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被選中之人，都是什麽人呢？”艾爾的手緊緊地攥著，指甲掐進了血肉。

姆比圖說：“是我們族的女孩們。巫祝說，女孩比男孩更加純潔。”說完這句話，他和周圍的幾個青年對視了一眼，大家都呵呵地笑了。

艾爾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問道：“我們能見見這位被選中之人嗎，如果可以的話？”

姆比圖笑著說：“當然沒問題了！每個被選中之人都是我們的驕傲，因為她們也是戰士，沒有她們，我們就沒有聖石。”

姆比圖給他們指了指方向，原來艾爾已經見過她了，就是那所靠近孩子們曾經舉行魂晶配型儀式旁邊的房子。當時她還看到一個老人坐在外面，而一個很年輕的姑娘在房間裏。

艾爾想找一個機會，單獨去跟對方說兩句，便借故離開了。

她沿著記憶中的路往那所稍小一些的、被藤蔓覆蓋的房子走去。半路上，她看到一個女人坐在房子後面哭泣，這個人正是在魂晶配型儀式中失去自己兒子的那個女人。

艾爾心有不忍，走了過去。

她走近之後和女人打了招呼。女人擦了擦眼淚，看到她能講她們的話時，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艾爾對她說：“你兒子的事，我很抱歉。”

女人看著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艾爾摟住她的肩，陪在她身旁。

雖然艾爾心裏有很多疑問，甚至也想告訴她魂晶配型的真相，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放棄了所有想法，只想陪對方待一會。

艾爾一句話也沒說，就這麽陪著她坐了好久。艾爾明白，這個女人經歷的是人間至痛苦的事，任何言辭上的安慰都太過蒼白，不如用自己的沈默給對方塑造一個可以肆意抒發悲傷，盡情流淚的空間。

沒有任何言語，但是無形的聯結卻在這兩個陌生人之間產生。

這時，那只銀藍色的大貓步履優雅地走了過來，大貓的嘴上還叼著一只剛出生沒幾天的小貓。小貓的絨毛還沒有顯出銀藍色，只是一片雪灰，它瞇著眼睛，也不管自己的媽媽把它帶到了哪裏。

大貓緩緩地走到主人身邊，完全忽略了艾爾的存在，它把自己的幼崽放到了主人手裏。這個女人一下破涕為笑，伸手摸著大貓的頭。大貓瞇起了眼睛，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這個女人說：“我的米拉最近剛生了寶寶，她這幾天一直躲著人，誰接近了都要齜牙咧嘴地吼。”艾爾明白，通常動物在剛有了幼崽之後都會變得攻擊性格外強。

女人接著說道：“但是你看，她知道我失去了孩子，就把自己的孩子帶來安慰我了。”

艾爾聽了之後，輕輕拍著女主人的背，感慨著這一人一貓之間的情誼。

艾爾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阻止自己洗臉的事，於是問道：“那天晚上我在水缸那裏看到你，你當時想跟我說什麽？對不起我現在才能理解你們的語言，之前我都不知道。”

這個女人有些不好意思，然後看著艾爾說：“我們的部落相信光明之靈的保守，但是，我們的敵人是黑夜之靈的仆人。黑夜之靈會在夜晚游蕩，如果它看上哪個美麗的姑娘，就會奪取她的靈魂，所以女人們都不會在夜晚洗漱、梳妝。”

艾爾恍然大悟，她那天阻止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出於這樣的習俗。

她們兩人稍微說了一會話，艾爾對她告了別，繼續去找被選中之人了。

她沿著路，踏著藤蔓，走到了那間房子前。她沒看到那位老人，於是站在窗外喊了一聲：“莫桑。”

艾爾有些緊張，但是，窗戶裏立刻出現了莫桑的身影，她奇怪地看著艾爾，因為，她的手腕在發聲——這裏是智能設備的語音配件所在的位置。

艾爾對她笑了笑，介紹了自己。莫桑聽到她就是大家口中所說的外來人，便喜上眉梢，趕快將對方迎進了屋子。

莫桑的屋裏有一些簡單的家具，收拾得很整齊，也很幹凈。墻上別著幾朵附近常見的花，微微嗅去，淡淡的花香飄在屋子裏。

艾爾單刀直入，問她說：“我聽說你是被選中之人。”

莫桑微笑著說：“是的，去年被宣布的時候，我也沒想到。”

艾爾問她：“我剛剛聽說了月盈之夜的儀式，你上島之後要做什麽呢？”

莫桑說：“具體的我也沒聽巫祝提起過，不過，她說，我只要預備好自己就行。”

“那……之前的被選中之人呢？”艾爾有點猶豫，不禁低聲問出問題。

“她們和光明之靈在鋪滿鮮花的光明之地，”莫桑回答道，“雖然我們再也看不見她們，但是，她們在那裏很好。”

有些話在艾爾的心中噴薄欲出，她不得不先平覆下心中的波瀾，繼續問道：“你的家人呢？”

莫桑說：“我是由我外婆帶大的，她可能在別處，一會就回來。”

“如果你走了，誰照顧她呢？”艾爾問道。

提到自己的外婆，女孩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她輕輕地說：“族裏的人會照看好她的。”

在她們聊天的空檔，村裏不住地有人來給莫桑送吃的和用的東西，可以看得出來，村裏的人很積極地照看被選中之人。

只有女孩才能成為被選中之人，普通的石頭被說成能夠變成魂晶，配型中無故死去的孩子，被假象蒙蔽的村民——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這個獨居深林中的部落遠比看上去的要有更多秘密和更多兇險。

