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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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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問:“你剛剛想親我?”

“……”蔣以覺一言不發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回避這個問題。

徐牧從地上站起來,跟上去問:“為什麽不親下來?”

“……”

“因為我是男人?”

“……”

“因為我是你表弟?”

“……”蔣以覺神色一變。

徐牧笑了,擋在他身前,雙手勾住他的脖子,仰視著他,逼近他的臉說:“其實我是我爸媽領養的。”

蔣以覺偏過頭:“別鬧了。”

“真的。”徐牧把他的腦袋掰回來,語氣和眼神愈發挑逗,“領養證在我家電視櫃下面放著呢,你想不想去看看?”

蔣以覺望著他的雙眼,這回終於沒忍住,親下去了。

洶湧的吻讓狹小的空間瞬間升溫,發酵的時間變得灼燙。青春時年少天真的荒唐,在這一夜,這個地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從此伴隨二人一生,直至覆滅。

徐牧高三畢業那年,蔣以覺帶他出去瘋玩了一場。

他們去的第一個地方是江城,逛完黃鶴樓,去江邊坐船。

徐牧和蔣以覺在船的甲板上晃了一圈,最後靠在圍欄上,迎著煙波浩渺的長江和舒爽的夏風。

蔣以覺問他:“長江美吧?”

徐牧吸著可樂,目不轉睛盯著長江大橋上拍照的女人說:“橋上的女人真好看。”

蔣以覺臉色微變,徐牧忙說:“美,長江真美!哪天能死在這裏最好,寧可永生永世在江水裏游蕩,也不去做世俗的游魂野鬼。”

蔣以覺臉色更沈了:“別亂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像個瘋子?”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很多人都這麽說我。”徐牧雙手撐在圍欄上。

“我不覺得,你只是活得坦率。世上沒幾個人能活得這麽坦率。”

正想再說些什麽的徐牧,目光忽然被不遠處山間的一群群綠瓦建築吸引:“那是什麽地方?”

蔣以覺說:“古琴臺,伯牙和子期相遇的地方。”

“真想去看看,看看史上最模範的知音人相遇的地方是什麽樣的。”其實徐牧只是不想那麽早回去洗澡休息,想找一個可以和蔣以覺多在外面待一會兒、多聊聊天的借口。

看了看天色,蔣以覺說:“今天時間不早了。”

“從這裏到那裏,看起來不遠啊。”

“都快六點了,還是等下次吧。”

徐牧默了一會兒,說:“好,那下次吧。”

番外四 一場煙火,一場塵埃(下)

蔣以覺和徐牧的事情,被蔣家一個兒子在開玩笑時傳到了蔣老先生的耳中。

蔣老先生對蔣以覺這個長子雖然不待見,但是也絕不會容忍他做出有損蔣家門風的事情。

在得知他和徐牧關系後的第二天,蔣老先生把蔣以覺叫回蔣家。

一回到家中,蔣老先生便讓他跪在大廳內,拿鞭子一下一下重重地抽打在他身上。每一下都打得他皮開肉綻。

家裏的弟弟妹妹們圍在樓梯上、門口看著,嬉笑著,幸災樂禍地看戲。在家中作為長子,蔣以覺沒有一點地位,在這群兄弟姐妹中他作為兄長,沒有半點尊嚴。比起因得罪林珩而被當眾扇耳光,狼狽地跪在這裏受盡家人嘲笑,才是蔣以覺認為最恥辱的事。

那件事情過後,蔣老先生就將蔣以覺趕去美國,讓他自生自滅。

蔣以覺孤身一人來到美國,陪伴他的只有一塊徐牧曾經送給他的木頭。

初到陌生國度,蔣以覺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身上僅有的錢,用公共電話聯系徐牧。蔣以覺在電話中騙徐牧說,來美國是自願的,不事先告訴他是因為怕他會難過。

