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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色開衫,長長的黑發綁成了兩根烏黑油亮的麻花辮。

她的臉上,身上,全部都在往下滴水,整個人就像是剛剛從水裏被撈出來一樣,只在那裏站了不幾秒,腳下就迅速形成了一片小水窪。

頭發上已經濕透了,她用手狠狠抹了把臉,把積蓄在睫毛和眼角上的雨水統統抹去,這才能看清客廳裏現在是什麽情況。

這麽一看,她才發現今天真是倒黴透了,因為這邊所有的人居然都像大團圓一樣坐在這裏,就像是專門在等著看她這幅狼狽的樣子。

在心底低咒了一聲,想到還在家裏,等著她拿生活費回家去繳房租的媽媽,陸依萍強壓下心底強烈的屈辱感,微微垂了頭,低聲說道:“爸,雪姨,我過來了。”

“嗯。”陸老爺子沒什麽好氣兒地應了一聲,看著陸依萍的目光有些不善。

這個依萍,來這邊之前怎麽也不事先打個招呼?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有可能會打擾到這邊人的正常生活嗎?

陸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平常偶爾也會在自家舉辦些聚會舞會,萬一今天也是那樣的日子,眾目睽睽之下看到陸家的另一個女兒這麽狼狽地出現在這裏,大家會怎麽看陸家?

尤其是,他剛剛正在問爾豪回不回家來,爾豪還沒有回答他,就被依萍的突入硬生生給打斷了。

想到這裏,陸老爺子的語氣中,不由得帶了幾分不耐,“你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就是就是,依萍小姐,你快用毛巾擦擦吧!”女傭阿蘭趕忙拿過一塊幹毛巾,遞給陸依萍。

阿蘭這樣,一方面是覺得依萍小姐太過可憐了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太太一向不喜歡依萍小姐,偏偏依萍小姐身上現在像冒水似的,把腳下的地毯都洇濕了,這不正好給了夫人發作的機會麽?

只是今天,王雪琴註定要讓很多人意外了。

陸依萍站在門口等了半天,也沒聽到王雪琴冷嘲熱諷的聲音,這讓她忍不住頓了頓擦著頭發的手。

透過毛巾的縫隙,她發現王雪琴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著她,雖然王雪琴看著她的時候從來就不帶什麽善意,但今天的目光,不知道怎麽,卻格外地讓她覺得發毛。

她還能把我怎麽樣?我和媽媽已經被她趕出陸家了!

心底憤憤地抱怨了兩句,陸依萍索性不再去看王雪琴,反正她是爸的女兒,在爸爸面前,雪姨就算刁難她,也不會太過分。

想到這裏,她放下手中的毛巾,對仍舊等著她回答的陸老爺子說道:“我出門的時候,媽有給我準備雨傘。但是……傘太破了,幾乎擋不住什麽雨,所以我還是被淋濕了。”

聽她提起傅文佩,陸老爺子心底微微一動,不管怎麽說,文佩和依萍到底是他的女人和女兒,而且對傅文佩,他雖然不說,心裏多少還是覺得有些虧欠。

剛要開口問問傅文佩的近況,就聽到從依萍進門開始,就一直沒吭過聲的雪琴嗤笑了一聲。

陸老爺子的眼睛沈了沈,他知道雪琴和依萍母女一向不對付,以往依萍來這邊的時候,也沒少被雪琴刁難。

不過在陸老爺子的眼中,雪琴的做法雖然有些刻薄,但也並沒有到他不能接受的程度,所以對此,他想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有雪琴實在太過分的時候,他才會出聲提醒她註意分寸。

看了眼仍舊穩穩坐在雪琴身旁的陸爾豪,陸老爺子的話在喉嚨裏一轉,就暫時先咽了下去。

讓他先聽聽看,雪琴究竟要說什麽。

陸依萍的話音剛落,王雪琴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見所有人都因為自己的笑聲看過來,王雪琴卻並不在意。

手帕掩去臉上太過分明的笑意,王雪琴卻轉而對仍舊站在陸依萍身旁的阿蘭說道:“阿蘭,還不去給你的依萍小姐拿一件雨衣?再拿一把雨傘,讓依萍一會兒回去的時候帶著。免得讓外人看到了,說咱們陸家苛待女兒,連把囫圇個的傘都拿不出來。”

這話說得就有些打臉了,因為在坐的任誰不知道,現在一把雨傘才賣幾毛錢?

