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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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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各家貴人們打道回府。

寧王殿下的車駕抵達王府時,已近日正,然而奚曠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不是吃飯,而是寫信給禮部侍郎,向他委婉地表達要回秋穗的意思。

桑湄站在桌邊,垂頭看他寫完了那封信,道:“我還以為你忘了。”

“怎麽會忘?是我自己提出,不會不守信用。”奚曠抖了抖手裏的信紙,鋪平晾幹。

桑湄:“我以為,你至少會拖延一段時間。”

“拖延並無意義,你們主仆情深,再拖個一年半載恐怕也無濟於事。”他算是看明白了,所以也無心再阻攔她們。

等到信紙晾幹,奚曠將其折好塞入信封中,以火漆封口,最後交到了朱策手中,叮囑他親自去寄。

“如此,你可滿意了?”他轉頭看向桑湄。

桑湄笑笑:“多謝。正巧我身邊那個貪昧銀子的婢子也該打發了,後面秋穗補上,正好。”

這時,柏樹來問,午膳備好了可要用膳,桑湄瞧了奚曠一眼,道:“你是不是該先換個藥?”

“無妨,先陪你用膳。”

桑湄哼了一聲:“臉若盆大,誰稀罕你陪。”

大約是秋穗將歸,她心情極好,即使不耐,臉上也帶著幾分笑意。

奚曠嗯了一聲:“你賞臉。”

桑湄挑眉,忍不住問道:“真是奇了怪了,你今日怎麽如此好說話?”

“我本就好說話。若我不好說話,當年也不至於——”大約是約定過不再翻舊賬,奚曠改口道,“夫妻一體,本就該和睦相處。望你也能明白。”

桑湄撇撇嘴,不再搭話,卻也默認了與他一同去前廳用膳。

飯後,桑湄回到自己住的多景臺。

問風聽露上前問道:“桑姬可是要休息了?奴婢們幫桑姬把簾子拉上罷?”

桑湄的目光在二人間轉了一圈,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又懶洋洋道:“出去了幾日,房裏的插花都敗了,聽露,你再去花園裏剪幾瓶來,最好是含苞的,還能多觀賞幾天。”

“是!”

聽露退下了,問風則道:“桑姬還有什麽吩咐奴婢的嗎?”

“還真有。”桑湄含笑望著她,慢慢坐直了身子。

沒來由的,問風突然覺得背後一毛,緊張道:“桑姬請講。”

“除了一個抱春坊的珍珠膏,你還在哪些賬目上瞞了我呀?嗯?”桑湄手指輕敲,染了蔻丹的指甲鮮艷如火,在烏木上靜靜燃燒。

這話問得輕飄淡定,仿佛只是在談論天氣,然而落在問風耳中,卻不啻驚雷。

她呆立當場,甚至都忘了辯解。

桑湄又將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唇角笑意驟凝,一拍桌案,怒叱道:“主子問你話,是聾了不成?!”

與生俱來的皇室威嚴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問風只覺她比那些世家貴婦更為可怕,噗通一聲跪下,當場就難以自控地顫抖起來:“奴婢……奴婢……”

“說話!”

問風又是一個激靈,幾乎要哭出聲來,下意識就道:“奴婢犯了大錯!請桑姬饒命!王府中本有三個人負責采買,前段時間桑姬處理了兩個嚼舌根的采買婆子,後來這采買事務便全落到了張娘子一人身上。因為桑姬初來通寧,對本地市價並不了解,所以看價目的時候會跟奴婢核實,後來這事不知怎麽傳到了張娘子耳朵裏,張娘子私下就來找奴婢,想串通奴婢,在價目上瞞天過海……”

桑湄冷笑:“既是知道不對,為何又敢這麽做?”

“奴婢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問風垂淚,哽咽不止,“奴婢母親已經病了好幾個月,近來愈發不好,吃的藥又貴,家中都不剩什麽銀子了……奴婢家裏就一個奴婢和一個妹妹,妹妹年紀還小,在家照顧母親,奴婢月錢都快要不夠花了……那日張娘子來找奴婢,奴婢當時拒絕了,可後來張娘子又找了奴婢幾回,說桑姬雖然看起來嚴格,但又出不去府,哪知道外面到底是什麽價。何況那抱春坊的東西向來漫天要價,若非貴太太們和各家的采買娘子,誰知道到底多少錢?而且,也只是加了五兩罷了,王府財大氣粗,不至於在這上面計較……張娘子說,若是奴婢幫忙,賺來的油水就五五開,奴婢聽了幾回,就動搖了……”

問風哀哀哭道:“是奴婢有錯在先,只求桑姬饒奴婢一命,奴婢做牛做馬,都會報答桑姬的!”