徐牧生氣地掛斷了他的電話,蔣以覺用餘錢撥打出的這通昂貴的電話,就這麽草草結束。

剛來這裏時,蔣以覺沒有手機,打電話時只能用公共電話,徐牧無法聯系他,只能他去主動聯系徐牧。

但是連三餐都無法吃上的他,哪能有那個閑錢再去打花費高昂的越洋電話。

在這裏找工作太難,這裏的國人都無法輕松地獲取一份工作,更何況是他這個外來人。歧視,壓榨,欺淩,他面臨著的,是艱難的生存問題。

在風餐露宿了幾個月後,有個流浪漢找上蔣以覺,說有活兒幹,來錢快,就是風險比較大,問他願不願意做?已經三天沒吃上飽飯的蔣以覺沒猶豫多久就答應了他。

流浪漢帶他來到一條黑街,這條街沒有人管理,治安非常差,聚集在這裏的什麽樣的人都有。罪犯、癮君子、妓女、暴力團夥,空氣中四處飄著香煙、藥品、劣質香水、體汗的味道。

流浪漢帶蔣以覺去見一個黑人,那個黑人問他想做什麽?黃?賭?還是毒?蔣以覺選擇了賭。黑人帶他去拳擊場,跟他說贏一場可以得到一美元。

他問:“這是‘賭’?”

黑人說:“你就是賭品。”

第一天上場,蔣以覺被對方打得半死不活,下場後吐了一地黃水。第二天上場,在最後關頭被打趴在地上,他暈過去了。黑人說他要是明天那場還輸,以後就不用再來了。

第三天,蔣以覺對戰的是一個白人,那個白人惡意挑釁他,用最難聽的詞語辱罵他,把他惹怒了後,再將他打倒,踩在地上狠狠嘲笑。

臉貼在地上的那一刻,蔣以覺回想起他在蔣家遭受的一切。

難道他就要死在這個地方?難道他的一輩子就這樣結束了?難道他的一生,註定要受到這些白眼和嘲笑?

他想,不!絕對不能就這樣結束!他要贏,他要贏下這場比賽,他要贏下所有,贏回一切,贏回本就該屬於他的東西!

蔣以覺不知從哪生來一股狠勁,猛地起身將白人掀翻在地。

他坐在白人的身上,抓起白人的頭發,目光兇狠得像一頭野獸,揮起拳頭一拳一拳打在這張惡心的嘴臉上,那一剎那,這張臉出現了太多人的面孔。嘲笑過他的、羞辱過他的、欺淩過他的那些人,在這瞬間全部浮現在他眼前。他打得越來越狠,越來越兇,打到對方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打到對方滿臉是血失去意識。

直到最後裁判吹響口哨,判定蔣以覺勝利,幾個人上來拉住了他,他才停下這難以控制的暴戾。

黑人扔給蔣以覺一美元,拍他的肩說:“蔣,幹得漂亮!”

蔣以覺吐掉口中的血水,望著手中的一美元,看著硬幣上閃閃發光的自由女神。心裏似乎某些東西不再存在了。

他在黑街混了一段日子,見過人死,打死過人。慢慢的,心越來越硬。有本錢去打那通越洋電話的時候,他已經不會再想去打通那個號碼。

在黑街混出點名氣,賺了一小筆錢後,蔣以覺就離開了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他拿著那筆小錢找了幾個人合夥做生意,然而投資的資金還差一點。後來,一個喜愛收藏中國古董的藏家,無意間看見蔣以覺隨身帶著的那塊木頭,說是什麽難得一見的珍貴木材,願意出高價向他買下。

他遲疑了很久沒應允,合夥人都勸他,東西再怎麽重要,能有他們的大事業重要?等成大事了之後,什麽樣的木材買不到?

考慮了許久,蔣以覺最終將徐牧送給他的木頭賣給那個藏家。就這樣,他們湊齊了第一筆投資基金。

蔣以覺和幾個人合夥人生意越做越好,他們之間也逐漸出現矛盾。見慣生死的蔣以覺在涉及到權益的問題上完全不顧情面,該心狠時心狠,該無情時無情,最終將他的合夥人全部踢出局,一人獨攬大權。

