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秦涸？”

“哥哥，你在說什麽？”秦涸流露出關切的神色。

“不是我……不是我。”秦淮捂著自己的臉，“這個秦淮不是我……”

輕飄飄的，像是夢一樣不可思議的幸福。假的。

秦淮永遠都是一個廢物。

成績，垃圾成績，怎麽努力也不能努力出一個好成績出來，不如就裝作自己不努力的樣子。

窗子外的馬路上車子好像更多了，到了晚高峰下班的時候。

前邊堵車了，後邊的車子在那狂按喇叭，吵得讓人頭疼。

“哥哥。”

“秦淮。”

秦淮站在馬路邊。

車子和他擦肩而過，司機彈出腦袋，罵了句秦淮是不是找死。

“我從這裏被撞死，會死掉麽。”秦淮笑了起來。

他的觸手是真實的。

都是假的。

用紙糊的父親母親還有妹妹，被紙糊出來的秦淮。

一般人對於自己的認知，總會微妙美化自己。

但秦淮不一樣，秦淮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他這種沒有任何價值和作用的人，是不配擁有這種不勞而獲的幸福。

當幸福蓋過了痛苦的閾值的時候，秦淮就開始感受到一種不協調。

像光和影子開始不協調了。

怎麽也跟不上，自我認知如何都不能跟上現實了。

秦淮就是一個可憐蟲。

車子從秦淮的身後疾馳而過，糊了秦淮一臉汽車尾氣。

“找死啊？”

“對啊，我想死。”

“我——想——去——死哈哈。”秦淮張開雙臂，甚至跳了個舞步，然後對眼前的秦涸微微鞠了一躬。

虛假的幸福。

不是秦淮的。

太陽紅得像是一滴剛落下來的血，順著天空滑落，留下一道猙獰傷口。

沒去自己想要去的大學，沒有交到應該交到的朋友，也沒救下自己的妹妹，林影某種程度上算是和他同病相憐的朋友。

當時林影發覺有危險，要他快跑，林影應當已經死了。

愛、死亡、生命是無法繞開的題目。

秦淮忽然想起自己就活在這樣一本很垃圾的小說裏面。

為什麽要這樣寫秦淮的人生？為什麽要給秦淮安排這麽多阻礙？

為什麽總是要在秦淮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又施舍給秦淮一點希望。

好想一巴掌扇在那個逼作者的臉上，好想對他拳打腳踢，踢得他的鼻鼻血流出來，好想把他的腦袋割下來當球投。

“哥哥，你這是在做什麽？”秦涸伸出手來，像是想拉住秦淮。

“秦涸，哥哥問你。”秦淮看著秦涸的眼睛。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跟秦淮的眼睛很像。只是秦淮的眼型要比秦涸鋒利一些。

總是淬了不甘心和不易察覺的怒火，或許還有點兒微不足道的痛苦。

“要是你的朋友遇到了危險，你會怎麽做？”

秦淮問她。

他不太能清醒過來，只是將自己的觸手伸到馬路中央，好讓路過的車輛碾壓。

秦淮被尖銳的痛苦激得保持清醒。

“當然是去救朋友。”秦涸下意識就答出來了。

“要是很難救下這個朋友，你會怎麽辦？”秦淮問。

“那也要去做。”秦涸很認真地答覆道，“不能給自己留下遺憾。”

明明是很簡單的道理，秦淮就是想不明白，也無法理解。

救贖也好，拯救也好，施以援手，過於辛苦和難以實現。

因為秦淮怕疼，怕死，怕被人推開，害怕被否定。

要是有人再像老三那樣把秦淮推開來，秦淮或許會去死。老三或許只將他當做一個平平無奇的廢物同事，在一個網站寫罷了。

他把老三的事講給另一個網友，對方那個框框一直都在輸入中，很久才說了句話。

“秦淮，你是在現實生活中沒有朋友麽？”

秦淮那天晚上蜷縮在他的出租屋子裏感覺想哭，破防了。

他真沒有朋友，高中的朋友已經失去聯系，矯情僅限於朋友圈點讚，新的朋友沒有認識，也不敢去認識。

“秦涸，我們還會再見面麽？”秦淮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秦涸逆著光看著他。

這是下午六點半的太陽。

太陽就要落山了。

秦涸抱著一束艷麗的紅山茶，對著秦淮微微一笑：“哥哥，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的。”

“只要活著，就一定會見面。”秦涸說，“就算死了，我也會和你相見。”

“我們是彼此很重要的人。”

秦淮心滿意足地後仰，墜入車流之中。

他還沒被車撞過。

小時候看動畫片，要是男主角被卡車撞了，就去異世界了，不管他在原來的世界是個沒人愛的死宅也好，還是什麽東西也好，在異世界總會有人來愛他，精靈女神還是什麽……

這樣的幸福不屬於秦淮。

秦淮覺得自己的心態很奇怪。

“再見。”他說到一半，被壓扁了腦袋。

車子從身上壓過去很痛，內臟都被擠壓出了身子之外的地方，血液不知從身體的哪個口子來噴湧而出，然後流出身體的界限之外。

“再見。”

秦淮聽見這麽一句輕飄飄的再見。

再見的意思是還能再見，還有機會相逢，只有永別才是永久的訣別。，

只要活著，就一定還有創造奇跡的機會。

“你醒來了？”

秦淮看見的是那個老太太，抱著孩子在看動畫片。

正好播放到小女孩死掉的畫面。

上面甚至沒有血，原本是血的地方都被紅山茶替代了，滿屏絢麗的山茶花，有種美麗的死亡的美感。

太陽光還是這樣慘淡的白，從滿是灰塵與汙垢的玻璃窗子外折射進來，空氣裏能夠看見舞動的塵埃。

秦淮的頭還是這麽疼，身子倒是暖洋洋 ，或許是因為生著病的緣故。

老太太將林影殺了。

“林影呢？”

秦淮要提高音量，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足夠被人聽見。

“死了。”老太太有些遺憾，“是她自己選擇沈浸在那個不存在的夢裏。我是講述沒夢的人，她不醒來，就會死。”

“夢裏有她的爸爸媽媽，不會有人逼她去找到讓這條世界線延續的方法。她也不會在深夜掐著自己的脖頸，一點兒的聲音都無法發出。”

秦淮回過頭去。

林影雙手合十，手裏握著一支艷麗的紅山茶，山茶上的水像是融化的血跡或是紅顏料。

美得不可思議。

“她已經死了麽？”

秦淮剝開她的手。

紅山茶掉落在地。

林影身上一點兒血跡都沒有，還是幹幹凈凈的裙子。

“死亡。”

“她自己選的。”老太太說著將音量調大了些。

整個車廂裏都只剩下這首磕磕絆絆的片尾曲。

“我是在網站上找到信息的，三個月前，林影告訴我，她原本要死了。”老太太說，“我撿了一個漂流瓶，在網上。”

“她說她害死了她的兩對父母。她說她不想活。”

“她將推測出的原定劇情整理給我……按照原劇情，她死在幾個月前。她要我一定要在這個月殺了她…”

秦淮聽不清這些蒼白無力的解釋，他的耳朵又開始耳鳴。

很吵。

“生命。”

“愛情。”

“死。”

林影躺在下鋪，安詳且美麗。

“林影，我想…要是我有一個朋友 的話，那就是你。”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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