她嘴上雖然在為自己求情,可心裏卻十分灰敗,只覺得死期將至。對於王府這樣的人家來說,五兩銀子確實不怎麽樣,甚至隨手賞人都不止這個數。但她身為桑姬的貼身婢女,卻還背主貪贓,打了主子的臉,這才是主子萬萬不能忍之事。

上首的人果然久久沒有動靜。

問風幾乎是趴在了地上,柔軟的兔毛蹭著她的眼睛,她又拼命把眼淚憋回去了,生怕弄臟了這嬌貴的地毯。

“你說的,當真?”良久,桑湄才淡淡道。

“真,十萬分的真!桑姬現在就可讓人去奴婢家中核查!”問風猛地擡起頭來。

座上的女子依舊一副冷然薄情的樣子,道:“其情可憫,其罪難逃。你若是有難處,可以找人借,可以私下做些幫活補貼,也可以來同我求個恩典,偏偏你什麽都不做,就做了最不該的那一件。你今日可以為著家人,背主瞞上,焉知來日又會不會為了什麽別的人別的事,陷王府於不義呢?”

“奴婢不敢……”問風喃喃道。

但這話太過蒼白,她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但就在此時,卻似乎有一點靈光閃過,她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脫口而出:“奴婢忽然想起另有一件事,還從未稟報過桑姬!”

“哦?”桑湄微微歪了下腦袋。

問風死馬當活馬醫,飛快道:“奴婢要檢舉聽露!”

“聽露?”

“奴婢和聽露同住一屋,有一回,奴婢夜裏醒來,發現聽露不在,奴婢還以為她出去解手了,結果好長時間都不見人影。奴婢怕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還去茅房找過她,結果也沒找著人。後來奴婢回屋了,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結果第二天聽露就在奴婢旁邊,奴婢試探她,她還說自己昨夜睡得很好,都沒上過茅房。後來奴婢留了個心眼,發現她時不時就往西面那個墻邊第二棵樹下走,鬼鬼祟祟的。過了一段時間,鄭長史也出現了,也鬼鬼祟祟不知道在樹下幹了什麽走。”

桑湄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來了興致:“你還發現了什麽?”

其實問風也沒發現什麽更多的了,她若是離得太近,會被人察覺,所以她看不清那兩個人到底在樹下做了什麽。她也曾去樹下找過,但卻沒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因此她才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就當不知道好了。

只是如今自身難保,可不得多吐露些東西,為自己博取一點生機嗎?

這樣想著,她便咬了咬牙道:“奴婢懷疑,他們兩個有私情!”

聽露正是妙齡,春心浮動在所難免,大多數人家府上,只要婢女不是對男主人動了心思,也沒有哪家主母會特意下禁止不許婢女思春。只是如今聽露這個暧昧對象,是鄭長史,那便有些微妙起來了。

若她真的和鄭長史相好,那鄭長史又手握權柄,甚至連王府的每月度支都是他擬定的,這樣的人物,稍稍動點手腳,說不定聽露私下裏賺的比她還多呢?而鄭長史也勉強算是殿下的人,他與桑姬身邊的婢女有了私情,殿下又知道嗎?

然而,桑湄臉上卻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道:“你確認是聽露和鄭長史?”

“這奴婢還是認得清的!”問風道,“而且在他們之外,再沒別人去過那棵樹下了!”

問風說完,便滿懷期待地看著桑湄,期待自己有檢舉之功,將功折罪。

桑湄垂眸思索片刻,倏地笑了一聲,隨即道:“當初那兩個多嘴的婆子,是各打了二十大板驅逐出府,你如今犯的錯卻比她們更甚,我便是要了你的性命也不為過。”

剛燃起的希望又滅了下去,問風咬著嘴唇,萬念俱灰間,又聽桑湄道:“不過……既然你說你一家都是靠你養活,我也不願無故背上三條人命。我這兒還有一條路,端看你選不選。”

問風楞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是什麽意思,忙不疊磕頭道:“桑姬大恩大德,奴婢必結草銜環相報!請桑姬盡管吩咐,但能有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在所不辭!”

桑湄起身,慢悠悠走到梳妝臺邊,從妝篋裏取出一對耳珠。

陽光照耀下,珍珠瑩潤潔白,發出清靈的撞擊聲。

“你和張娘子都犯了大忌,不可能留在府中。但念你我主仆一場,又說了些我不知道的事情,這對耳珠就當我賞你的,你拿去當鋪當了,即使掌櫃壓價,換個百兩銀子也不成問題。”

這對耳珠,原本是她打算出逃後當掉的,被奚曠捉回後,奚曠也沒收走,依舊收在她這裏。因為是幼年的贈禮,所以並不是什麽極為罕見的珍珠,她確信它們雖貴重,但並不特殊。

在這間屋子裏,從擺件到銀錢,都是王府的財產,唯有這對耳珠,是她自己的東西,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那對小小的耳珠被問風捧在手中,有如千斤墜。她不安地看了看桑湄,又咽了咽口水,惶恐道:“如此貴重,奴婢實不敢受。”

“受著罷,這不是王府的東西,是我自己的東西,你即使當了,也沒人會追查你的。”桑湄又坐回了美人榻上,好整以暇道,“我確實是有事要你去辦,但也算不上什麽難事。”

問風小心道:“桑姬請講。”

“明日我會以貪汙之名將你和張娘子各大三十大板,要回贓銀,趕出王府。因為要警醒其他下人,所以打必然是真打,只是會留個體面,不扒衣裳,因此你往裏面多墊些東西也無妨。”桑湄道,“等你出府後,我只給你一天時間處理家中事,第二日你就需動身離開通寧,前往長安。”

問風茫然:“長安?”