沒幾年,蔣以覺在美國徹底創出大名堂。及至這個時候,媒體們才發現他就是中國商業三大巨頭的蔣家的長子。

國外媒體擅自將蔣以覺認定為蔣家繼承人,蔣老先生在國內接受記者訪問時沒否認這個說法,私底下派人聯系蔣以覺,叫他回國幫忙打理公司。

蔣以覺在外漂泊多年,終於得以功成名就地回國。他帶著仇恨、帶著欲望、帶著野心回來,回到蔣家的第一個月,他就擠走了和他有競爭關系的弟弟和妹妹,之後,順著他那位父親的心意,幫蔣家拿下多個大項目,越來越得蔣老先生的歡心。一步步往上,越爬越高。

和徐牧的重逢是個意外,剛回國時蔣以覺聽說徐牧去江城讀大學,也沒想聯系他的意思。

八月份的某天,蔣以覺去一個公司談完項目,出來時碰見手裏拿著個饅頭迎面走來的徐牧。

蔣以覺楞了一下。

徐牧看見他,也傻了。嘴巴張了張,念出一個:“蔣……”

助手替蔣以覺打開車門,提醒道:“蔣先生,上車吧。”

蔣以覺的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來,上車離開了。

在車上,他望向後車窗,看見身後的人跑了兩步,似乎是想追上來,最後卻又停下步伐。

又過了幾天,蔣以覺和父親在辦公室裏談事情,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蔣以覺見到來電號碼,眼皮跳了一下。盡管他多年沒撥打這個號碼,但這個號碼他仍記得清清楚楚,從沒忘記。

他不清楚徐牧是怎麽弄到他的手機號的,但他清楚,這個電話,他不能接。

“我聽人說前兩天你在街上碰見徐牧了。”蔣老先生見他久久沒按下掛斷鍵,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半帶警告地告訴他:“既然回國了,以後就註意點。和你那個表弟離遠一點,別再讓人傳閑話。你要是不聽話,就別怪我對他動手。”

蔣以覺笑了一下,拒接電話,手機關機,口氣輕淡地說:“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忘記了。”

現在的蔣以覺不希望自己被任何感情影響,也希望其他人的感情不要來影響他。在他拿到自己想要的地位之前,所有東西都是無關緊要的狗屁。

只是他沒想過,他的這種“覺悟”是徐牧不懂的。

徐牧不懂蔣以覺為什麽在美國那麽多年不聯系他,不懂為什麽他回國後也不讓他知道、不來找他,甚至在街上碰見他了,也當作不認識一樣開車離去。

徐牧這幾年過得很不好,他爸爸在外地跟別的女人跑了,他母親也改嫁了。他跟著癱瘓的外公生活,前兩年他外公病逝,家裏就剩他一個人。考上外地的大學後,他就沒想過回來。

今年暑假心血來潮地想回家看看,湊巧碰見了回國後的蔣以覺。

但是蔣以覺裝作不認識他,這讓徐牧覺得不堪的這幾年變得更加糟糕。

徐牧千辛萬苦找來蔣以覺的手機號碼,打了幾次電話過去,蔣以覺都沒接,後來對方幹脆把他的號碼拉黑了,讓他再也打不通。

徐牧受不了蔣以覺的這種冷待,與其自己胡思亂想什麽都不知道,不如找對方問個清楚。

他混進蔣家的公司裏,不顧保安的阻攔闖進蔣以覺的辦公室中。

其時蔣以覺正在看文件,看見忽然闖進來的人,停下手上的工作,朝抓著徐牧的保安揮揮手,示意讓他們先出去。

本來還一肚子氣的徐牧,在見到蔣以覺後,那股氣又蔫了。他整理了一下剛剛被保安抓歪了的衣服,問:“你回來了為什麽不找我?還不肯接我電話?是不是我……是不是我做錯什麽了?”

蔣以覺冷淡地回答:“你沒做錯什麽。”

看著蔣以覺這副什麽都不在意的冷漠的樣子,徐牧那股蔫下去的火氣又升了起來。他忍不住激動地問:“我沒做錯什麽你為什麽不理我!”

像是嫌他聲音太大,蔣以覺的眉頭皺了一下:“徐牧,你性子該改改了。年紀也不小了,不要再這麽隨心所欲,任意妄為。像個……”話到這裏,蔣以覺止住。

徐牧替他說:“像個瘋子一樣?”

