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奧娜今天非同尋常，因為平時如侍從一般圍在她身邊的拉斯特耶·巴萊斯此時正坐在沙發上，而她則依偎在他的身上。

拉斯特耶滿臉通紅，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他從來沒有想過，高高在上的菲奧娜竟然有一天會對自己青眼有加。但是，他很快就發起愁來，因為他已經答應了國王陛下的指婚，不日就要和聖女成婚了。

菲奧娜一臉憂傷，楚楚可憐的眼中滿是愛戀和哀怨，如同一朵被雨水打濕的百合。她用纏綿的語氣地對拉斯特耶說：“只要你能有更好的未來，我甘願如此。只是……我怕你日後就忘了我了……”

拉斯特耶趕緊拉起菲奧娜的手說：“怎麽會，我的心一直都會是屬於你的！要不然，要不然我還是跟國王說說，把婚退掉算了！”

菲奧娜差點沒背過氣去，她心裏直呼，真是爛泥糊不上墻！

但是，她的臉上卻露出更真摯的表情，伸手輕抵在拉斯特耶的嘴唇上，柔聲說道：“不，請千萬別為了我錯失這麽好的機會。”

她低首垂眸，將優美的頸線展示給拉斯特耶：“你的家族沒有根基，即使你父親作了族長，也是處處掣肘。如果你能和聖女結親，就不一樣了。只要你好，我就高興。”

拉斯特耶攬過菲奧娜的肩膀，說道：“我怎麽能遇到你這麽好的女人，我發誓，我的心裏永遠有你，無論我和誰結婚，你都是我心裏的第一人。”

就像收放自如的水閘一樣，菲奧娜眼中閃出了感動的淚花，她作勢貼在拉斯特耶的身上，如泣如訴地說：“我不在乎外在的形式，只要你心裏有我，我就知足了。”

拉斯特耶幸福地簡直要飄起來了，他緊緊地抱住了菲奧娜，但他又為了不能和愛人相守而感到悲傷。

菲奧娜忍著拉斯特耶身上的氣味，心中暗自盤算，她當初舉薦拉斯特耶的父親成為紫晶族長時，本想借著這個唯唯諾諾的兒子增加自己盤子裏的棋子，但是沒想到，現在意外得到這麽好的機會。

賈登需要一個身份尊貴，但自己能完全控制得住的人去做艾爾的丈夫，六族中毫無根基的新任紫晶族長一家就是最合適的選擇，而這樣一來，拉斯特耶——這個菲奧娜用得最得心應手的人就自然而然地安插了過去。

她心裏非常高興，因為未來，這個人甚至能夠成為不受賈登控制的另一股力量，而這股力量，她菲奧娜一定要攥在自己手裏。

***

利維把一支針劑推進了左臂的血管中，藥物帶來的疼痛讓他不禁閉了閉眼睛。

他的病沒有特效藥，這些藥物只能推遲發病的時間而已。在醫藥技術已經如此發達的今天，疾病這個狡猾的敵人卻仿佛總有後手，當一個絕癥被攻克，人們甚至還沒結束歡呼的時候，另一個新的致命疾病就會承接衣缽，粉墨登場。

而現在，利維覺得這個身著小醜服的病癥就在自己周圍，正對自己露出極盡嘲諷的笑容。

他生氣地把針管摔在了墻上，合金針管從墻上反彈到地上，滾進了臥室黑暗的角落裏。

他的眼睛通紅，這兩天都沒睡好，他摩挲了幾下胳膊，等疼痛過去之後，換了一身便服，出門往下水道走去。

晦暗不明的夜色中，天空中的三顆衛星連一顆也看不到。

貧民區這個被隔絕在現代城市智能設施之外的地區，到現在都沒有設立智能廢物回收系統，道路兩旁不斷傳來垃圾的陣陣酸臭味，而旁邊風月場所裏的討生活的人則極盡所能地搔首弄姿，勾引著每一個走過的路人。

利維看著那些廉價、迷幻的燈光效果，不禁想起了自己初回夏沙時的事。

當時，他一回來，沒想到那麽快就找到了當年失散的妹妹。他立刻拉著妹妹奈薇一起，跟著伊恩和有同樣抱負的同人，從零開始，一點點把反抗組織建立起來。

他們的辛苦總算有了回報，這幾年組織越來越穩定，行事方式也越來越專業，現在，本該是可以放開手腳、大展宏圖的時候，可是，他沒想到，自己的身體竟然出了問題，而且，他們也即將失去最好用的一張牌——聖女。

他擡頭看著天空，三個衛星漸漸從雲層後顯露出來，映進了他的眼睛裏。

這條路不行，還是暗殺更有效！他在心中暗自想到，得找一個機會，好好把“群蟲”利用起來……

當利維來到下水道小房間的時候，伊恩已經在等了。

他對伊恩很了解，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有事，而且是重大的決定要跟自己說。

等利維坐下之後，伊恩看著利維，鄭重地說道：“我想做一件事，但是，這次不是為了組織，是我個人想。你可以拒絕，當然，如果你想參加，我很歡迎……”

“你想救聖女，對不對。”利維打斷了伊恩的話，用冰冷的眼神看著他。

果然是利維，思維總是這麽迅捷，伊恩不禁想到。

隨即，他的點頭承認道：“你說的不錯，我是打算把艾爾救出來。”

平時伊恩和別人談起艾爾的時候，總是用“聖女”或者“殿下”來稱呼，但是，他現在很累，累得不想再將自己的感情藏來藏去了。

“你瘋了嗎？！”利維憤怒地站了起來，雙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指著伊恩說，“這件事沒勝算，你明知道！”