而從依萍剛才的話來看,傅文佩竟然會把一把漏雨的傘拿給她,難道她每個月拿回去的二十塊,真的就連把買傘的錢都勻不出來?

要知道,在現在的上海,一個五口之家一個月的消費,才只有十五塊左右。

說傅文佩連把傘都買不起,誰信啊?

陸依萍的臉色變了變,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沒了幾分血色。

她從小就長在陸家的深宅大院裏,爸爸有九個女人,除了她媽媽那個安分守己的以外,哪個身上沒有幾分彎彎繞?

她從小也因此變得十分敏感,對於任何人說過的話,都會在心裏來濾上幾遍,以揣測這話裏會不會有什麽套,以防給媽媽帶來不便。

所以她又怎麽會聽不出,雪姨剛剛那番話裏,話裏話外對媽媽的擠兌?

想到這裏,她強忍下心裏的怒意,一雙遺傳自傅文佩的大眼像淬了冰一樣,冷冷地看向王雪琴,“雪姨,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王雪琴好笑地看著陸依萍,“我能有什麽意思?我只是在關心你罷了。”

話雖如此,但陸家除了年紀尚小的陸爾傑以外,哪個不是七巧玲瓏心,王雪琴剛剛的話一落,他們就都忍不住順著她話中的意思去發散思維了。

陸老爺子雖然曾經是個領兵打仗的將軍,但對於深宅後院中女人這些爭寵的伎倆,他雖然經常裝糊塗,但也不是真的傻子。

所以他自然也聽得出,雪琴話中的意有所指。

雖然他心底十分清楚傅文佩的性格,也知道她是個懦弱到連爭寵都不會的菟絲花一樣的女人,但不管怎麽說,今天讓依萍拿著一把破傘渾身濕透地走進陸家大門,傅文佩絕對難辭其咎。

至於傅文佩是不是真的在利用依萍爭寵,並不在陸老爺子的關心範圍內。

當初被雪琴那麽擠兌誣陷都不知道為自己和女兒反駁一聲的女人,如今也還是繼續和依萍在外面老老實實過日子吧。

起碼在他生活的地方,仍舊保持之前那樣和樂融融的樣子才理所應當。

見依萍又鬥雞一樣沖著王雪琴去了,陸如萍趕忙出來打圓場。

其實她剛剛就想說了,“依萍,你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快來和我去樓上換一下衣服吧!”

她這麽說著,迅速起身來到門口,牽住依萍的手就要拉著她往屋裏走。

陸依萍剛想甩手,就又聽如萍說:“不然你要是感冒了,回去佩姨又該傷心了!”

想到總是用那雙憂郁的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媽媽,陸依萍強壓下心底的屈辱和酸意,深深看了一眼仍舊看著她的陸家眾人,終於還是跟著陸如萍往樓上去了。

☆、陸家兒女

陸家眾人的房間都在二樓,對於這裏的格局,雖然已經離開了四年,但陸依萍依舊記得十分清楚,就像她從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一樣。

只可惜這裏早已經不是她和媽媽的家,對現在的陸家來說,她不過是個不受歡迎的客人罷了。

低頭看了眼如萍仍舊牽著自己的手,陸依萍冰冷的心底劃過一絲暖意——好在不管怎樣,這個地方還是有人對她抱有一定的善意的。

起碼在這個冰冷的雨夜,還有人提醒她不能讓她媽媽擔心,擔心她是不是會著涼感冒。

想到這裏,她那從進陸家開始就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有了一絲放松。

陸如萍帶著依萍來到自己的房間,她剛才摸到依萍的手才發現,依萍的身上真的太涼了。

想到媽媽也是因為被雨淋到才病得那麽嚴重,陸如萍趕忙推開房門,對身後的依萍道:“依萍,快進來,你身上都濕透了,我先給你找些衣服,你快換上,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

獅子狗樂樂一直住在如萍的房間,對於依萍這個每個月都要來這邊一趟的女孩子,它還是認識的。

所以一見到溫柔的主人帶著依萍一起進來,它立刻搖著蓬松的大尾巴,一步三晃地蹦下床,圍在依萍腳邊打轉。

對於狗狗這種生物,依萍和大多數女孩子一樣,並沒有什麽抵抗力,所以很快就抱起了樂樂,露出了進到陸家後的第一個笑容。

如萍很快就找好了一整套衣服,從裏到外一應俱全,“依萍,這套內衣我還沒有穿過,這條裙子我也只穿過一次,希望你不要嫌棄。”

