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死了。”莫忘說。

外面又下雪，雪從昨晚一直下到今早，地上都是松軟的厚厚的一層雪。

莫忘一定要扯著秦淮去看他父親。

“我媽媽是這樣一個雪天死掉的。”莫忘說著話，呼出白氣。

散在風裏。

路燈還亮著，有些接觸不良。天還沒亮。

“她穿著紅色的羽絨服，到底是我的臆想，還是說只是我做的一個夢。”莫忘說，“我們家裏有祖傳的病，就是發瘋，越聰明越瘋。”

他的眼裏滿是紅血絲。

“對。”莫忘說，“究竟是一種感覺，我根本無法形容。”

“啊……就是那種恨著什麽，感到不滿足，還有疲倦感，最要命的是疲倦，什麽都沒有做。”

他的黑皮鞋踩在雪上，留下一串腳印。

秦淮的血也落在血上，很快就滲透進雪裏。

“秦淮，你流血了。”莫忘忽然站住了，“你的血是紅的。”

秦淮在他後面跟著走。

業城中學裏也全是雪。

秦淮走到學校就想起很多的不好的事，到底是什麽他又說不出來。

好像只是看見學校心裏就覺得不開心了。不想到學校來，被大家笑話。

也不想被罵。

從那邊走到這邊來，還在下著雪。

“秦淮，還有一件事瞞著你。”

“我現在全部想起來了。”

“媽媽到底是怎麽死掉的。”莫忘看著他，目光平和，“她也是跳樓才死的，冬天的時候，她從樓下跳下去，然後就死掉了。”

“那時候我在爸爸的桌子上畫陳遠。”莫忘說，“陳遠才應該是我父親的孩子，總之不是我。因為我是個特別糟的人。”

“然後我擡起頭，聽見我媽媽在喊我的名字。”

對面的窗臺外曬了被子不記得收，也落了一層雪。

“她那天穿著紅色的羽絨服，我甚至記得她在耳朵旁別了一朵花，不知道到底是月季玫瑰還是山茶花，總之是一朵美的花。”

“然後她說，莫忘，你一輩子都不能再忘記我。”莫忘跟著笑了起來，“她的嘴唇好紅，好漂亮。”

“就像秦淮的眼睛。”

秦淮跟著他從那個小門那裏穿過去，佝僂著身子，邁過去的時候腳底一滑

他沒明白眼睛和嘴唇之間有什麽關系。

秦淮冷得要死，緊緊抓住樹幹，手開裂。

松樹和柏樹上都是雪，厚重的雪像是被子一樣包裹著。

春天一定會有很多美麗的花朵盛開，或許會下雨，總之不是這樣毫無溫度的雪。

“秦淮，小心地上。”莫忘說，“去說我們的最後一個秘密。”

莫忘穿得特別少。

秦淮不知道為什麽莫忘看上去不會冷一樣。

秦淮穿著羽絨服都被凍了半死，但是莫忘站在風雪裏，風衣被風吹開的樣子像是鼓風機才能做出來的效果。

有逼格，且凍人。

“不是我們。”秦淮反駁。

“說過了之後就是我們。”莫忘一腳踹開樓下小區的鐵門，鐵門發出一聲悶響。

“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你的眼睛上全是血。”

“你被放在病房上，全身上下都插滿了管子，還有那些觸手，觸手一直在試著掐死你自己。”莫忘說，“我第一次看見那麽多血，真的。”

“我說，哇，真的好多血，好多漂亮的紅。”

“你的面色很蒼白，我試著去擦你眼角的血跡，但是怎麽擦都擦不幹凈。”莫

這是第四層。

老式居民樓一共就只有六層，第六層是樓頂，幾個老頭種了大白菜。

“然後你忽然睜開眼來。” 莫忘說，“你的眼睛裏也是血，我當時都忍不住想用手去扣出你的眼珠子摳出來了，林雲夢把我關在籠子裏，給我打了鎮靜劑，叮囑我照看你不要發瘋。”

“你的眼睛可以送我麽？”

秦淮跟著他上樓。

“神經病。”秦淮說。

樓梯的聲控燈需要一直喊才會亮起來，就算亮起來也不是很亮。

橘紅色。

“謝謝你。”莫忘又說。

“謝謝我什麽？”秦淮皺著眉，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阿姨是不是還在睡覺啊？”莫忘沒答話。

他徑直進了房子。

莫忘他爹睜著眼，原來看上去有些困倦了，但是一見到莫忘，又怒目圓睜了。

像要將整個眼珠子都瞪出來一樣。

“爸爸，不要生氣了。”莫忘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他的手稿，吹了吹。

“我啊，小時候過得很扭曲，心理一直很扭曲。”他輕聲說，“對著陳遠打|飛機，然後被我爸爸扇耳光，後來我弄得到處都是。有點惡心。”