蔣以覺默認他自己的說法。

徐牧的心驀地一寒,曾經說他活得坦率的人,如今終於也覺得他像個瘋子。

“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那些‘過去’都是錯誤的。”蔣以覺說,“你說你是領養來的,其實是騙我的。你確實是我表弟。”

“是,我騙你。我是瘋子嘛,騙騙你怎麽了?”徐牧忽然笑了起來,仿佛只有這個笑才能維護住自己就快掉到地上的自尊,“我其實也從沒喜歡過你,我就是看你老子不爽所以當初故意親近你想搞臭他的名聲,我就是看你當初像個傻子一樣所以故意耍你!”

蔣以覺不理會他,臉色卻逐漸變得有些青。

徐牧笑著笑著,眼眶有點發紅,繼續著他自以為痛快的發洩:“你知不知道其實當年我特別看不起你,我覺得你就像個窩囊廢!蔣家上上下下就他媽你最窩囊最容易被人耍!我就是看你好耍所以他媽耍你玩的!”

“滾!”蔣以覺把文件掃到地上,刻意堆砌起來的冷漠終於在這些言語的刺激下,被暴怒撕裂。

徐牧的眼眶紅得愈發明顯,聲音也有一絲絲難以抑制的哽咽:“滾就滾,你以為我稀罕你啊?我告訴你,今天我走出這個門,以後就不會再來見你了!”

蔣以覺吸了一口氣,恢覆平靜,冰冷的眼神望向他,重覆那個字:“滾。”

徐牧說到做到,從這一天後,他再也沒聯系蔣以覺,再也不來見這個人。

他回去讀書,回去過自己的生活。可他想,也許他本質就是犯賤吧。閑下來的時候,又會不經意想起蔣以覺,氣消了,就開始嘗試讓自己原諒對方。甚至會為變得冷漠絕情的蔣以覺找各種借口,也甚至妄想著,他們還能有和好的一天。

他聽說蔣以覺要在澳門做賭場生意,無聊的時候就去找人學習千術,幻想著有一天蔣以覺想開了,願意跟他重歸於好,他能去蔣以覺的賭場幫忙。只是幻想中的這一天,終究沒有到來。

學校裏有人說徐牧是同性戀。起初是當玩笑在說的,後來不知怎麽傳開了,大家也就都當了真,逐漸拿有色眼鏡看他。

徐牧從不會偽裝,他覺得自己就是同性戀,沒有要辯駁的意思。

寢室裏的人看他自己都承認這個事實,便慢慢和他疏遠,偶爾背後說他閑話,最後集體看他不順眼,排擠他、戲弄他。

一次一個室友故意拿礦泉水瓶捅他後面,被他抓著狠狠打了一頓,把人打到滿臉是血也不停手。

那人慌忙之中從桌上抄起美工刀想反抗,刀子卻被徐牧搶了過去。這時,另一個室友來勸架了,徐牧打得紅了眼,拿著刀子的手隨手一撞,整把刀子插進了勸架室友的手臂裏。

寢室裏的其他人全部都怔住了,一個趕緊打電話叫輔導員過來。

輔導員一來,差點沒嚇暈過去,整個寢室裏全是血。勸架的那個被連忙送去醫院止血,被打的那個人說都是徐牧幹的,其他人沒一個站出來說話。

徐牧身上沾滿血,楞楞地站在那裏,也不作反駁,帶血的美工刀還握在手裏。

他被帶去校領導辦公室等候審判,良久後,書記拿著手機過來說:“你媽媽的電話。”

徐牧眼裏驟然有了一絲光彩,急忙接過電話,喊了一聲:“媽……”

他本來想從母親這裏得到安慰,不料得到的反而是嚴厲的斥責。

徐太太帶著屈辱的哭腔,咬牙罵道:“家裏人的臉這些年來都讓你丟盡了!”吸了吸鼻子,她接著說,“你知不知道我打電話給蔣家求了多久?要不是你表哥叫人去幫你和解,你下半生準備去牢裏過吧!”