怎麽救？靠武力？對方不光有國王的親兵，還有波洛涅斯的軍兵。

通過智謀？就現在這個環境，除非看守的人都傻了，否則怎麽可能讓他們得到機會。

“好！我先不管你怎麽救，”利維兇狠地說，“就算你成功了，然後呢？帶她走？你們能跑多遠？你是覺得夏沙找不到你還是波洛涅斯抓不到你？我從來沒見你這麽顧頭不顧尾的！”

“我想過了，我先帶她去個偏遠的地方，藏幾年，然後再說。”伊恩答道。

利維看到他竟然還敢回答這些問題，越發地忍無可忍，他大吼道：“走？你說你要走？你不報仇了嗎？你對得起你爸、你媽嗎！”

伊恩沈默了。

利維的眼睛瞪得渾圓，聲嘶力竭地說：“伊恩，你是怎麽了？咱們這麽多年在幹什麽你不知道嗎？這顆星球上都是什麽人你不清楚嗎？他們！都是咱們的仇人！你怎麽能為了一個女人就把這些都忘了！”

伊恩一個恍惚，他看著利維額上的青筋，看著他眼中的仇恨之火，就在這一刻，伊恩覺得他看到的不是利維，而是自己的本相：那個一心埋首在覆仇中的自己，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伊恩無言以對，兀自沈默著。

他怎麽會沒有過掙紮呢……那心如刀絞的感覺，即使是此刻，他已經決定要救艾爾了，也不曾停止。

利維看自己說話的時候，伊恩臉上沒什麽激動的表情，自己罵什麽，他就接著什麽。

但是，他這樣的態度讓利維更生氣了，他不管不顧地大喊道：“那我們呢？組織呢？你不管我們了？”

利維怒火滔天，但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伊恩擡頭看他，他沒忍住，一滴淚順著眼角流下，滑過嘴角，給口腔裏帶去了一陣鹹澀的滋味。

“你是有病嗎？”利維紅著眼圈，憤恨地質問他，“你跟她能有未來嗎？咱們是什麽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利維越說越傷心，淚流不止。

伊恩往前走了一步，像個大哥哥一樣，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又捏了捏。

可是，今天利維竟是氣急了，他打開伊恩的胳膊，吼道：“你滾吧！你一走了之，永遠別回來了！我們算什麽！”

伊恩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只是默默地嘆著氣。留下利維他們獨自面對險惡的覆仇之路，這跟要放下家人的仇恨一樣，都是艱難無比的抉擇。

伊恩喃喃地說：“我怎麽可能對你們放得開手……”

利維擦了擦眼淚，跟伊恩在昏黃的燈光中，沈默地站了很久。

後來，他們又說了幾句。

利維當天的話說得很重，一點也沒避諱伊恩：“聖女結不結婚對你有影響嗎？你還不是永遠只能看著她？救與不救有區別嗎？而且，成為國王傀儡的聖女對咱們一點用也沒有！實際一點，現在能做的，暗殺、陷阱、借刀殺人——這些更有效，只不過需要大膽些而已！

伊恩知道在這件事上，他和利維是不可能達成共識的，更別提從利維這裏得到支持了。

他不是不能理解利維的感受和想法，既然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他也就不再強求了。

利維將自己這麽多天積壓在心中的憤怒和挫敗感一股腦地發洩了出來，當他說完話之後，癱軟一般坐在了椅子上。

他想，如果伊恩沒有辦法得到組織的支持，他一個人勢單力薄，營救計劃勢必不會成功。伊恩是個聰明人，不會逞匹夫之勇，也許，這樣他就會放棄計劃了？

利維很想啟用自己心緒共鳴的能力來探查伊恩的心緒，但是，伊恩一定會察覺，甚至還會反過來探查自己一番。

不行——自己心裏藏了太多事，自己對病情的恐懼和生命將盡的不甘，這些情緒根本壓不住，而伊恩向來是一個明察秋毫，謹慎細心的人，但凡讓他看出一點不同尋常，他一定能想到辦法去刨根究底。

如果伊恩查到了自己的病隨時有可能爆發，他肯定會告訴奈薇，然後他們倆一定會把自己從這生死一線的事業上拉回來，讓自己去接受治療，但是，正因為時間不多了，又怎麽能浪費在病榻上！

想到這些，利維只是擡眼，觀察著伊恩臉上的表情。

伊恩還是很平靜，利維有時候覺得，他對自己和奈薇有點像個家長一樣，你可以肆意地發脾氣，但是，他永遠都能包容你。

想到這裏，他又說了一句：“咱們沒資源，營救計劃不可能成功的，你快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聖女是去結婚，又不是去死，眼下先這樣，也許日後還有機會也說不定。”

伊恩知道這是利維在說軟話安慰自己了，他嘆了一口氣，跟利維說：“我知道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利維離開後，伊恩調出附近隱藏的智能機器人拍攝的監控畫面，他確認利維已經走遠了，才從衣服的隱秘口袋中拿出一個手環。

手環的表面非常光滑，潔白無暇。伊恩將手指放在其上，一串閃光的光點閃過，手環表面上的一個圓點放出了掃描光線，伊恩讓它掃過自己的虹膜，然後等待了一小會，手環上顯示出了鏈接被接通的信號。

伊恩將手環放到桌子上，忽然，一個全息影像自手環上閃現了出來。只聽智能機器人用溫潤的聲音說：“AUGINE658訪客，非常高興能夠再次聽到您的消息。您可以通過我向GY-3組長，寇蛛女士留言，我們會盡快為您們建立直接鏈接。”

伊恩看著智能機器人友善的笑臉說道：“我，伊恩·洛爾，決定接受寇蛛女士的邀請，正式加入海盜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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