莫忘他爹看起來都要氣得不能呼吸了。

他面色漲紅，大口喘氣。

“第一次看見陳遠的時候，我很害怕，於是我將畫筆插進了陳遠的眼珠子裏。”莫忘說，“然後爸爸打了我，後來我就算很害怕陳遠，還一直在去看陳遠。”

“受傷的陳遠，或是堅定地握著劍的陳遠，我對著一張畫產生了欲望。”他說，“聽上去像是什麽狗血的故事。”

“終於父親用大綱寫完了陳遠的結局。陳遠的結局就是死。”莫忘說，“秦淮，我不該說你是個很蒼白的人的。”

“不應該。你比我要有血有肉，比你蒼白的是我。”

“別這麽說。”秦淮眨了眨眼。

“真的。”莫忘說，“你當時的臉色蒼白得像是白紙一張，好像風一吹就要死掉了。”

“演陳遠的男演員說要和我上床，他的神態實在是太像陳遠了。”莫忘說，“有那麽一瞬間我都以為是陳遠站在我面前了。然後他說，莫先生，如果我和你□□的話可不可以把給我一個角色。”

“噢。”秦淮想了想。

“然後我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是陳遠站在我面前。”

“這種一般叫做單相思。”秦淮說，“如果用林影他們的話來說，你就是個陳遠的夢男，還是很極端的那種，離我遠點。”

“或許。”莫忘失笑，“你說，我和陳遠會不會什麽時候見面？”

他去將窗戶拉開來：“裏頭的空氣實在太悶了，都喘不過氣。”

“外面還在下雪？”

莫忘在拿窗臺上放著的仙人掌：“爸爸，你也不告訴阿姨把仙人掌放進來，這還是媽媽留下來的。”

“還有一盆蘭花，是不是阿姨放樓頂去了？”

“我收起來了。”莫忘將仙人掌端進來。

一盆很小的仙人掌，落的雪一拿進來就融化了，仙人掌還是綠油油的。

太久沒人澆水，一側有些枯黃。

“莫忘，你的電影什麽時候上映？”秦淮被暖氣熏得有些暈乎乎。

他最近失血過多，總暈乎乎。

“不說我都要忘了，來年春天你一定會要去看。”莫忘又笑了， “只要你說你是莫忘的朋友，名字叫秦淮，就可以了，業城的隨便哪個電影院都可以，就會有人帶著你去看真正的《最後一幕》，外面放的都是刪減版。不過你最好過幾天去，我等不及。”

“好。”秦淮應下了。

他的手都被凍得通紅了，像是胡蘿蔔一樣。

“莫忘。”秦淮看著他，“告訴我你的最後一個秘密。”

“好。”

白色的雪從黑色的夜幕裏落下，被燈光照著才能看清楚。

“那天夜裏父親坐在窗臺上，正好是我母親的祭日。我記錯了，我母親沒有跟誰走，她是跳樓死的，搶救也救不回來。”

“我拿起筆，扔進了父親的眼睛裏。”

“然後他就掉下去了。”莫忘說，“高位截癱，只剩一只眼珠子可以轉動。

“父親愛事業勝過愛我，母親愛父親勝過我。在這個家裏我不知道我算什麽。”

秦淮打了個哈欠。

“算會自己吃飯洗澡的寵物。”

“我上樓去把那盆蘭花端下來。”莫忘說，“要是凍死了，媽媽一定會生氣的。”

他說著就上了樓。

莫忘其實是個不錯的人，秦淮心裏這麽想。

“那你為什麽很討厭那個叫做陳遠的和高中同學？”

等到他走遠了，秦淮想起一個問題，但他坐在椅子上就不想動，於是打了個電話給莫忘。

“因為我覺得他配不上陳遠這個名字。”莫忘接通了他的電話，“那個男演員已經不會再來演戲了，他已經自殺了。”

“是你做的？”秦淮第一反應是這樣。

“不是，因為他惹了不能招惹的人，所以遭了報應。僅此而已。”莫忘說，“秦淮，你要知道我這個人從來都不會去傷害別人。”

“那確實是。”

莫忘那的風聲很大。

秦淮正想著樓上的風聲會有這麽大嗎。

“秦淮，看窗戶。”莫忘說。

秦淮望過去，莫忘抱著那盆碎裂的蘭花在窗子外往下墜落，風衣被風吹得鼓鼓囊囊。

“你討厭我，但永遠都不能忘記我。”他笑著說，碎瓷片劃得他流血。

“傻唄！”秦淮被濺了一臉血。

他伸出手，除了雪什麽都沒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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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是莫忘，蘸點吃饅頭。

這是什麽？這是莫忘。再蘸著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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