說完,就把所有衣服放在依萍手邊,然後看著正用覆雜目光看著自己的依萍,毫無芥蒂地笑了笑,“你先在這裏換衣服,我去樓下等你。”

說完,幹脆利落地轉身出去,留給依萍一個不受打擾的空間。

對於把依萍單獨留在自己的房間裏,如萍並沒有絲毫擔憂。

她很了解依萍,這個只比她大了十天的姐姐,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沒有經過她的允許,絕對不會隨意動她的東西。

更何況,她的房間裏也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讓依萍見到的。

如萍離開後,陸依萍才徹底放松下來。

她把樂樂放在地上,第一次認真打量起如萍的房間來。

如萍的房間很大,有一個大大的歐式四柱床,床上擺著兩個看上去就十分舒服的枕頭和柔軟的被子,甚至還有一個毛茸茸的玩具熊。

床的對面是一個梳妝臺,臺子上擺放著各種各樣讓人眼花繚亂的護膚品、香水、甲油還有飾品盒,梳妝臺前面的小圓凳上都罩著帶著蕾絲花邊的柔軟布套。

這裏還有一個大大的落地窗,淡粉色的窗簾阻隔了外界的一切腥風血雨,只留下滿室如春的溫暖,連空氣都散發著和如萍身上一樣淡雅的馨香。

落地窗前是一張精致的小茶桌,以及柔軟的同樣罩著精致布套的座椅。茶桌後面是一個式樣精細卻不小的書櫃,裏面擺滿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書。

這裏一定很適合用來喝下午茶或者發呆,在一個陽光美好的午後,或者在忙活了一天,想要放松一下的時候。

陸依萍如此想到。

但這又怎麽可能?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如萍怎麽可能有那種會累到想要全世界都找不到她,只讓她一個人默默發會兒呆,就能滿足到不行的時候?

如萍和她是不同的。

剛剛她就註意到了,如萍一直牽著她的那只手,牛奶般白皙光滑,纖細柔軟得像是最上等的絲綢。

和她這雙常年用井水洗衣服做飯,早在繁瑣家務中磨出繭子的粗糙雙手完全不同。

還有如萍的衣服,也全都用的是最上等的料子。

掌心摩挲著剛剛如萍留下的衣服,想到剛剛如萍找衣服時,她不小心看到的那一衣櫃時下最時髦的年輕女孩的服飾,心底剛剛升起的那點對如萍的好感,忽然就像是被潑上了一盆冰涼刺骨的雨水,再也沒辦法暖和起來。

如萍下來的時候,客廳裏坐著的眾人,立刻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她。

如萍笑著解釋了下,“依萍還在我房間換衣服,一會兒就下來了。”

陸老爺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於如萍帶依萍去換衣服的做法,他還是給予了肯定。

雖然依萍和如萍並不是同母所生,但誰不願意看到自家孩子們兄友弟恭,相親相愛呢?

王雪琴對此也沒多大意見,她又不是原主,對傅文佩母女並沒有那麽大的敵意。

雖然她對依萍母女還是持有警戒態度,但還犯不上因此難為一個才十八歲的渾身像落湯雞一樣的小姑娘。

當然,如果那個小姑娘也像她一樣,有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就好了。

不過,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只能存在於腦補之中。

就憑她和傅文佩一個是小八一個是小九,這輩子都絕對沒有握手言和的可能。

不過話說,剛剛被依萍那麽一打岔,她都差點忘記依萍來這邊是幹嘛的了。

想到今天自己明明是因為陸爾豪回家才跑下樓來的,王雪琴忍不住皺了皺有點發涼的鼻子,對如萍說道:“如萍,你去我房間的抽屜裏,把那二十塊大洋拿下來。”

