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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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京城大雨連綿，從東市一直下到西市，但是據說京城之外連一滴雨水也沒有，時值壬戌月間，也就是十一月裏，秋末冬來，這幾場好幾天接連不斷的大雨下得著實有一些詭異。
這一日，當郁真發現自己的府裏忽然多出來一位客人的時候，是在暮色漸沈雨絲漸止晚風微涼時。
庭院裏那棵龍爪槐看習慣了便會覺得它就像是一把撐開的大傘，而那位客人就站在蟠曲如龍的枝條下。
風有些大，客人寬大華麗的袍服被吹得有些淩亂，他似是在這裏站了有一會兒了，身上沾了一層薄薄的雨水，他身形瘦長，發色深黑，像是蘸了墨汁，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首先讓郁真註意到的是他手裏抱著的那把琴，確切來說，那應該是一把古琴，依照樣式看，是一把連珠式琴。
客人抱著琴一語未發，他只是靜靜盯著郁真，一雙眼睛如深弘潭水，出奇寧靜。
郁真這才把註意力放到他臉上，那張臉的肌膚泛著一層幽幽的白，被暈紅的光襯得竟現出幾分詭異，而最明顯的是他左臉上深藍色的圖騰，遠遠看去像是一條蛇，但又有一種騰飛的感覺。
“要進屋坐一坐嗎？”郁真看著他，忽然出聲問。
就在這時，客人身後忽然冒出一個小腦袋來，腦袋上一雙圓圓的眼睛直瞅著郁真，拉著身前人的袖袍問道，“他是誰？”
郁真楞了楞，看清楚之後發現原來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不由笑了起來又道，“不嫌棄的話請一起進來坐吧。”
客人首次露出了一絲較為柔和的表情，他低下頭對小女孩說，“他是郁大人，這裏……是我住的地方。”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響，郁真聽不真切，他只是微微朝客人和小姑娘點點頭，然後轉身走上長廊。
“大哥哥原來住在這裏啊……”身後傳來小女孩喃喃的聲音。
郁真帶他們走到盡頭的一個房間裏，推開門道，“這裏是書房，不介意的話先進去坐一坐，正好水開了，我去泡茶。”
“不必麻煩了。”男子率先出聲道。
“不麻煩。”說著，郁真就走了出去。
“大哥哥，這位郁大人究竟是誰？你不是住在這裏的嗎？怎麽你們好像不認識？”女孩擡起頭問男子。
“他是這裏的主人，我只能算是借住，而且今天之前他應該沒有見過我。”男子答。
“咦？”女孩覺得奇怪，正想再問，卻見郁真出現在門口，手裏多了一只藍田玉茶壺，壺口還冒著煙。
“前幾天府裏出了點事，我家的下人擅自動了書房裏的東西，但不知為什麽被嚇得不輕，我怕再發生一樣的事，於是讓她們都回老家去了。”郁真一面說一面替男子和女孩沏上茶，頓時一股濃郁的糯米香飄散開來，隨後他放下茶壺，坐在男子對面，忽問，“專程回到這裏來，想必是有什麽事吧？”
男子看著他，一時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知道我是誰？”
郁真搖搖頭，笑著說，“這個我倒不知道。”
男子低下頭片刻，卻道，“我們來找郁大人，是有一事相求。”
“哦，是何事？”
“這位小姑娘姓魏，名昀，事情跟她有關。”
“魏……”郁真聞言一怔，隨即轉頭問女孩道，“禮部左侍郎魏子荏是你什麽人？”
“你認識我父親？”女孩不禁看著郁真問。
郁真笑了，瞅著她說，“難怪覺得你有些面熟，我和你父親同在朝中為官，認識他並不奇怪，而且壽宴上我見過你，在宴席上給你父親跳舞祝壽，是吧？”
“啊……”魏昀一聽臉就紅了，低著頭不說話。
“如果你是魏家的千金，那我大概知道是什麽事了。”郁真轉過臉面對男子說，“魏大人三天前告假，因他女兒不知為什麽忽然間沈睡不醒，魏府的人到處求醫，但至今為止沒有一位大夫能找到病因，是這樣吧？”
男子點點頭，回答。“是這樣。”
“起因呢，是什麽？”郁真問。
“起因……應該在我。”男子略抱歉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魏昀，道。