徐牧的心涼了下去,不再說話,任他媽媽在電話那頭對他無盡地責罵。

書記接回電話後,徐牧的媽媽滿懷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啊,老師,他最近精神有點問題,你看你們能不能幫我勸他去醫院看看,我這邊也是有事情沒辦法過去……”

兩名受害同學的家長得到了一筆可觀的賠償,也就不追究徐牧了。學校也因為蔣家的關系,不敢輕易將徐牧開除。

校領導打電話給蔣以覺,小心翼翼地詢問:“學校也不能不對他做出任何處置,他母親說他可能精神有點問題,蔣先生您……希望我們怎麽做呢?”

坐在他對面喝茶的蔣老先生故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你要是覺得難辦,就讓我來替你辦。”

蔣以覺看了他父親一眼,對電話裏的校領導說:“既然他精神有問題,那就送他去精神醫院治療。這件事情要是辦不好,你這個領導就別當了。”

徐牧被學校裏的人強制帶到精神醫院,他全程沒配合過,可他的反抗除了浪費自己的力氣以外,沒有一點用。

醫生給他看病,給他開病房。第一個療程為兩周,兩周後可回校觀察情況,情況不理想再來。

徐牧抗爭過,他大叫著:“幹嘛讓我待在這裏!我又沒病!”

但是把他扔在病房後,正常的人都走了,根本沒人聽他的吼叫。在他身邊的,只剩一些神志恍惚、精神失常的病人。

兩周療程結束,醫生把病歷本遞給徐牧,讓學校的人帶他回去觀察兩天。

徐牧接過病歷本後直接撕了,強調:“我沒病。”

病歷本被他撕了,之前的療程不作效,住院,重來。

這次徐牧終於受不了,他像這個醫院裏的每一個病人一樣大喊大叫大鬧,他抓著書記的手臂哭著求饒:“我求求你們,你們放過我吧,我退學!我退學好不好?你們不要再讓我待在這裏……”

書記苦口婆心地勸:“徐牧,你好好聽話,我們都是為你好!你表哥和你媽媽都在盼著你治好,能治好的!你能治好的!”

“我根本沒病治什麽治!”醫生要來拉他,被他一把推開,他蹲在角落裏,頭埋進膝蓋裏,邊哭邊喊著,“你們為什麽不肯放過我……你們為什麽不肯放過我!”

哭累了,就像個任人隨意牽線的木偶,被牽著去住院。

住院,回校,住院,回校,住院。此後幾年的大學生涯一直這樣重覆,療程一次比一次久,住院的時間越來越多,在校的時間越來越短。

大四那年,他考研,想證明自己精神正常。可惜的是,即便考上了,學校也仍舊重覆著對他的折磨。

任他再怎麽聲嘶力竭地折騰,任他再怎麽費盡心思去證明,也沒人會相信他說的話是真的。或許,那些人都知道他說的話是真的,只是“規矩”要他們不相信,他們就選擇不去相信。

久了之後,連徐牧自己都在想,他是不是真的瘋了。

最後那一年,他學乖了,特別聽醫生的話,醫生說什麽都照做。有時實在悶極了,在醫院裏逮著一個正常人就拉著對方說話,他想讓自己相信,自己還是正常的。

終於再次結束療程,醫生再度宣布他可以回校觀察幾天。

學校的人這次在路上出了點意外,沒能及時趕到醫院接徐牧。徐牧求了醫生很久,醫生見他最近狀態不錯,才同意讓他自己回校。

徐牧走出醫院後呼出一大口氣,喃喃著:“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

說來很巧,這個醫院離古琴臺和長江大橋都不遠。以前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會在曾認為美麗的地方附近,飽受折磨,度過痛苦的這麽多年。

既然要離開,就去曾經想去卻沒去的地方看一看吧。

他獨自一人去古琴臺,笑著留下一張張自拍,留下來過的痕跡。

有人在那裏遺落下一根錄音筆,徐牧撿到了它,心想要留下一點聲音。他想跟蔣以覺說些什麽,又不知道有什麽好說的。那不如就告訴那個白癡,古琴臺到長江的距離到底有多近,一來一回根本不需要花那麽多時間。

搜到從古琴臺到長江大橋的路程,徐牧邊走邊將路程念出來錄下。

“抵達長江大橋。”