陸依萍每次都只有在取生活費的時候,才會到這邊來。

她最近身體不舒服,沒有刁難那丫頭的精力。

所以等那丫頭一會兒下來,還是趕緊把錢給她讓她回家去得了。

一個爾豪已經夠浪費她的體力了,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功夫再來應付一個依萍。

“好的,媽媽。”陸如萍也想到了這點,看到王雪琴臉上顯露出的隱約疲態,趕忙上樓取錢去了。

陸老爺子一聽王雪琴的話,也才想起來,似乎確實到了依萍每個月來這邊取生活費的日子,心底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因為即使雪琴今天難得沒有給依萍穿小鞋,他也十分清楚,那孩子確實和雪琴曾經說過的一樣,這些年來除了每個月來拿生活費,其他時間再沒登過陸家的門,甚至連一次單純地探望他這個老父親的舉動都沒有。

就像是,除了錢以外,她和自己這個父親之間,再也不存在一絲感情。

這多少讓陸老爺子覺得有些心寒。

陸如萍很快就把錢拿下來了,王雪琴沒怎麽在意地看了一眼,讓阿蘭找了個小布袋,把那二十個大洋裝進去收好,免得依萍回去的路上,萬一不小心再弄丟一兩個。

等依萍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王雪琴這幅逐客的姿態。

手裏攥著剛剛從阿蘭那接過的錢袋,陸依萍咬了咬嘴唇,她當然感覺到了自己在陸家有多麽不受歡迎,但,剛剛在樓上如萍房間裏看到的一樣東西,卻讓她不能不在意。

努力忽略眾人落在自己身上針刺般的目光,陸依萍忽然定定看向陸如萍,低聲問道:“如萍,你是要去聖約翰上學了嗎?”

陸如萍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好奇地看著依萍,“你怎麽知道?”

陸依萍忽然覺得這樣的如萍有點可笑,她也確實笑了出來,卻是冷笑,“我剛才在你的梳妝櫃上,看到了聖約翰的校徽。”

那樣純粹的藍色,在陸如萍那滿是粉色的房間裏,簡直像是要故意給她看一樣,那麽刺眼。

陸如萍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依萍,不知道她的態度為什麽忽然變得這麽奇怪。

緊接著卻猛然想起來,依萍似乎也是今年上大學……

這麽一想,如萍的臉色也跟著變得有些奇怪,卻並沒有再說什麽。

一直作壁上觀的王雪琴卻忽然對不知道在想什麽的陸老爺子說道:“老爺子,雖然這件事不應該由我來問,但依萍好歹也是陸家的孩子,所以我還是得提一提。”

眾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王雪琴身上。

沈默多時的陸爾豪眉頭莫名松了松,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然對王雪琴突然提到陸依萍上學的事沒有絲毫意外。

要知道如果是他記憶中的那個王雪琴,絕對巴不得讓陸老爺子永遠也想不起來陸依萍這個女兒,又怎麽會主動在老爺子面前提起她的事?

這麽一看,他這才發現王雪琴的神情有些懨懨,明顯有些精神不濟,卻還是強打著精神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依萍和如萍是同年,今年也應該要上大學了吧?”

陸依萍抿了抿嘴唇,這其實是她今天來這裏的第二個原因,第一個自然是為了拿生活費,第二個則是上學的問題。

只是沒想到,第一個提起這件事的,竟然是王雪琴這個女人。

想到王雪琴一直以來對她們母女的迫害,陸依萍渾身的毛都快豎起來了,直覺王雪琴不懷好意。

只是輸人不輸陣,而且自己本來也是為此而來。

發覺一屋子的人都因為王雪琴的話,而把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陸依萍忽然擡頭迎上陸老爺子的目光,“是的,爸爸,我今年也該上大學了。”

“嗯,”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陸老爺子放下嘴裏叼著的煙鬥,目光沈沈落在陸依萍身上,“那你就來說說,你是打算上哪所學校?”

陸依萍頓時有些卡殼,因為她理想中的那所學校,學費實在是太過高昂,她幾乎可以想象王雪琴聽到她要上哪所學校後,對她破口大罵的場面。

對於陸依萍這微妙的停頓,陸老爺子卻是誤會了,他以為依萍還沒有想好要去哪裏上學。

這簡直太胡鬧了!

這麽大的事情,這丫頭和文佩難道自己一點都不知道上心嗎?

