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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決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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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胞胎的眸色驟然變了。原本碧綠的眼睛逐漸轉為無機質的顏色, 他門低下頭,瞳孔中隱隱約約還有無數數字浮動。

“帶走誰?”

“——你說,想帶走誰?”

“他!”

林萌萌高聲喊道。

“我一定會救走他的, 他——我不會讓他被你們關在這裏!”

幾乎是在他說出這一句話的瞬間,猝不及防的塌陷突然到來。地毯上張開了一張巨大猙獰的嘴, 伴隨著飛散的羽毛張開來, 噴射出無數雪白的絲線。它們的觸感粘稠柔韌,滿是晶瑩光滑的黏液, 猛地形成厚重的一卷, 緊緊纏繞住了青年的小腿。

它像是吞吃什麽東西一樣, 被那一句話徹底刺激的發了瘋,一下子使勁兒裂開來,變為兩股蛇一樣的柔卷, 頂端花瓣般張開來,活像是兩只高昂著尾部的毒蠍子,沿著青年的身體一路向上蜿蜒攀爬, 在寇冬的手臂上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繼而在頭頂一下子向上聚攏,它將裏面的人困在這絲線造就的柔軟的牢籠裏, 不顧一切向下拖去!

寇冬幾乎是身不由己地向下陷, 手抓了抓,沒來得及抓到任何東西——世界似乎突然抽了條變了樣, 那些橫著的豎著的線條都在他的眼前一根根逐漸彎曲。高高的繪制著壁畫的天花板轟隆一聲向他壓來,就在他的臉面前噴成了一大股絲線, 噴濺而出的黏液幾乎黏了他滿臉——

視線裏只剩下一只焦急地、似乎想向他伸來的手。可轉眼間, 那手也被吞沒了。

“寇冬!”

恍惚裏,只有那只灰色的毛絨兔子高喊著他的名字,用的還是林萌萌改也改不過來的女孩子的語氣。旋即, 它也重重向他墜落,同樣與他一起,一頭深陷進了這白色的海洋裏。

與此同時。

“蓬!”

伴隨著這一聲驚天動地的悶響,無數仍然身處《亡人》之中的玩家都擡起了頭。

他們看見了塌下來的天。從那後頭露出的,是一種幹涸了的血一樣的褐紅,以及一只巨大的、在眼眶裏頭滾動的紅色眼睛。它並沒有看向他們,只以一種近乎搜索的架勢打量著對方的五官樣貌、脾氣性格。

“那是什麽……?”

“發生了什麽?!”

還沒等他們來得及從這樣的異象中感到恐怖,新的變故接踵而來。地面飛快地向中心縮去,取而代之的是許多白色的、瀑布似的一小叢一小叢綻開的東西,它們在平原上綻開,在沙漠裏綻開,在蝴蝶的巢穴中綻開——等真的觸碰到,才會意識到它們是什麽。

那些微黏的、柔韌的、鎖住他們手腳的。

是蛛絲。

世界揉扁、崩塌,收縮成了一團亂糟糟的漁網,他們是被整個兒兜起的魚,濕淋淋地被一路拖去。

無數人甚至沒有來得及叫一聲,轉眼就被蛛絲吞沒,成了這白茫茫的海裏一點不起眼的芝麻點。他們在這支漫長軍隊的裹挾之下被迫前行,親眼看見自己所處的副本世界像一顆煙花般在空中爆炸,炸成一朵雪白的絲線花。

它們坍塌成了一座白色的廢墟。在這廢墟裏無數玩家窒息掙紮,系統卻恍若未聞,只有NPC們在它的觸碰下化為腐水,繼而又飛快地成長出來,生出額外猙獰的手腳,踩在他們的頭上向前不管不顧地奔跑。

“不行……不行!”

