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過去笑話我的人現在過的不是很好。”秦淮想說出這句話來。

但他只發出啊啊的聲音，莫忘將手裏的數位筆放下來，走到他的床邊。

“怎麽了？”莫忘掃了一眼秦淮的手機屏幕，然後給他捎來了充電器，甚至給秦淮插好了。

“你的手機沒電了。”莫忘說著，又幫他理了理被子。

正好秦淮的被子掉下去了，因為秦淮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是不安分，有時會掙紮起來和那些紅線搏鬥，有時又會伸手去掐自己的脖來。

秦淮有好幾次都熱得睡不著覺，然後睜開眼睛來，發現自己又被紅線包裹住了。

紅線到底是什麽東西。

秦淮不知道，說是愛似乎有些不確切，知道如何去詮釋愛的只有林影一個而已，秦淮不認為自己有資格。

或許人與人之間隔閡稍微消融那麽一些的時候，產生的情感都足夠被稱為愛一類的東西。

今夜沒下雪，業城少見晴朗的晚上。

秦淮的病房裏並不能看見月亮，只能看見窗子落進來的白光，那似乎是月光。不過月光進入窗子之後，就被莫忘暖黃色的燈光吞沒了。

莫忘的板子快要被他畫得起火。

秦淮原來以為自己一天十三個小時都在寫小說，剩下一半時間在拉屎睡覺，另外一半時間坐在電腦桌子前發呆好像也不是一件很離譜的事情。

莫忘從早上一直忙到晚上，筆記本好幾次都沒電離開，他為了不中斷工作去用充電器給筆記本充電，索性將充電器一直插在筆記本上。

為了不讓秦淮被他的聲音吵到，他將椅子從秦淮的床邊移開到了窗子邊上。秦淮心想莫忘這種人是資本家最喜歡的，莫忘應該參加鐵人三項贏個電冰箱。

“不是。”秦淮抓了抓自己的喉結。

然後摸到自己脖頸上的淤青，一摸就感覺很痛，也是林影留給他的禮物。

明明林影已經和秦淮說再見有整整四十八天，只要看到任何有關的東西，總是會不由自主聯想起林影來，還有林影紅色的指甲油。

“感覺心情不錯，所以想告訴你。”秦淮用備忘錄告訴莫忘。

莫忘楞了楞，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是不是以前欺負過你啊？”莫忘問。

秦淮有些困了，也沒說話。

“林雲夢為什麽不收下我給她的錢？”秦淮又問。

秦淮將自己這些天的收入一半存進了餘額寶裏，打算以後又沒有保底了，就把這些錢用來買泡面吃，那也算能勉勉強強活下去有，剩下的都提現了，一半給林雲夢發了紅包，說實話秦淮還擔心這些錢夠不夠這些日子的支出，但林雲夢只是發一個哭哭小貓的表情包，也不收下那錢。

剩下的錢想給莫忘。莫忘不願意收下，秦淮說是給《最後一幕》的，莫忘才勉勉強強願意將這些錢收下來，然後又用自己的博客去誇誇秦淮。

“又不是你欠著她的。”莫忘打了個哈欠。

秦淮都不明白這人天天熬夜，都沒眼圈的。

秦淮熬夜的時候眼睛都是腫起來的，紅紅的，像是哭了整整一夜。

“這是林雲夢給你的賠禮。畢竟是林影將你的生活全部打亂了，林雲夢想補償你，也想補償林影，所以只能這麽對你。”莫忘說，“你看窗子上是不是又畫了新的圖案，這回是兔子啊，兔子在敲筆記本電腦。”

秦淮用自己那只沒有近視的眼睛去看玻璃窗子上的水汽，看也看得不很清楚，小小的細節看不清，只有兔子的兩個長耳朵是能看清楚的。

“謝謝林雲夢。”秦淮於是這麽說。

他的手機又震動了兩下，好像是從莫忘那裏來的讀者說了什麽。

秦淮已經沒有心思去在意了。

果然如果做一件事情不是因自己要靠這件事情維持生計，一切就會變得輕松又簡單了起來，寫小說也是這樣，如果隨便寫寫而不是作為全部的生活來，居然也不會一直感覺那樣子有刀子在割。