“這件事不怪大哥哥，是昀兒自己不好。”魏昀急忙解釋。
“沒有，要不是我……其實我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男子欲言又止，緊蹙的眉頭像是無法釋懷，擔憂輕易能見。
“能說說嗎？”郁真出聲問。
“好。”男子點頭，剛要開口，一旁的魏昀卻搶著說，“我先說我先說。”
男子看了她一眼，眼底帶著些許寵溺，見她想說便也沒有阻止，魏昀理了理思緒後便開始說道，“事情是這樣的，這幾日天空雖然飄著雨，但有好幾個人都看見了掃帚星，而且方位就在我家上空，已經連續出現了好幾夜，我娘親因為這件事心神不寧，她一等雨停就帶著我去潭柘寺拜佛。”
她說的是發生在五日前的事：
京城之地，香火本就興旺，潭柘寺自西晉建成開始，至今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寺院初名“嘉福寺”，但因寺後有龍潭，山上有柘樹，故也被稱為“潭柘寺”。
魏昀自小到大來過這個寺廟的次數幾乎要超過她見夫子的次數，所謂的夫子，娘親告訴她說是教書的先生，是父親專門為她請來的，但是她並不怎麽喜歡那個板著臉的老頭，雖然她也喜歡識字，可是從那個老頭嘴裏念出來的字總是過於呆板，一點兒也不有趣，她寧願偷偷溜出家門找桂兒玩，不過很奇怪，桂兒就不用識字，明明一樣是女孩兒家。
跟著娘親去到寺廟進香，娘親一拜就要很久，魏昀有點呆不住，原本閉上的眼睛偷偷睜開了一條縫四處瞧，耳邊傳來一陣一陣她聽不懂的咕噥聲，似乎還有音樂，不過聽來也很平板，跟大和尚們念的經一樣，聽上去也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
來進香的人很多，但對她來說對這麽多人早就不覺得新奇，甚至連頭頂上那個最大的和尚那張兇神惡煞的臉也已經習慣了，正在百無聊賴之中，她忽然聽見了另外一個聲音。
那似乎是琴的聲音，輕輕的，斷斷續續，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一直飄到了她的耳朵裏，被她給註意到了。
聲音著實太輕，像是有著低低的旋律，又像是有點支離破碎，似乎還有點熟悉，可是她始終聽不太清楚。
“娘親……”魏昀湊到魏夫人身邊輕輕地叫了一聲。
“昀兒，拜佛要專心。”魏夫人叮囑她道。
“娘親，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魏昀把手放在了耳邊，“您聽，有琴聲。”
“有人在彈琴吧，沒什麽好奇怪的啊。”魏夫人說。
“可是我以前來都沒有聽到過啊。”
會是誰在彈琴呢？
魏昀不禁轉頭往外看，依稀想起來，前兩日桂兒來找她的時候她也聽見過這樣的琴聲，可是問桂兒，桂兒卻說沒有聽見。
回頭再看看原地不動的娘親，魏昀悄悄地從蒲團上站起來，躡手躡腳地退後幾步，混到了人群裏。
她決定要去找那個聲音。
潭柘寺很大，殿堂相連，整座寺廟都被郁郁蔥蔥的竹子擁著，山茶花開了遍地，還有好多魏昀叫不出名目的參天大樹，庭院內有泉水淙淙，飛檐陡峭，琉璃磚瓦在日光的照耀下閃溢著晶瑩的光澤，雕欄玉砌，景色美不勝收。
魏昀雖然多次被娘親領著來進香拜佛，但還沒有參觀過整座寺廟，她年紀雖小，卻也能分辨何為美麗，循著悠悠的琴聲走下去，景致愈發優美，像是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琴聲愈發清晰，卻似是嗚咽的，一聲一聲斷開了，但偶爾又能連起來，總覺得是有人心不在焉撥弄著琴弦，一個單音一個單音地彈著。
是誰呢？
走到一個門洞前，發現琴聲似乎就是從門洞後面傳出來的。
魏昀帶著滿滿的好奇，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一十四……一十五……乾……一十六……一十七……坤……一十八……”
當魏昀探出了半個腦袋向裏張望的時候，除了琴弦聲，她還聽見了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聲音，聽起來很飄渺，像是在數數，又不太像。
映入眼簾的，是一件赤紅色的華服，看不出是什麽布料，只覺得上面繡的龍十分逼真，那人背對著她，衣服上那條龍銅鈴大的眼珠子便也瞪著她，泛著火一樣的金色，有點兇巴巴的。