略微沈吟了一下,陸老爺子就轉頭看向王雪琴,“雪琴,據我所知,你前些日子讓人查了好些上海學校的資料,有沒有什麽中意的?可以說出來,讓依萍參考一下。”

話音剛落,就聽到兩個不可置信的聲音,分別在客廳的兩頭炸響。

“爸爸,那是媽媽特意為我查的資料!”——來自憋了半天,終於炸毛的陸夢萍。

“爸,你竟然問她讓我去哪裏上學?!”——覺得爸爸一定是瘋了的陸依萍。

躺著也中槍的王雪琴:呵呵。

☆、陸家兒女

兩個女兒尖銳的聲音一響,陸老爺子的臉就立馬拉了下來,黑得幾乎能滴出水。

他危險地看著依萍和夢萍,“怎麽,你們這一個個都要造反不成?!你們難道聽不到,我是在和雪琴說話?大人說話,哪裏有你們插嘴的份兒?!”

在這個家裏,有爾豪一個小輩反駁他已經是他容忍的極限。

除了爾豪以外,他不會再允許任何孩子挑戰他的權威!

陸夢萍從小脾氣就直,而且因為王雪琴一直頗為護著他們這幾個孩子,所以對陸老爺子雖然敬畏,卻還是有幾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爸爸,那些資料都是媽媽特意給我查的!依萍又不是有娘生沒娘養,她也有媽,幹嘛要問我媽她去哪上學?!”

這話一出,陸老爺子和陸依萍的臉色不由得更加難看了幾分。

傅文佩一直是陸依萍的爆點,幾乎不點都會著,更何況夢萍說話還那麽難聽。

所以夢萍的話剛落,連陸老爺子都沒來得及開口,陸依萍就果斷沖著夢萍去了,“夢萍,請你說話給我放尊重一點!什麽叫有娘生沒娘養?!這麽多年來我的身邊只有一個媽,她寧可自己吃不飽穿不暖,也從來都把我這個女兒照顧得很好!”

這麽說完,她好像忽然平靜了下來,只是那雙帶著諷刺的雙眼,卻一點一點,慢慢從陸家的另外幾個孩子身上一一掃過,“不過話說回來,比起我來,某些父母都在身邊的人,也不見得就好到哪裏去。”

陸夢萍不服氣地剛想說什麽,就被王雪琴暗地裏拉了把手,只好把已經沖到嘴邊的話,不甘不願地咽了下去。

她們母女倆這微小的互動,除了當事人和一直關註著王雪琴的陸爾豪外,其他人全然沒有發覺,因為,陸老爺子因為陸依萍這番話指桑罵槐的話炸毛了。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麽叫這麽多年來,你只有一個媽?你當我是死的嗎?!什麽叫你媽寧可自己吃不飽穿不暖也要供著你?你每個月不是都會過來拿家用嗎?難道一個月二十塊,還不夠讓你們母女倆吃飽飯,穿好衣服?!”

聽到陸老爺子的質問,陸依萍從今天進陸家大門開始,就一直在心底發酵的委屈,終於徹底爆發了。

她的眼睛紅得嚇人,“爸,我叫你一聲爸爸,是因為是你給了我生命!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爸爸’這個詞,到底是什麽意思?!”

“如果你有眼睛,你就不會看不到我今天有多狼狽!你看看我穿的衣服和鞋子,你再看看這個屋子裏的另外幾個人!如果有外人在這裏,人家會相信我是陸家的女兒嗎?他們不會!因為連我都不相信,陸家會有像我這樣狼狽的孩子!”

陸老爺子簡直要被她的話氣笑了,“你的意思是,我給爾豪、如萍、夢萍還有爾傑買衣服買鞋子,給你卻什麽都沒有買?!我每個月給你和你媽的家用,難道連一件衣服,一雙鞋都讓你們買不起?!那都是我的錢!我想我有權利支配我的錢,我想給誰買什麽東西,就給誰買什麽東西,沒有人能幹涉我的決定,也沒有人該告訴我,我的錢該怎麽花!”

面對陸老爺子幾乎暴怒的眼睛,陸依萍的身體因為恐懼,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嘴巴卻像不受大腦控制一樣,根本停不下來,“是,沒有能幹涉你的決定,也沒有人能決定你的錢該怎麽花!但是,媽媽好歹是你的女人,是你曾經愛過的吧?!這麽多年來,你不在我的身邊,不在媽的身邊,你和另外一個女人,還有他們的孩子生活在一起!”

想到這四年來只有她們母女兩人相依為命的日子,想到家中因為生活困苦而在這幾年中迅速老去,總在夜裏暗自神傷,偷偷垂淚的母親,陸依萍心底的怨恨簡直快要沖破身體!