艾爾想說的話對他們來講可能沖擊性太大，白天人太多，她不好深談，於是就先離開了。她想著，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來找她。

***

今天大家得到的信息太多，艾爾回去之後，他們又一起討論了很久。大家認為，目前這個遍布猛獸的部落跟河對岸的飛鳥部落是宿敵，那麽，三天之後的月盈之夜可能就是他們去尋找亞瑞的最好時機。

最重要的事情敲定下之後，艾爾跟大家說：“這個部落肯定有問題，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就奉行著錯誤的儀式和習俗，我知道不能在這裏惹出麻煩，但是，我還是想跟被選中之人談談。”

博博問：“你要告訴她真正的魂晶共鳴和配型是怎麽回事嗎？”

艾爾說：“我不確定這背後到底有沒有人在操縱這一切，如果有，我也不知道是誰，所以，我才想去試探著問問她，也許能挖出更多信息。你們放心，一旦看到話頭不對，我就停止。”

班叔想了想，說道：“雖然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咱們並沒有受到威脅。但是，如果一直被蒙在鼓裏，還是讓人不踏實。並且，到月盈之夜還有三天，我也擔心會生變故。”

伊恩思考了半晌，嚴肅地說：“去刺探是可以的，但是，我不認為咱們有能力解決這裏麻煩，這個部落的生活方式天長日久，任何外來的刺激對他們來講都是新鮮的，但也是難以撼動他們認知的。”

艾爾點了點頭說：“我同意。”

其他人都擡眼向她看去，艾爾一時無措，反問道：“怎麽了？”

博博說：“當初在海盜船上你可不是這麽容易被說服的呀，我覺得那裏比這兒可危險多了。現在出了事，咱們大不了坐小蜂鳥跑了，當時可真沒準會被人家的重型火炮轟成宇宙塵埃呀。”

提起這個事情，艾爾臉上浮現出一絲羞赧的神情，她囁嚅著說：“此一時彼一時嘛，我也明白，如果要改變某個地方的風俗習慣，沒有特別重大的事件或者長時間潛移默化的影響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她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畢竟，咱們根本沒有那麽多時間。”

她這句話不禁把大家從眼前的新奇世界拉回了他們的日常難題，雖然這一路已經匆匆忙忙到了不少地方，但他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現在時日過半，等時間一到，他們無論如何都要趕回夏沙去，否則，後患無窮。

艾爾說：“今天我跟被選中之人說話的時候，她告訴我，如果被光明之靈接納了，她就會去一個光明、美好的地方，但是，我不相信一個人在面臨未知處境的時候能一點都不動搖。我甚至認為，保持信念堅定，很可能是被選中之人的日常功課，她不能在族人面前展露出懷疑，否則，肯定會被人認為心不夠誠懇。”

伊恩在一旁讚許地看著艾爾。人在持守信念上會遇到的問題，他們的聖女比誰都清楚。忽然，他心念電轉，想到：當她孤寂地在魂晶前祝禱的時候，有沒有也產生過懷疑和動搖？隨即，他又在心裏搖了搖頭。他們的聖女不同，她在祝禱中所在的地方是靈境，那是一個不同於物質世界的存在。被直接包裹在靈境中的她，一定會有和別人不同的感觸。

艾爾最後說道：“今晚我去跟她談談，如果看到勢頭不妙，我就及時打住。”

班叔說：“好的，不過，咱們還是要把各種情況都提前計劃好。”

班叔帶著他們三個普通人，他們不是軍人，所以，班叔更需要把意外情況想在前面，提前做好預防。接下來，他提出了幾個可能出現的情況，從最好的到最壞的，也一一給出了應對方案。

等夜晚降臨，艾爾從屋裏走出去的時候，心裏非常踏實，因為，她有三個堅實的夥伴正用不同的方式與她一起同行。

艾爾升起皮膚護甲的面罩，夜視功能讓她此刻像走在日光下一樣。透透在不遠處飄浮在黑暗中跟著她，將她的畫面實時共享給伊恩、班叔和博博。

眼前的屏幕上不時標註著生物的所在位置，在遠處的林間有幾只猛獸，看起來像是村裏人的動物友伴。它們是夜行性動物，此刻可能正打算去打打牙祭。艾爾心想，還好，它們聽不懂人的話語，不會洩露她要講出的秘密。她就這樣警惕著周圍的環境，盡量放輕腳步，來到了莫桑所在的屋子。

她貼到小屋的門上，聽見裏面傳出了平穩的鼾聲，想來應該是莫桑的外婆已經睡熟了。

艾爾正在想該怎麽叫莫桑出來而不驚動她的外婆，這時，卻聽到不遠處的林間傳來竊竊私語聲。

她走進一聽，是一男一女正在低聲交談，那個女聲正是莫桑的聲音。

透透也聽到了聲音，博博在公共信道中說：“透透，你能潛行過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麽嗎？”

透透聽到後，立刻貼著地面，慢慢地移動了過去。

清晰的對話聲傳來，只聽那個年輕的男聲說：“去了就沒有回頭路了，你還是跟我走吧！”

莫桑說：“就算走，咱們能走到哪兒去呢？你的部落不會接納我的，我也不能背叛我的族人。“

男聲說：“那我也不能看著你去送死呀！我可以和你一起逃，逃到一個沒人能找到咱們的地方！”

艾爾驚悟：他來自敵對部落——他是飛鳥族的人！此時此刻，她連大氣也不敢喘，小心地聽著這兩個人的對話。

他們在行動之前預測了各種可能的出現的情況，但是，任何一種預演都不包括眼前的這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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