抵達長江大橋。他停住腳步,看著橋頭堡那些美麗的女人,迎著吹來的江風。放下錄音筆,慢慢爬到護欄上。

他展開雙手,感覺自己像一只要起飛的鳥兒。那一刻,他露出釋然的笑容,原來站在這個地方,一點也不會感到恐懼,原來,他一直這麽渴望,去擁抱這份自由。

翌日,助手來告訴蔣以覺,徐牧自殺了,屍體沒有人去認領。

蔣以覺看文件的手驀然僵住,整張臉像瞬間失去血色似的,蒼白不堪。

半晌後,他說:“哦。”

到了下午,蔣以覺換上衣服,讓助手給自己訂去江城的機票。

離開公司時,蔣老先生拄著拐杖趕來,拐杖敲打著地板在他背後厲斥:“你要是敢去,這輩子你都別想接替我的位置!我們蔣家,不要同性戀繼承人!”

蔣以覺腳步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

蔣老先生向他的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立刻抄起旁邊的古董木雕,上去朝蔣以覺的腦袋狠狠砸下去。

蔣以覺醒來後,他父親派了很多人看著他,哪都準他去,就是不準他去江城。

蔣以覺沒做任何反抗,繼續做起他該做的事情。

三天後,他的助手從徐牧家回來說:“他家都差不多空了,什麽都不剩,就只找到這個。”

助手遞上了一本紅本子,封面寫著:收養登記證。

徐牧,19xx年出生,收養於天津XX福利院。

兩寸照裏的小孩子笑得瞇起眼,好像世界永遠是陽光燦爛一樣,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孤兒院裏的孩子。

蔣以覺望著他的照片看了許久,問助手:“他們家後面那所房子呢?”

“什麽房子?”

“一所廢棄的房子。”

“我去的時候沒看見,好像鑿成一條河了吧。”

原來連可以回憶的地方都沒有了。

突然回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徐牧拉著他的手,穿過馬路上來來回回的汽車,跑進那所廢棄小屋,把珍藏的木材一樣樣拿出來給他看。

記得離開前,徐牧問他:“送你塊木頭,你喜歡哪種木?”

蔣以覺盯著他的臉說:“徐牧。”

徐牧哈哈大笑,然後說:“好啊,那什麽時候你想帶走我,就把我帶走吧。”

想到這裏,蔣以覺也跟著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流下了淚。

多年過去,眾人只記得曾有一位在商界裏叱咤風雲的蔣以覺,沒人知道他年輕時和他度過那段荒唐青春的徐牧。

只是某一年,國內網上再度討論起這個人時,一位海外網友留下一段話:蔣以覺。跌跌撞撞二十餘年,餘生,崛起,覆滅,絢爛時如煙花盛放,落幕時,同所愛,化為一場塵埃。

番外五 幾經翻轉,仍在流連

01 便宜雞湯

在大學裏就讀三年後,白思渙以出色的成績成為了一名助教。

有時教授沒時間給大一大二的學生講課,就讓他幫忙代講。

學弟學妹們喜歡問他很多問題,不只是專業方面的問題,在生活方面,人生哲理方面,文化方面,許許多多的問題都喜歡問他。

一名學生問他:“Mr.白,聽說中國有‘因果報應’一說。以前欺負過我的人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得到應有的報應?”

白思渙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得到應有的報應,但我知道,只要你不再去想他們,你一定會過得比以前好,比現在好。”

一個男生舉手說:“我覺得我的人生沒有快樂過。”

“再悲慘的人生,都要學會自己創造快樂。哪怕那份快樂再短暫,你也曾擁有過它。”

“Mr.白,我忘不了以前自己做過的蠢事。”

“我也忘不了。”似是回想起什麽,白思渙莞爾,“但是你要學會原諒自己。”

原諒過去,原諒自己,原諒無知過的歲月。

02 前男友們

周天,白思渙不用去學校,林珩的律師事務所因這一陣子事情繁忙,不得不加班工作。

白思渙一個人待在家裏無聊,索性去他的事務所陪他工作。

辦公室內,林珩忙自己的事情,白思渙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他看的是國內的網站,看著看著,無意間點進一個直播間。白思渙怔了怔,這個女主播怎麽看怎麽眼熟,瞧了半天,他才瞧出來,這個人是許巖。

林珩起身去茶幾倒水時,湊過去看了一眼:“你前女友成網絡主播了?”