她幾乎快要泣不成聲,“爸,你體會過媽媽的思想嗎?你在乎過她的感覺嗎?你知道她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頭腦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嗎!你還跟我談父親?在我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過這個這兩個字,因為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父愛,也從來都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放肆!”這一番誅心之言幾乎字字泣血,卻讓陸老爺子氣得重重摔了手裏的煙鬥。

精雕的木質煙鬥砸在地板上,頓時四分五裂,陸老爺子瞪著陸依萍的眼睛,幾乎像是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野獸,“你是個什麽東西?!竟然敢這麽和我說話!”

眾人都被他這幅暴怒的樣子嚇了一跳,如萍、夢萍還有小爾傑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再吭聲,陸依萍卻仍舊倔強地看著陸老爺子,只是微微戰栗的肩膀,還是洩露了她心底最真實的恐懼。

反倒是陸爾豪和王雪琴,全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並不插嘴。

見爸爸這樣,陸夢萍心底不由得捏了把汗。

本來她剛才又想罵依萍來著,結果不知道為什麽,竟被媽媽不著痕跡地扯了一把。

經過王雪琴幫她擇校的事情後,陸夢萍已經徹底成了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兼腦殘粉,要是誰敢對王雪琴有微詞,比聽到別人指著她自己的鼻子罵還難受。

所以聽到依萍指桑罵槐的話後,她本來又想和依萍對罵來著。

王雪琴那時卻忽然暗暗拉了拉她的手,皺著眉頭,悄悄瞪了她一眼。

陸夢萍雖然心底有些不高興和不服氣,但看媽媽的意思,好像並不想讓她和依萍再起沖突。

只能不高興地撅起嘴巴,恨恨地轉過頭,不再去看陸依萍。

不過,在看到爸爸暴怒的樣子後,陸夢萍才在心底吐了吐舌頭。

還好剛才媽媽阻止她了,不然現在爸爸暴怒的對象,應該就不僅僅是依萍一個人了。

想到這裏,她對媽媽的莫名崇拜,不自覺又多了幾分。

陸依萍卻沒有夢萍那麽好的運氣。

陸老爺子已經很多年沒這麽生氣過了,就算是半年前爾豪搞大了別的女人的肚子,也沒敢這樣對他大放厥詞!

依萍她,她怎麽敢這麽對他說話?!

難道在她的心中,對他這個父親,就真的連一絲尊重和敬意都沒有?!

她和她那個媽一樣,簡直像兩個討債的!有她們在,就家宅不寧!

“你好……你很好……!”目眥欲裂地瞪著陸依萍,陸老爺子氣得手都哆嗦了,嘴唇顫抖著,幾乎下一秒就要讓人去給他拿鞭子了。

被他們這對父女突如其來的爭吵震得暈暈乎乎的王雪琴,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陸老爺子要做什麽。

心底唾棄了一下陸老爺子這個只會動粗的老頭子後,王雪琴哧溜一下從沙發上滑起來,三兩步來到陸老爺子的身前,伸手在他仍舊劇烈起伏的胸膛上順了順,“老爺子,你消消氣,犯不上和孩子們生氣。”

經過剛才那麽一出,她心底對陸依萍的好感度已經從零降到負值了,這簡直就是個沒事兒找事兒的炮筒,這丫頭今天難道不是來還要錢的嗎?怎麽眨眼的功夫就把陸老爺子氣成這樣?!

不過不管怎麽說,她是不會給陸老爺子任何機會,做出會引發他對依萍母女強烈內疚感的事情的。

就算這件事是要抽陸依萍也不行。

陸老爺子這時候正在氣頭上,看誰都不順眼,哪管得上靠過來的是王雪琴還是誰?!

“你給我躲開!”一把把擋在面前的人揮開,陸老爺子剛想繼續找人給他拿鞭子,就聽到幾聲炸響的驚呼——

“媽!媽你怎麽樣了?!”

“媽?!”

“媽,你摔傷沒有?!”

