你啊、你啊……你變了。你的果決呢?怎麽一遇到容家小娘子的事兒,你就變得這麽優柔寡斷,哎,這都不像你了。”

周沖沈默了很久,才開了口:“你不懂。”容嬌嬌在他心中太過重要,以至於他生怕自己一個不謹慎就會傷到她,所以才會猶豫不定,處處束手束腳。

他將贖身契約朝劉大海扔了過去,“那一兩銀子呢?還我。”

劉大海苦著臉,“校尉大人,一兩銀子你也要要回去啊?”

“當然,那是你騙她的,當然得還。”周沖伸出手,向劉大海要錢。

“咦?等等……”

“別廢話,還錢!”

劉大海道:“蔥頭兒,你看看這是什麽?”他將契約翻了個面兒,發現還有字。

劉大海才看了一眼,便被周沖搶走了。

一行潦草的字跡在契約的背後,“速贖身,來我家提親。”周沖一凜,她在向他求助,她在等著他娶她,他還有什麽好猶豫的!他要立刻去容家,一瞬間都不想耽誤。

周沖收起了契約和戲本子,直接從窗戶跳了出去。

劉大海目瞪口呆:“這小倆口子,真會玩。”

周沖跳到大街上,急匆匆往容家而去。

他的胸口仿佛充斥著一團火,熊熊燃燒。她一直在為他著想,為他打算,就連此刻被禁足在家,她心裏想著的還是他。

相比她的深情和果決,他的猶豫顯得多麽可笑和無力。

猶豫就是對她這份感情的沾汙,他絕不能辜負了她的情意。

至於將來……將來的事情當然將來再說,誰都無法預知將來,與其被虛無縹緲的將來束縛、猶豫,不如過好現在。

周沖頓悟,步履如飛,來到容家。

容家大門緊閉,他上前敲門,守門老頭將門開了一條縫,見到是他,連忙要關門。

周沖一把按住門,客氣但堅決地對看門的老頭道:“麻煩通報一聲,周沖求見容老爺。”

“不見、不見,老爺正煩著呢。”老頭不耐煩地驅趕,但是周沖力氣大,老頭關不上門,於是不耐煩地道:“松手!”

“我能解決容老爺的麻煩,你先放我進去。”周沖看見了旁邊停著的一輛破馬車,上面掛著個牌子,牌子上是漆著金漆的福字,應該是福家的馬車。

老頭懶得理他,扭頭喚人來幫忙。

“老松頭,你開開門,讓他進去。”

周沖回頭,竟見到了容大嫂。

原來,她替嬌嬌把東西交給了蔥頭之後,又去鋪子裏走了一趟才回來,所以竟然比蔥頭兒還晚到家。然而容大嫂一見到福家那輛破馬車就心煩,想著讓蔥頭兒進去鬧一鬧也好,福家實在是太煩人了。

老松頭見主人吩咐了,只得乖乖打開大門。

“福家又來人了?”容家大嫂問道。

老松頭嘆氣搖頭,“可不是又來啦,見天兒的上門來,比回他自個兒家都勤快。”

容家大嫂秀眉皺起,“這回又是什麽理由來求見的?”

老松頭道:“聽說是來跟老爺商量,福家要把容家布莊盤下來紀營。”

容家大嫂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他怎麽如此不要臉!”

布莊生意最是火,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想要,他福有財倒好,一句話就想得了這布莊,他當容家人都是傻子嗎?

老松頭只是個下人,不好說什麽,不過他提醒容家大嫂,“那福有財帶了十幾個潑皮,少奶奶千萬要當心。”

容家大嫂一聽,氣得臉都白了,頭發暈,這哪裏是商量的架勢,這分明是搶啊!