一個聲音喃喃地、近乎神經質地說。它大張著嘴,貪婪地吞吃著最中心的青年,咯吱咯吱將他鎖的更緊。剩餘的玩家一個個被拖來,像是獵物般被零星困在雪白的蛛網上,只露出等待被吞吃的腦袋。

不少人受了傷,流淌下來的血不過在這蛛網表面存在了兩秒,轉眼也被吸食了個幹凈。

一時間,耳邊只能隱約聽聞玩家們傳來的低低的痛呼聲。

整張蛛網還在顫動,每一根蛛絲都繃的筆直,那一顆暗紅色眼珠高懸在最中心,瞳孔直直地對著寇冬。

“不行,不行……”

它反覆地說,小心地將自己最中心的寶貝藏得更緊。蛛絲一層接著一層覆蓋上去,逐漸成了一顆雪白的繭子,徹底看不出半點人形痕跡——於是它終於心滿意足,小心翼翼把這一顆繭藏入腹心。

就像它當年在死神的面前把他藏起。

【警告,警告,毀滅模式正式啟動。】

【游戲通道已關閉,自現在起,所有玩家均無法進入或離開本游戲。本游戲將永遠關閉,不再開啟。】

【請註意,本游戲將永遠關閉,不再開啟。】

【祝各位游戲愉快。】

在陸續的咆哮怒罵聲裏,系統的光標微微一暗,旋即徹底沒了光亮。它化作兩個小小的紅點,飛快地融入了那一顆巨大的紅色眼睛裏。

宋泓與阿雪也被埋在這座廢墟裏。

他們原本便是跟隊伍走的,只是在上一次副本的意外發生後與寇冬走失,進入了其它的副本世界。如今被吞噬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宋泓才在一種近乎窒息的沈悶裏重新轉醒。

他的頭臉均被一層密密的蛛絲覆住了,勉強才能從縫隙裏得到一點能用來呼吸的空氣。身子被鎖得更緊,手腳都半點動彈不得,他試著張開嘴,好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點聲音。

“阿……”

阿雪。

第二個音沒能發出來,他頓了頓,更加努力地道:“阿——”

一片寂靜。

他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宋泓的心忽然一下子向下墜去。他拼了命地眨眼,勉強將眼睛上蒙著的幾根粘稠的蛛絲掙開了些,好教自己能看的更清楚。右上角的系統界面已然變成了一片灰暗,他試著在心中喊了幾聲,也沒有任何回應,似乎系統已經完全關閉。

好在行李欄仍然亮著,他又生出了點希望。

他張大了嘴,開始用牙撕咬。

這些蛛絲實在太結實了,與其說是蛛絲,不如說是柔韌的尼龍線,費了許多力氣,不過才咬斷了一根。宋泓也不敢再拼命嘗試,顧及著有限的體能,只能在每嘗試一下就歇一會兒的過程裏循環。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他終於掙開了嘴上的蛛絲,轉而去一根根拆除身上的。

這個過程漫長而枯燥,倘若不是宋泓體能出色,只怕會更難實現。當他終於艱難地從裏頭拔出一只手點開行李欄,從行李裏取出一把道具槍時,身上早已泥濘不堪。

宋泓朝著自己的兩邊崩了兩槍。這兩槍成功幫助他打開了開局,讓他下面的動作順暢了不少。他從這一座廢墟裏爬上來,環顧左右,瞳孔驟然放大。他的呼吸粗重,半天後,才發出了一聲無法置信的驚嘆。

“我的天……”

他正身處在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景象的邊緣。從他腳下展開的,是一張巨大的、望不到邊的、密密麻麻的蛛網——它們在暗紅色的天幕下,像雪白的浪花一樣翻滾湧動。

那湧動的浪花裏,曾經有山巒、森林、摩天大樓。

現如今,那裏面偶爾浮現的一個較為圓潤的凸起裏,卻只意味著那裏深埋著一個玩家。在這片蛛網裏,這樣的凸起起碼有成千上萬個。

更多的人甚至不在表面,而在底下深埋著。

這片蛛網顯然是活著的。

宋泓沒有看見任何NPC的影子,好似他們這時都已被吞噬幹凈了。他拄著那一支長長的道具槍,借著道具的力,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試圖從中間發現阿雪的影子。

然而不管他怎麽喊,如何叫,這裏都只是空蕩蕩一片。

如同只有他一個人活著。

當他走向更遠的蛛網時,終於有人在他的腳下發出了動靜。宋泓欣喜不已,可當他幫著破開表層束縛,卻只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那是個從沒見過的男玩家。

他心裏失望極了,冷著臉,擡腳便走。

“別走啊!”

那個男玩家在他的背後叫道。

“不要走!……救救我,我把我的成就點都給你!”