就在魏昀被衣服上的刺繡吸引的時候，那人驀地轉過身來，盯著魏昀看。
魏昀不由怔了怔，視線迎上去之後，便看見了一雙眼睛。
過分……漂亮的眼睛。
魏昀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漂亮，她只感覺到這雙眼睛像是會說話。
那是一名瘦長的男子，黑色的長發披散著，臉上似乎還有奇怪的圖案，他身上的華服裏面還有好幾層衣服，不像平常男子穿的衣服，倒像是唱戲人穿的戲服，但魏昀覺得唱戲的衣服沒有他身上的這件好看，唱戲的人也沒有眼前的男子好看。
他手上拿著琴，拇指隨意劃過琴弦，也許這只是他不經意的動作，卻被她聽到了。
“你在做什麽？”魏昀小心翼翼地出聲問道。
“我迷路了……”面對著面，男子的嗓音依然感覺十分飄渺，明明離得很近，聽來卻覺得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
“迷路？怎麽會迷路？我帶你出去吧！”魏昀毫無顧忌地去牽男子空著的那只手，男子似乎沒有預料到她的動作，發現自己的手輕易就被拉住，不由緩緩低下頭，看著被牽住的手片刻，他又看向魏昀。
“我叫魏昀，你呢？”魏昀卻不管這麽多，很大方地告訴男子她的名字。
“我？”男子的表情有些茫然，他低下頭想了想，然後搖搖頭，開口說，“我……忘記了……”
“啊？”魏昀怔了怔，不知怎麽的因為這句話心裏忽然悶悶的，不由把男子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他的手很冰，完全沒有溫度，魏昀的手雖然小，可是卻很暖和。
“沒關系，我帶你出去，你有親人嗎？”魏昀擡起臉來看著他，問道。
男子又搖頭，長發垂落在臉畔，魏昀看著他輪廓漂亮的側臉，總覺得這個人似是十分寂寞，她心裏不由湧起一種酸酸的感覺，她雖然完全不認識這個人，可是她不喜歡看見他這種孤單的樣子。
“那……朋友呢？”魏昀很小心地又問，“我能不能做你的朋友？”
“朋友？”男子低低開了口。
“嗯。”魏昀重重地點點頭，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對他笑著說，“以後我就是你的朋友，你見了別人的時候，不準說你沒有朋友了，知道嗎？”
她儼然一副大人的模樣，對眼前比她高出很多的男子說道。
男子不知不覺笑了起來，雖然他只是輕輕牽起了唇角，但魏昀卻從未見到過如此溫柔的笑容，她怔怔盯著男子的臉，像是這張臉上忽然開了花。
她不說話，男子便也不開口，一直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她。
回過神才發覺她盯著這個人的臉著實太久，魏昀忙低下頭，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要燒起來，連忙說，“那、那個，我們走吧。”
她還牽著男子的手，小臉紅紅的，埋頭走在前面，男子任由她一路牽著，完全不問要去哪裏，只在偶爾低頭看一眼女孩拉住他的手時，眼神裏會掠過一絲不解，片刻後又被溫柔覆蓋，什麽也不說。
“對了，剛才你是在做什麽？是在數數嗎？”在寺內走了半天，魏昀忽然問道。
“不是，是因為那裏有東西困住了我，我正在想辦法走出去。”男子對魏昀解釋說。
“什麽東西？”魏昀顯然不怎麽明白，剛才那裏空空蕩蕩，並沒有男子所說的什麽東西。
“我也不知道，我忘記了那是什麽。”男子搖搖頭，回答說。
“又忘記了？”
“嗯。”男子的表情很平靜，似乎“忘記”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魏昀覺得很奇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走著走著，魏昀忽然“啊”地叫了一聲，停在原地，男子看著她，卻沒有出聲。
魏昀擡起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很快又垮了下來，苦著臉看著男子說，“怎麽辦，我也迷路了。”
男子轉頭看看四周，發現這裏果然已經來過了，他再低頭看著魏昀，表情裏卻完全沒有介意，倒是忽然發現魏昀皺起小臉來的樣子很可愛，視線不由專註起來。