白思渙說:“也是你前女友。”

林珩喝了一口水說:“給她刷個火箭?”

白思渙覺得可行,註冊賬號,隨便取了個名字,給她刷了個火箭。

屏幕裏的女主播唱歌唱到一半停下來,眨眼,比愛心感謝:“謝謝珩小渙送的火箭~愛你喲~比心~順便一提,你的ID概括了我兩個前男友的名字,那真是兩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啊……”

然後她接下去就不唱歌了,開始講起了她那兩段“刻骨銘心”的愛戀,活脫脫將自己塑造成一名徘徊於兩兄弟之間愛恨糾葛不斷的三角戀女主。

“……”隔著屏幕的兩個前男友陷入沈默。

03 辦公桌的多種用途

忙活了一整天,林珩終於解決這個禮拜的所有事務,得以松一口氣。

把文件往辦公桌上一扔,林珩靠在椅背上,側頭望向坐在沙發上看書的白思渙,喊了他一聲:“過來。”

白思渙把書放下,起身過去。

林珩攬過白思渙的腰,讓他坐在自己身上,下巴靠在他肩上,抱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白思渙習慣了林珩這種孩子似的依賴,任他抱著,感受他胸膛的溫度。他手向後伸去,輕輕在林珩的腹部上劃過。

白思渙喜歡摸林珩的腹肌,羨慕林珩能練得出來。他就不行,他體質差,運動量一大就頭暈目眩,這也是為什麽他會經常在林珩身下昏過去的原因。

林珩在他耳邊喘了口氣,啞著嗓子低語:“你再摸下去,我要忍不住了。”

白思渙的手一僵,還沒來得及收回,人就被林珩壓在了辦公桌上。

約摸快到下班的時間,新來的女助理來敲林珩辦公室的門:“林律師。”

辦公室內傳來林珩不耐煩加暴躁的一聲:“說!”

“關於昨天的那個案子,克裏斯女士剛剛打電話來說想讓出撫養權。”

“讓個屁!”

“可、可男方願意給錢。”女助理小心翼翼地說。

“男方開價多少?”

“兩百萬。”

“跟她前夫說要五百萬,不然不談。”

“但是對方認為兩百萬已經……”

“啊!”

突然傳來的奇怪的叫聲讓新來的女助理嚇了一跳,連忙問:“林律師你怎麽了嗎?”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朵出現了問題,她覺得那個聲音聽著不像林珩的,像另一個人的。

“我沒事。”林珩剛說完這話就“嘶”了聲,似乎低聲念了句:“竟然敢咬我……”

女助理越聽越擔心:“林律師你真的沒事嗎?你的文件好像都掉到地上了。”

“我他媽知道!”緩了口氣,林珩接著道,“你去跟對方說,不肯就法庭見。”

“好。”女助理點點頭準備離開,忽然想起剛才同事們說,下班後要一起約著去派對,於是又折回來問,“對了,我和其他同事想請問你待會有沒有……”

“沒時間!不約!滾!”

“……”她想起了林珩前任助理的忠告,他們永遠不明白林珩會為什麽而大發脾氣。助理不想觸這個黴頭了,低聲應了句“是”,終於肯走了。

她自然不知道,辦公室內現在是何等的洶湧澎湃,此起彼伏……

04 一家三口

這幾天白思渙的學校有個生物觀察課程,弄了一堆小動物來給學生們觀察。其中有一只小白狗,看起來不足三個月,一小只憨憨傻傻的,一被放到桌子上被人圍起來就不敢動了。

幾天的觀察課程結束後,那些動物都被送返原處,唯獨那只小狗還放在學校裏。

教授說小狗是流浪狗救助站裏借來的,那個救助站現在沒有多餘的地方容下它,讓學校幫忙找領養,如果過幾天還沒人領養的話,就送回去安樂死。

白思渙心想,林珩的生日要到了,還沒想好要買什麽禮物送給他。思來想去,白思渙決定把這只小狗帶回去。

白思渙把小狗藏在紙箱裏,本想著回家後給林珩一個驚喜。

不料一到家中,那只小狗就從紙箱裏蹦跶出來,一跳跳到地上,到處亂竄,直接竄到林珩腳邊。

林珩一驚:“北極狼又來了?動物園這次又搬遷了?”