宋泓連頭也沒回。這裏這麽多的人,他是無論如何也救不完的——他的槍裏不過只有六發子彈,剩餘四發,還要用來幫著解救阿雪。

況且,成就點。

——誰現在還特麽需要那東西。

宋泓一路向前走,待走到一個地方時,終於停了停腳步。他意識到自己腳下的蛛網就是以這裏為圓心呈放射狀噴射開來的,依照變故發生時的現實情況,這裏應當便是他所處的副本的核心。

一個副本世界炸成了一團密集的網。倘若以此來看……

宋泓重新放眼望去,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眼光打量這一片海。他突然意識到了一點,這些蛛絲都有自己起初的纏繞方向,倘若每一個世界都是一個圓,這裏起碼有成千上萬個圓。而這些圓又一圈圈向裏收縮,就像是無數顆行星,緊緊圍繞著最核心的恒星移動——

世界似乎一下子擴展開來。宋泓拄著槍,緩慢地動了動喉頭。

他莫名覺得,這才是《亡人》游戲最本質的模樣。它不是什麽游戲,也不是什麽賺錢的寶藏——從最開始,這個磅礴浩大、覆雜難辨的造物,就該是一個神明所鑄造的、只為藏匿那一件至寶的、巨大而恢弘的——潘神的迷宮。

迷宮的最中心處,一只巨大的紅色眼睛高懸。在它的下方,白色的海洋裏沈甸甸墜著的,是一顆雪白的、還在砰砰跳動的心。

寇冬就陷在這顆心臟裏。

觸感黏膩而冰涼,黏液將他從頭到腳都徹底浸濕。他幾乎是泡在這半透明的、乳白色的粘稠裏,連頭發都向下滴著略顯渾濁的水珠,半側著身子,手臂被兩股蛛絲於上方高高吊起,只有胸膛還能微微起伏。

蛛絲擰成了繩,就從他胸膛上的凸起處蹭了過去。

他打了個哆嗦,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掙紮。這蛛絲都是一片雪白的,他的視線活像是被剝奪了——得聚精會神看上許久,才能勉強意識到自己如今的情狀。

外面有什麽聲音在喊他,一聲比一聲急促。

“少爺!”

“少爺!”

見他不答,它又敲擊著這顆心臟,喊的更為大聲。

“少爺!!!”

寇冬終於聽出來了,那是林萌萌的聲音。灰色兔子似乎就在他的外面,與他隔著這厚厚的蛛絲層,同他說話。

“少爺,你還醒著嗎?你受傷了嗎?”

寇冬費了點兒勁,勉強回答:“還好。”

實際上不太好。他一陣接一陣地打中寒顫,感覺著蛛絲緩慢地從他的身體上游走。

他的衣服似乎要被腐蝕掉了。

外面的林萌萌陷入了寂靜。過了許久,它才小聲說:“都是我的錯……”

它的聲音帶了顫音,灰色兔子把自己毛茸茸的腦袋靠在那顆還在跳動的心臟上,緩慢道:“要不是我……當時被氣著了,說要帶你走,他們也不會發瘋……”

寇冬沒有回答。事實上,他猜測林萌萌的話應當是正好命中了系統的應急機制。

當有人發現真相、並試圖把他從游戲裏帶出去時,游戲就會自動觸發特殊模式,強制性地把他留在這裏。當然,只留他,還是將所有人都一起留下,他尚且不是十分清楚。

他把這話與林萌萌說了,灰兔子哽咽的登時更為響亮:“我剛剛聽見了,它說游戲將會永遠關閉,不再開啟……”

寇冬也沈默良久。

倘若真是這樣,那他們的情況,當真不容樂觀。

甚至可以說是走投無路。

“對了,還有許願!”林萌萌忽然道,“你不是許願了嗎?你的願望還有效嗎?”

寇冬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能了。”

曾經的寇冬用一個願望逃離了這裏,在許願之前,男人答應了他,無論是什麽都會為他實現。男人並不知道他的夜鶯生出了逃離籠子的心,在他看來,夜鶯所乞求的不過會是食水。

但是夜鶯居然想著飛。

他的願望最終還是成了真,創造者的力量至高無上,連npc們也無法阻攔。在暴怒之下,它們只攔下了其他人,卻讓林萌萌帶著寇冬逃了出去。

但現在這個願望顯然不能再用了,早在世界崩塌之前,他的那根蠟燭就已然熄滅。他向npc們許的願也不像向葉言之許願,不會具有那樣強大的力量,遠不足以將他帶離這裏。

這是曾經的活路,只是如今顯然已成了死路。

灰色兔子輕輕地啊了一聲。它好像也陷入了這種沮喪的情緒,半天才說:“我先幫你逃出來。”

寇冬問:“你沒被困住?”