月亮在向西邊不斷地移動。

莫忘又畫完了一整格子。

男主角陳遠站在江邊，和反派在談判，莫忘畫的那個角度顯得陳遠很年輕，他身上的長袍似乎也年輕起來了。

莫忘畫得那麽專註。

秦淮看著看就更困了。

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要靠著莫忘帶來的幫助睡覺的藥物才能勉勉強強睡著，睡著了又會做夢，做夢又會到那個綠皮火車上去，一次一次與自己很重要的人擦肩而過，每次最後都是秦涸在那裏說話。

秦淮沒想過要是秦涸來寫這個故事會寫出什麽樣的來，或許是很緊湊的，情節一定會很抓人眼球。因為秦涸是那樣一個生活有條理有節奏的人，所以她的大綱一定會很詳細。

不像秦淮就算認真做了大綱，也會寫出和大綱完全不一樣的但是更糟糕上許多，甚至是讓人眼前一黑的東西，脫綱野狗。

真讓人傷心。

怎麽寫都寫不出更好的東西，已經盡力了，但還是一坨不能細看的狗屎呢。

這就是秦淮每天都在重覆的事情。

秦淮想著想著睡著了。

難得的安穩。

如果不是中途又做噩夢醒過來了就好了。

又是坐在綠皮火車上，窗外的風景還是在飄落著細雪。

下雪的時候有一種支離破碎的美感，就是很美麗，秦淮用他那貧瘠的文字根本不能描寫出來。

他身後的小觸手也去試著接住那些雪。

雪很溫柔，落在身上也會疼痛，就像是被人關註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秦淮感覺好像是因有人關註秦淮，秦淮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個活著的人，這顆心臟還在跳動。

秦淮開始想這場雪到底下到什麽時候才會停下來。

雪好漂亮啊。

在思州的時候，一年到頭都不見得下一場雪。只有將近年關的時候，天才很吝嗇地落下一點兒微薄的壓根不能被稱作是雪的東西，然後很快就消散在行人的步伐之下或者是忽然升高的溫度之中。

消弭了，只剩下一點點的臟兮兮的灰色痕跡，哪兒有人用很臟的鞋子踩了地面。

秦淮從睡夢中驚醒，又有些喘不過氣來。

明明在很努力地張開嘴巴吸氣進肺裏，卻感覺氧氣只是被吸入就逃開了，並沒有在身體裏停留片刻。

呼吸不上來。

有點兒眩暈和缺氧。

一缺氧頭就開始疼痛起來，一切尚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遠遠不到那個痛苦的邊界。

秦淮一醒來，那些紅線就像是雪一樣消弭了。

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來，也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總是就是不見了。

秦淮這才松開自己的雙手。

雙手因為過於用力有些抽筋，抽筋很疼。他掐在著自己脖子。

脖子上的淤青又會更嚴重一點的，這樣不好。

秦淮從床上坐起來。

他看見莫忘還亮著燈。

他的神情過於專註，絲毫沒察覺到秦淮已經醒來，只是眼睛死死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某個角色。

是陳遠。

陳遠受傷了，不過少年漫男主在成長途中總是要受傷的。

秦淮忽然想起來在網上一直很風風火火言論。

很多人都說創造《最後一幕》殼子和容貌的父親是莫忘的父親，真正為《最後一幕》註入靈魂的確是莫忘。

是莫忘讓陳遠活了過來，原本就很豐富立體的角色變得比現實存在的人甚至還要更鮮活了。

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莫忘就是做到了。

莫忘盯著畫面裏的陳遠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

如若上帝認為人是上帝最滿意的傑作，那麽上帝在創造人類之後，露出的一定就是這樣的笑容。

他這才將電腦關閉了。

他的眼睛裏滿是紅血絲，興奮得眼眶紅了一圈。

“秦淮，你又醒來了？”莫忘笑著問秦淮。

“我剛才在畫父親的作品。”莫忘眼底閃爍著一種光芒。

細碎的。

和秦淮創造方勝的時候有點兒相似，但還是有些不同，大概是莫忘的目光要更加灼熱一些。

“陳遠是不是一個很不錯的作品？”莫忘問秦淮，“就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一樣。多麽美麗的事。”

秦淮不想和他說話，躺在被子裏，伸出觸手直接摁滅了燈。

他說不出話，於是放了個屁。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