這時,小狗“汪”了一聲。

林珩楞住,表情瞬間柔軟,白思渙從他身上看到了久違的“父愛”光輝。

白思渙走上去把小狗抱起,笑著跟林珩說:“我們一起把它養大吧。”

05 一家四口

周六白思渙跟林珩一起去他的律師事務所,事務所裏來了一個兩歲大的小孩子,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玩汽車玩具。

林珩記得這個小孩子名叫Jacob,是他前任助理的外甥。Jacob是個混血兒,母親是中國人,爸爸是本地人,會說點中文,每次來事務所都喜歡找林珩用中文聊天。

林珩的前任助理站在辦公桌前,一邊收拾著之前沒帶走的東西,一邊打電話和福利院裏的人聯系。

她打完電話後,林珩走過來問她:“凱莉,什麽情況?”他眼神往Jacob那兒飄。

“如你所見。”凱莉攤攤手說,“我哥哥的老婆三個月前病死了,我哥哥上個月癌癥走了,留下了這個孩子給我。我馬上要嫁到美國去,不可能帶走他。”

“你要把他交給福利院?”白思渙聽見她剛才打電話時說的話,問道。

凱莉不否認:“不然呢,我總不能讓他餓死在大街上。”

林珩說:“混血的孩子在福利院裏很容易被欺負的。”

“我要去美國結婚,在美國定居,這些都安排好了!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幫他辦移民,而且,我將來會有自己的孩子,我老公也不可能會接受他。你想讓他後半生都在被姨媽姨夫的冷待和表弟表妹的欺淩中度過嗎?天啊,多慘!能比去福利院好到哪去?”凱莉表情生動地告訴他們。

林珩和白思渙面面相覷,某個想法在彼此的眼神中達成共識,他們看向凱莉,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領養他。”

正想再聯系下一個福利院的凱莉驀然怔住,看了看他們,不敢相信地問:“你們說真的?”

他們說:“真的。”

凱莉仿佛見到救世主降臨,一連發出好幾個感嘆:“你們幫了我大忙!Jacob!快過來,見見你爸和你爸!”

Jacob聽到叫喊,放下玩具屁顛屁顛跑過來。他站在三人面前,擡頭看了看林珩,看了看白思渙,奶聲奶氣地說:“爸爸們好。”

06 舅舅?舅老爺?

Jacob今年兩歲,他的媽媽是中國人,他從會說話的時候就說中文,在這個家中,他們都用中文交流。

他管林珩叫爸爸,管白思渙叫Daddy,兩個父親的存在絲毫不妨礙他的成長。

Jacob喜歡和家裏的狗狗玩,平時白思渙和林珩都要上班沒時間陪他,保姆也只負責照顧他不負責陪他玩,他能和狗狗從白天玩到晚上不覺得疲憊。林珩說,看著他,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除夕那天,一家人坐在餐廳裏包餃子,電視上放著中國的春晚,熱鬧的氣氛就像是回到中國過節一樣。

晚上七點的時候,家裏的門鈴響了。

白思渙去開門,站在門口的男人把墨鏡摘下來,“嗨”了一聲。

白思渙眨眨眼,驚訝地喊:“大哥?”

狗狗見到有客人來了,立刻飛奔過來在客人腳邊轉悠搖尾巴。

捏著餃子皮的林珩眉頭一皺,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你怎麽來了?”

林思穎邊往裏面走邊說:“過年就我一個人在家裏太冷清了,來這裏湊湊熱鬧。”

“你自己不找個對象嫌什麽冷清。”

“你小子還好意思說,把公司全丟給我,自己跑國外享清福來!我每天那麽忙,哪有時間找對象?”一說到這個林思穎就來氣。但這個氣,在看見林珩身邊那個閃閃發亮的混血寶寶後,頓時消散全無,“哇,這誰家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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