“我是鬼魂,”林萌萌費勁兒地把靈體塞回進灰兔子的皮囊裏,用兩只肥短的前臂試著撕開蛛絲,“但還好——謝天謝地,他們給了我強壯的身體。”

畢竟,哪一個玩偶單拉出來,戰鬥力都是杠杠的。

灰兔子對著這一層繭使盡了渾身解數,連啃帶抓帶咬,終於撕扯開了一道口子。它兩只毛茸茸的耳朵率先鉆了進來,聲音聽著有些古怪,喊了句少爺。

“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好。”

它費勁兒地在外頭蹬著腿,終於借著這個力,一股腦兒把自己塞進了繭子裏,重重撞在了寇冬身上。寇冬感觸到柔軟的絨毛緊貼著自己一蹭而過,便問它:“成功了?”

不知為何,他突然感受到了另外一股視線,從上而下的,貪婪的,黏膩的——像是這些蛛絲一樣,鉆進他的衣物裏,貼著他裸露出來的皮膚向下滑。

他如同被一條毒蛇盯上了,情不自禁又微微打了個寒顫,猛然擡頭望去——

然而繭子裏並無旁人,只有林萌萌、他和蛛絲。

“嗯,”灰兔子說,“我現在幫你出去。”

它趴在寇冬的身上,替他撕咬開身上的束縛。長長的兩只耳朵頂蹭著寇冬的胸膛,一會兒又向上掃著他的耳廓。

在濕透的狀態下,所有的感官都似乎被放大了千倍萬倍,寇冬的眉頭越擰越緊,終於忍無可忍,提醒:“先幫我松開手。”

林萌萌張開了三瓣嘴,恍然大悟,“對!”

它跳躍著上去幫寇冬解綁。

終於松開手時,寇冬手臂上已經多出了兩道深深的紅痕。他揉搓著自己的手腕,忽然意識到灰兔子也在呆呆盯著他看。

林萌萌一直是喜歡看他的,這點寇冬一直清楚。但不知為何,現在的這兩道目光,讓他心裏頭微微打了個磕絆。

這麽多個副本裏,旁的他沒學會,學到的最多的就是:不要輕信。

還沒等他升起那一點警惕,灰兔子已然又是一副平日裏天真無邪的模樣,關切地問他:“還能走嗎?”

寇冬說能,“只是,我們要想想怎麽出去。”

游戲通道已經關閉,他們如何才能回到現實世界?

寇冬蹙眉沈思。一旁的林萌萌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終究還是咽了下去,轉了個語氣,道:“要是這也是個游戲關卡,那一定會有守關的boss。”

寇冬說:“你的意思是,幹掉boss,我們就有可能出去?”

這話並非全無道理。《亡人》說到底還是個游戲,既然是游戲自然便會存在規則。以規則來看,只有消滅關卡boss,才能正常通關。

這是游戲的常規套路。

灰兔子很老練地說:“我覺得是這樣。現在也沒有別的路,不然我們試試?”

它在原地等待了會兒,沒有得到寇冬的回答,再次催促:“試試?”

少年回神了。

“好。”

寇冬抿了抿嘴唇,低聲道。

“——試試。”

灰兔子忽然蹦到了他的面前打量著他的神色。它的兩只紐扣眼睛很圓,沒什麽光澤。

“你想到什麽了?”

寇冬沒有吭聲。

林萌萌於是沈沈嘆了口氣。警告道:“少爺……不要告訴我,你在想那個人。”

“當初,就是他把你囚禁在了這裏,才導致你現在還要逃出去。你還滿心想著他,是什麽道理?——斯德哥爾摩?”

寇冬還是沒接它的話。事實上,他一直對自己現在的記憶存在疑問,因為在他恢覆的這段記憶裏,他是被葉言之帶進來、在這裏長大的。

葉言之綁了他,把他從現實世界帶入了游戲,讓他成為了游戲裏的一個角色。

說實話,這一段並沒有那麽令人無法信服。畢竟在這之前,寇冬還曾經夢到過葉言之有跟蹤史,是個跟蹤了他數年的變態……

更何況這裏面還有林萌萌爺爺的佐證。作為當年寇冬的朋友,他也曾經見過那個跟蹤狂,甚至一起去敲過跟蹤狂的車窗。他給自己孫子簡單描繪了下那個跟蹤狂的臉,顯然就是葉言之的臉。