剛還想繼續找人給他拿鞭子抽人的陸老爺子,忽然就懵了。

☆、陸家兒女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畢竟陸老爺子的樣子一看就已經知道已經介於暴怒的邊緣,馬上就要逮著人就揍了,但當被陸老爺子猛地推開時,王雪琴還是在心裏給自己默默點了根蠟燭,同時還不忘自我打趣,還好今天衣服穿得厚,不然這一下子摔下來,估計也夠她受的。

只是沒想到,早有人先一步擋在了她身後,還沒等她坐到地上,就先一步撞進一個單薄卻結實的胸膛。

與此同時,耳邊也忽然傳來幾聲意料之外的叫聲,“媽!媽你怎麽樣了?!”

“媽?!”

“媽,你摔傷沒有?!”

竟然是陸爾豪、陸如萍和陸夢萍三個孩子迅速圍了過來。

她之所以沒摔在地上,也是因為被陸爾豪給半路截胡了。

見王雪琴沒被摔到,幾個孩子都稍微平靜了點,但是對陸老爺子的做法,卻都覺得沒辦法接受。

這其中,要數夢萍的情緒最激動,因為她直接就沖著陸老爺子去了,“爸!你和依萍生氣也就罷了,幹嘛要沖著媽媽來!媽的身體還沒好,你這麽推她,萬一撞壞了怎麽辦?!”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你難道是想讓我們沒有媽媽嗎?!

但是她不敢。

說完的時候,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眼看就要掉下來。

“爸,你……”陸如萍和大家一起把王雪琴扶起來,看了看王雪琴微有些松散的發髻和蒼白的臉色,心裏也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卻在看到怔住的陸老爺子的時候,什麽責備的話也不說出來了。

“嗚嗚嗚……爸爸你不要……不要打媽媽,嗚嗚……”一直躲在眾人身後的小爾傑,此時也圍到王雪琴身邊,抱著王雪琴的大腿就開始抹眼淚。

反倒是陸爾豪,在把王雪琴扶起來之後,趁著眾人都在指責陸老爺子的時候,微微勾了勾唇角,不著痕跡地悄悄在王雪琴耳邊說了句話,“Mum,別玩得太過……”

王雪琴的身體猛地震了震,原本正因為轉移了老爺子註意力而略有些洋洋得意的心情,忽然被陸爾豪這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而攪得心神大亂。

在王雪琴的記憶中,陸爾豪從來沒有這麽叫過她,也從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和王雪琴說過話,但在百年後的那個時代,那個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卻不止一次說過同樣的話!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

雖然有一肚子的疑問和話想問陸爾豪,但現在明顯不是時候。

擡起頭深深看了眼已經像個沒事兒人一樣扶著她起來的陸爾豪,王雪琴努力平覆了下自己的情緒,這才掏出手帕捂住臉,和夢萍如萍一起,一臉控訴地看著陸老爺子。

“老爺子,你竟然打我,我不活了QAQ!”原主的拿手好戲,無理都要作一作,更何況她剛才是真·躺著也中槍!

不作得陸老爺子腦仁兒疼,她就白被他狠狠推了這麽一下!

說實話,她活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像個潑婦一樣出演這種戲碼。

但歸根結底,她這樣,卻也真的實屬無奈。

要不是因為原主是個再怎麽身體不舒服,也絕對不會吃虧的主,她才懶得跟陸老爺子計較這麽多。

看到這麽哭哭啼啼的一大家子,還有一個個苦大仇深看著自己的兒女,陸老爺子心裏也有些懊惱,同時,心底也有些擔憂雪琴的身體,卻又拉不下來臉問上一聲她有沒有傷到。

最後還是終於看不下去王雪琴裝得辛苦的陸爾豪,打破了眾人的僵持。

只見他一邊扶著王雪琴,一邊在陸老爺子和陸依萍身上來回掃過,而後忽然露出了個涼涼的笑容,“想不到我這麽長時間沒回家,一回家就看到這麽熱鬧的場面。”

陸家眾人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想起來今天明明是為了迎接爾豪回來,大家才會齊聚在這裏等人的。

只可惜從依萍進門開始,家裏就越來越雞飛狗跳,直鬧得大家把今天的主角都給忘了。

陸老爺子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

目光不善地看著仍舊倔強站在那裏的陸依萍,陸老爺子強壓下心裏的怒意,對陸依萍生硬地說道:“你今天先回家去,和你媽好好商量商量到底想去哪所學校!明天下午,再來這裏告訴我確定的答案!”

言下之意就是,沒事兒你可以滾蛋了!

陸依萍原本已經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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