“難道我容家還怕了他不成!”容家大嫂說著就要往裏沖。

周沖道:“容家嫂子且止步,我去看看。”

“你?”容家大嫂看著他,不明所以,他一個戲子能做啥?但見他一臉篤定,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讓她不得不相信他。

“那好吧,你自己當心。”

周沖點頭,“放心。”

兩人分頭行動,老松頭關了門,親自領了周沖往外院的客廳去。

客廳裏,吵吵嚷嚷的,容老爺被福有財等人圍著,那些人的唾沬星子直往他臉上噴。旁邊的小廝們嚇得僵住,不敢上前。

老松頭在門口站住,清了清嗓子,大聲喊道:“老爺,蔥頭兒來訪。”他年紀雖大,中氣卻足,聲音清清楚楚地傳了進去,眾人一時楞住,回頭看過來。

若是平時,容老爺一定讓人把他轟出去,然而現在,他被福有財逼得正沒辦法下臺。家裏四個兒子現在都不在家,家裏男仆湊上老松頭也不過只有四五人,哪及福有財的人多!

現在這戲子到家裏,無論怎麽說……也算是自己這一方多了個男丁,就算是壯壯膽也好啊。

於是,容老爺便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讓蔥頭兒進來,又問,“你來作甚?”

周沖邁開長腿走了進來。他先向容老爺行禮,恭恭敬敬地說道:“周某自是有要事相求於老爺,只是……這事容後再議。”說著,他就一屁股在左首的位置上大馬金刀地坐下。

“餵!起來,那是我的位置!”福有財見他霸占了他的位置,生氣了地大聲嚷嚷。

周沖嘴角牽起一抹涼薄的笑意,“你的?你姓容?”

福有財被噎了一下,強辯道:“你也不姓容。”

周沖捏了捏拳頭,笑,“我是不姓容,不過,我未來的媳婦兒姓容,你說,容家的事兒是不是跟我有關?”

容家統共就只有一位小娘子,福有財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指著周沖的鼻子罵,“你算什麽狗屁東西,容家小娘子哪裏輪得到你?滾,馬上滾!”

福有財帶來的潑皮立刻附和,嚷嚷叫著要周沖滾蛋。

容老爺皺眉看著他們扯皮,腦子裏一團亂麻。

周沖不理不睬,福有財更怒了,伸手就想去捉他的衣襟。

“狗東西敢對我動手!”周沖坐著沒動,只擡了一下腿,一個窩心腳踹了過去,將福有財給踢飛,就這麽砸地上。

福有財被摔得七葷八素,趴地上起不來,他哭唧唧地伸出手指著周沖,“他踢我!”

潑皮流氓們見狀,吼叫著圍了上去,“打死他、打死他!”

周沖抓著圈椅,雙腿連蹬帶踢,那些人竟然近不得他身。

有人刷地抽了匕首出來,惡狠狠地往他身上紮。

周沖眼疾手快,抓住那人的手腕子,用力一捏,只聽到一聲咯嚓脆響,那人腕骨斷了,匕首落在了地上,“嗷……”那人後知後覺,痛得嘍了起來。

眾流氓見今兒的事不能善了,起了黑心,紛紛掏出了武器,不要命地往周沖身上招呼。

周沖許久沒有這麽痛快地打架了,一時間身上發癢,便拿了這十幾個流氓當沙包,打著玩兒。一通狂揍,十幾個流氓全趴下了,鼻青臉腫嗷嗷直叫。

周沖痛快一笑,“起來,再打。”

流氓被他的兇猛嚇死了,連滾帶爬地逃了。

福有財眼巴巴地看著眾人跑了,竟沒一個人想起他,慘兮兮地喊:“還有我啊!”

周沖一聽這話,抓著他的腰帶,將他逕直拎到大門口,扔了出去,“滾!”

回到客廳,周沖見容老爺正看著滿地狼藉哀聲嘆氣,他歉然道:“晚輩一時沒註意,晚些時候找人來修可行?”

容老爺擡起頭看他,“你到底是誰?”就蔥頭兒這身手,絕不是戲子所能有的,那麽他到底是誰呢?