那一張臉,比什麽都有代表性。再沒有人擁有比他更為烏黑醒目的眉眼了。

因此一聽描述,便知道是誰了。

一個變態,因為太過愛他,所以囚禁了他。邏輯很通順,而且有條有理,令人信服。

但這其中還是有些說不清的地方。

一是他關於身後的那一道黑影子的夢。不斷靠近的黑影,沈悶的鈍響——那些還沒能解釋明白。

二是不知從何而來的童年回憶。回憶裏雲霧繚繞,似乎有誰帶著他在捉迷藏——同樣是與那一道黑影,突然出現的死神。

三。

三是葉言之。

葉言之如果當真是這一切的締造者,又為何要幫助他在前面幾個副本逃脫?

為何與那些NPC不合?

他如果真想留下自己,他與NPC的目標本該是一致的,他們才該真正站在同一陣營。可在當時,他分明沒有感覺到這一點。

況且。

於私心裏,興許當真是他天真、單純,興許是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先前看錯了人、錯付了感情——寇冬最不願去想的便是這一點。

但他始終無法想象,他的崽,會是那個罔顧他意願將他囚禁的人。

林萌萌還在絮絮叨叨,它的話越來越多,也不知是不是做玩偶憋得久了,長篇大論講述葉言之的狼子野心。在它的敘述裏,葉言之壓根兒就是個真正的變態,一個根本沒法兒說的、徹頭徹尾的壞人。寇冬對葉言之也極其失望,為對方竟然欺騙自己、強行將自己留在游戲裏而感到心神崩塌,然而聽它這麽說,好像又有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泛上來了。

葉言之。

葉-言-之。

這三個字在嘴唇上吐出來時,好像是輕柔的。哪怕他裹挾著極大的怒火,說出來也像是低低的、呢喃的愛語。好像落著雪的松樹,嘩啦啦吹動的樹的葉子。好像是翻開的書,幹凈的、冬天成熟的果實。

像他們在血族的註視下、於天使的聖堂裏落下的顛倒倫常的唇上觸碰。

像廚房的洗漱臺上交儂著的、拉長的影子。

他覺著可悲的是——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刻,當他念及這三個字,想到的也只有美好的事。如同一艘越洋的船,桅桿一點點在他心裏立起來了。

葉。

言。

之。

他沒有精力再去聽林萌萌的話了,想通葉言之的想法,是一件困難的事,甚至是最困難的事,需要他全神貫註、一點點串聯線索。在灰色兔子喋喋不休的背景音裏,他輕輕地、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獨自在想葉言之。

你到底藏著什麽?

又有什麽……還是我不知道的?

面前灰兔子的話突然打了個磕絆。緊接著,它的聲音似乎有點兒發顫:“少爺……”

“少爺!少爺!!”

“少爺——快跑!!”

從他們的頭頂上方,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螯肢穿透了蛛絲,關節哢哢地擰動著,形成不可思議的怪異弧度——

它的頂端閃著一點幽亮的光,似乎是迫不及待要把寇冬穿透了。

它就落在寇冬的面前。

“!”

寇冬心中一驚,立刻原地翻滾出去——他如今在這白色蛛絲所營造出來的腹腔裏,剛剛脫離開心臟所在的心室,腳下踩的也還是柔軟濕粘的蛛絲,翻滾便顯得格外艱難,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會被這一根螯肢捅個對穿。

不,他當然知道它們不會殺他,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些東西會不會對他幹點別的什麽。寇冬也是有經驗的人了,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知識豐富時,這破游戲就總能給他開辟個全新的世界,比如蝴蝶的口器、毛絨玩具的耳朵……他一點也不希望這個列表裏再多個這種東西,這東西看起來,像是能把他五臟六腑都給翻騰出來。

憑借著這一股子強烈的信念,寇冬硬生生翻開了,逃過了這一下。那螯肢頓了頓,繼而鍥而不舍又來追它,從它所制造出來的空隙裏,一只深紅色的眼睛也出現在洞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那一瞬間,寇冬心裏突然有了想法。他指著那只眼睛,問林萌萌:“你看那個像不像?”

灰兔子仰起頭,瞬間就明白了他在說什麽。它高聲回答:“像!”