“不錯,就是長安。”桑湄傾了傾身子,眼中閃動著問風看不懂的光彩,“我要你去長安打聽一個封號為‘衛國公’的人,此人年歲多大,是什麽性格,家中多少人,最好都能打聽清楚。另外,據說此人今年新納了美姬,或許叫平樂,還帶著一個小妹妹,她們在衛國公府是什麽境況,也希望你能打聽清楚,盡快回來稟報於我。”

問風隱隱約約覺得她要打聽的事情不小,剛露出些擔憂之色,就見桑湄眉頭一壓:“你不願?事到如今,你若是反悔,可就別怪我下手無情!”

問風駭然,連忙道:“奴婢不敢!”她當然是知道這些貴人的,即使她在府外,是自由身了,也毫不懷疑桑湄會有千百種捏死她的方法。更何況,現在她還要顧忌家人。

“奴婢只是有些不解,奴婢是被驅逐出府的,又該如何回來和桑姬稟報消息呢?”

桑湄這才緩了臉色,道:“你識字的,是罷?”

“略識一些。”

在貴人府邸做事,但凡是有點心思,想往上爬爬的,可不能是個兩眼一抹黑的文盲。

“如此便好。你回來後,去找那個唱戲的楚瑟,她常來府上唱戲,你把你知道的東西都寫在紙條裏,讓她轉交給我。”

問風有些愕然。

楚瑟是戲班的當紅小生,自從那日和戲班的當紅花旦芙珠一起來給桑姬唱了《金釵孽》之後,這兩人就時不時來一趟,給桑姬表演解悶兒。

只是桑姬看戲的時候她也在,她怎麽沒有註意到,這兩人關系何時這般近了?

但問風也不敢再問,只得順從應下。

退出去的時候,她瞧見桑姬唇邊又浮現出了那種若有若無的微笑,看得她寒毛直豎,再也不敢對這位主子生出任何叛逆之心。

“嘖嘖嘖,你當時上茅房去了,你是沒有聽見,張娘子當時被打得,那叫一個慘啊。”

“她膽子也太大了,還敢頂風作案,串通問風,桑姬沒把她打死都是心軟的。”

“這就是她目光短淺,以為當個采買娘子就到頂頭了,盡想著占便宜,為了芝麻丟了西瓜,最後連芝麻也沒咯!”

“問風也是個糊塗的,好好跟著桑姬幹,桑姬高興了隨便賞點什麽,不都比她掙那點油水強?”

“是啊,她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什麽母親病重求桑姬原諒,唉,可能真是手上沒錢,急昏了頭罷。”

“依我看……啊!殿、殿下……”

正聊得歡的下人們猛地變色,望著不知何時靜立在廊下的奚曠,嚇得舌頭都打結了。

然而奚曠什麽都沒說,只是長長地看了他們一眼,兀自負手離去了。

等他走了,下人們頓時作鳥獸散,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回到寢殿的時候,晚膳已經備好,桑湄坐在桌邊,正擺弄著她的袖口上一朵勾了線頭的繡花。

“你今天幹了什麽?方才我一路回來,聽了你一路的戰績。”

“既然都聽到了,還問什麽?”桑湄滿不在乎地說,“無非是處理了兩個不懂事的下人,念在初犯,又尚未貪到大錢,打了一頓,逐出咱們王府便罷了。”

咱們王府。

奚曠唇角微翹:“是你身邊那個叫問風的?”

“是。”

“那現在只剩下了一個,還夠用麽?”

“先湊活湊活罷,我這不是在等秋穗麽?”桑湄雙手交疊,撐在下巴上,笑盈盈道,“殿下,你那信,何時才能送到啊?”

“這才剛第二天,便是軍報也跑不了這麽快。”奚曠瞥了她一眼,挽袖提箸,“先吃飯。”

奚曠受傷一事,暫時只有朱策、柏樹和幾個親衛知道,至於被朱策帶進府裏給奚曠換藥療傷的大夫,也早就已經封好了口,絕不會往外多說一個字。

“你這傷都沒好,往外跑什麽?”桑湄咬著筷子尖,“是查到什麽了嗎?”

“略有一些眉目。不過縱使查不到,也不難猜是誰做的。”

“是你的哪位兄弟?太子?”

奚曠挑眉:“你了解過他們?”

“沒有。”桑湄說,“不過想想也知道,你只是個王爺,如今聲望卻蓋過了太子,他肯定坐不住。皇家兄弟麽,無非就是這樣。”

奚曠笑笑:“不足為懼。”

這話說得狂妄,桑湄不由來了興趣:“願聞其詳。”

到底是那位太子不過爾爾,還是他早已有了應付的對策?

但是奚曠只是含笑道:“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桑湄表情一頓,繼而低頭捧起了湯碗,輕抿一口,莞爾道:“那我便等著殿下踐諾了。”

作者有話說:

18:00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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