周沖抱拳行禮道:“晚輩本名周沖,今年二十二,尚未婚配,年幼失祜……”他將身世和盤托出,除了軍事機密,沒有一絲隱瞞。

聽完他的話,容老爺被驚著了,“原來你竟是位軍爺?”怪不得第一眼見到他,就覺得這人看著不像一般人,更不像個戲子,原來如此啊。

周沖歉然,“本不該隱瞞身份的。”

容老爺呆了半晌,嘆了口氣,又擺擺手,問道:“大人這次來……所為何事啊?”

周沖起身,朝著容老爺作了一揖,認真說道:“此來為求娶貴府千金而來。”

容老爺張大了嘴,半天沒有吭聲。

按說,嬌嬌要是能嫁給校尉大人,那還真是容家高攀了。但這軍人身份雖然高貴,一旦上了戰場,生死難料,有時候連個全屍都見不著。

思來想去,容老爺覺得他還不如是個戲子,戲子雖然沒有地位,但是容家可以幫忙贖身,再扶持他作點生意,兩個人守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他還可以保他兩人一世平安無優。

“這次來得匆忙,沒有帶聘禮。”周沖第一次感到緊張,早知道他應該先回家拿聘物的。

容老爺為難地道:“可是小女的庚帖已經給了福家了。”若非如此,他又怎能任那福有財欺負到他頭上去!他不想嬌嬌嫁給周沖,但是他又不敢得罪他,於是只能先找借口拖延。

周沖眼前一亮,道:“無妨,我這就去取回來。”

容老爺未置可否。

周沖朝著容老爺行禮告別,大搖大擺地離了容府。

而容嬌嬌這邊。

她將東西托付給容家大嫂之後,便開始扳著手指頭的數著時辰,焦急地等待著蔥頭兒上門來提親。

然而,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等下去,然後日覆一日地等了好幾天,蔥頭兒那邊卻始終毫無動靜。

是他害怕了?還是大嫂根本沒有幫她把東西帶去?或者說,她夾在戲本子裏的東西被大嫂發現了?又或者是,他其實是來了,結果又被她爹和她哥哥們給扔了出去?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既然大嫂指望不上,她得靠自己。

容嬌嬌決定逃出去,找到蔥頭兒,讓他帶她走……嗯,先離開幾天,等爹爹和娘親害怕了、著急了,她再跟蔥頭兒一塊回來,然後正大光明地嫁給他!

反正,她絕不嫁給福有財,寧死也不!

“正所謂奔者為妾……我、我就私奔了,可我不給他做妾,過上幾天我再回來。”容嬌嬌終於說服了自己,於是開始收拾包袱,準備逃出容家。

錢,是一定要帶的。但是她沒有錢……她的錢已經都給了大嫂托她帶給蔥頭兒贖身,所以……

啊!她還有些首飾,首飾可以換錢。可是,這許多首飾,樣樣精巧,件件都好看,得用錦盒裝好了,免得弄壞了……

換洗衣裳是要帶的,萬一在外頭換洗不方便怎麽換?呢,那還是多帶幾套吧。睡覺穿的睡衣也要帶,還有是娘親手做的鞋子,軟硬適中,穿著走路不累,要帶、要帶。還有,大嫂送她的綢緞拖鞋也要帶。

對了,還有她最喜歡的蓮瓣杯也要帶上,不然喝茶也覺得不香。咦,茶葉?對喔,茶葉也要帶。

還有、還有,窗下的那只細頸美人花瓶要帶著,這可是她親自去古玩市場淘回來的寶貝,還有……

容嬌嬌看著這個也想帶,那個也想帶,像只小蜜蜂一樣,在她的院子裏來來回回的跑,不知不覺竟收拾了出了兩個巨大的大包袱。

看著床上擺著的兩個大包袱,她十分為難,這麽多,她搬不動啊。可是這些都是她最喜歡的東西,哪個不帶走她都覺得好像是在挖她的心一樣難受。

那、那就都帶上吧,容嬌嬌作出了決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