倘若這只蜘蛛就是最終的boss,就目前看來,那一顆眼睛最像是它的軟肋。他們想要成功逃離副本,只有先打瞎了這只眼睛。

只是想法固然美好,實際上實施卻著實困難重重。蛛絲一圈一圈向上翻卷著黏住他,與此同時,更多的螯肢挨挨擠擠從洞口處出現,上面的毛幾乎要觸著寇冬的身體。

他頭皮都開始發麻了,心裏開始想這蜘蛛到底有幾條腿。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臥槽,這到底是蜘蛛還是千足蟲?

寇冬覺得他蝴蝶之後的昆蟲PTSD又要犯了,喉頭隱隱聳動。

他從自己的行李欄裏摸出了弓箭,意識到自己還有剩餘點數可以兌換,能把弓箭效力加強。

這會兒系統怎麽喊都不出來,寇冬索性自力更生,直接在行李欄的加強頁面把所有點數都加給了弓箭。很快,弓箭的成功率就從百分之二十一路向上漲,一口氣漲到了百分百。

只是上漲的同時,也多了一個限制:只能使用三次。

寇冬也顧不得了。在這種時候,百分百的三次顯然比百分之二十的無數次要好。要知道這箭射出去,他可是還是要撿回來的,在這麽一只大蜘蛛的面前三番五次去撿箭……他怕他能被這幾十根螯肢活活玩兒死。

他果斷把第一根箭對準了蜘蛛露出來的半個身子。

弓弦拉滿——

發射!

嗖——!

伴隨著清脆的裂風聲響,那一根箭穩穩刺中了蜘蛛,它顫動了幾下,流淌出暗紅色的血,一頭向下栽進來。寇冬心裏頭松了一口氣,正要仔細再觀察它,卻聽見林萌萌的聲音更恐懼了。

“少……少爺……”

它結結巴巴。

“又……又來了!”

寇冬頭也不擡,隨口道:“沒事,我有弓箭。”

這不是有沒有弓箭的事啊!灰兔子感覺都像快哭了,哆哆嗦嗦說:“少爺,你的箭可能不太夠用……”

寇冬:“……???”

他把頭也擡起來了,瞬間覺得眼前一黑。無數只跟先前一樣的大蜘蛛正沖著他攀爬而來,那架勢,那數量,足以讓人一下子密集恐懼癥和昆蟲恐懼癥並發。

別說是三根箭了。就算是三百根,這特麽也不一定夠用啊!

寇冬覺得,自己還是直接去死比較快。

他讚同了林萌萌的意見,“你一開始說的對。”

灰兔子茫然不解:“……啊?”

寇冬目光深遠:“就該跑。”

打什麽呢!

趕緊跑才是正道啊!!!

他們於是掉頭就跑,反而往心臟的方向又沖去了。正沖時,聽見後面有哢嚓哢嚓的響聲,好像有誰在拿刀剁什麽東西。

雖然這樣說有點不太對,但寇冬真的聯系到了家裏剁雞。

他在逃跑的空隙扭過頭,看見一個個子不高的身影正騎在其中一只蜘蛛身上,手裏頭還提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大砍刀,正在那兒大殺四方。

就這麽一看,寇冬頓時覺得希望又回來了。

他喊林萌萌:“等會兒!不跑了!”

灰兔子滿頭霧水,跟著他回頭。寇冬沖著那身影招了招手,繼而自己也俯下身,用先前灰兔子咬斷的蛛絲擰成了一股繩兒,全當是媒介,使勁兒朝那蜘蛛扔去——

小姑娘手一松,穩穩當當把那蛛絲一端握手裏了,順著這股勁兒向他們滑來。

蜘蛛並不敢靠近心臟,只在外面徘徊。寇冬把她拉進心臟裏,有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

“阿雪,你怎麽也來了?”

阿雪沒有回答,只是以一種莫名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看得寇冬莫名回望。

“?”

“……”

“???”

“…………”

小姑娘沈吟了會兒,終於開口了。

“或許,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樣子嗎?”

寇甜甜懵然無知。

“什麽樣子?”

小姑娘誠實而不客氣地說:“就你現在,活像是被外面的它們輪番玩過了。”

這紅痕。

這濕的。

何止是玩過,簡直像玩透了。

寇甜甜:“……”

寇甜甜簡直要痛心疾首了!現在的小姑娘,為什麽思想一個個兒都這麽骯臟!!

作者有話要說: 寇冬冬:一個個想法都太骯臟了!不能單純的像我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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