“我剛才明明記得是這麽走的啊。”魏昀忍不住踢著小石子，把它踢到了小徑邊。
男子註視著低著頭有點洩氣的魏昀，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柔順的頭發。
“沒關系。”他輕輕地說。
魏昀擡起臉來，在他臉上又看見了那種溫柔的笑，她怔怔地感受著那只大手撫過自己發絲的輕柔，雖然有點冰冰的，卻讓她想起了娘親幫她梳頭的時候。
“可是我說過要帶你出去的啊。”魏昀覺得自己要食言所以有點不高興，過了一會兒拉住他又繼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口中說，“我們再走走看。”
“好。”男子微笑著，任她拉著自己繼續走。
繞了好幾圈，天色有些暗下來，他們還在潭柘寺的裏面，還是沒能夠找到出去的路。
“沒關系的。”男子在魏昀身邊蹲了下來，又重覆了一遍剛才的話。
“可是……”魏昀忍不住嘆氣，覺得自己好沒用。
“真的沒關系。”男子依舊笑著，安慰著身邊的小姑娘。
魏昀轉頭看他，近看之下男子的睫毛很長，眼睛顯得更加深邃漂亮，鼻子挺拔，嘴唇薄薄的形狀很優美，這個時候魏昀看清楚了他臉上的圖案，蛇一樣的身體，好像是一種動物，但更像是一種烙印，魏昀看著看著不由伸出手去觸摸，卻只有肌膚相觸的感覺，很光滑，只是溫度跟男子的手一樣，一樣是冰冰的。
“這個是什麽？”魏昀不禁問道。
“很可怕吧？”男子微笑著說。
“昀兒不怕。”魏昀搖搖頭，說。
“是嗎……”男子笑了起來，對她解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好像一直就有了。”
“會不會痛？”
“不會。”
“哦，那就好。”魏昀開心地笑了，她的臉蛋紅紅的，笑的時候眼睛裏像是會發光，十分有神采。
男子看著她，不知為什麽竟有點出神。
夕陽西下，霞光映上了潭柘寺高聳的飛檐，整個天邊一片火紅，也映紅了兩人的臉頰。魏昀擡頭看了看天色，心想娘親發現她不見了一定很著急。
“幸好有你在。”她忽然小小聲地說。
“嗯？”男子聽見了，又看著她。
“本來如果是我一個人迷路的話一定會害怕到哭出來。”魏昀說出來後自己也覺得有點丟臉，她摸摸自己的臉，嘿嘿地笑。
“會嗎？”男子漂亮的眼睛看著她，像是不怎麽相信。
“會，我很會哭的。”魏昀吐吐舌，說著。
男子聽了她的話不由彎起了眼眉。
就在這時候，遠處依稀傳來了魏昀熟悉的聲音。
“昀兒……昀兒……”聲音斷斷續續，魏昀“刷”地一下站起來說，“啊，是娘親，一定是她來找我了！”她轉頭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立刻又轉回來，對男子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說，“太好了，我們能離開這裏了。”
男子也笑，拍拍她的肩膀說，“去吧，去見你娘親。”
魏昀“嗯”了一聲，沒有多想就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果然看見她娘親的身影，頓時開心地揮手說，“娘親，我在這裏。”
魏夫人一看見她就大聲叫起來，一把抓住魏昀把她緊緊抱在懷裏，魏昀連母親蒼白的臉色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只聽見自己的母親一直在耳邊不停地喃喃著“阿彌陀佛，終於讓我找到你了，多謝菩薩……”等等的話，她除了反覆念叨之外，一時間倒沒有半句責怪，但魏昀還是感受到了抱住她的母親心臟“怦怦”激烈跳動的聲音，她知道這是因為娘親擔心她，於是忍不住在魏夫人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是昀兒不好，讓娘親您擔心了。”
魏夫人抱著她好久才把她放開，魏昀這才看清楚她的母親淚眼婆娑的樣子，不禁伸出手去擦她臉上的眼淚，一邊說，“娘親，都是昀兒不好，娘親不哭。”
魏夫人的確是嚇壞了的，看見魏昀之後才放下一顆心，待情緒稍稍平覆下來後就板起臉說，“下次不能再這樣嚇娘了，拜佛的時候心不誠是會被菩薩責怪的，知道嗎？”
魏昀乖乖點頭，然後拉住魏夫人的袖子指指她剛才跑過來的地方說，“那邊有一個大哥哥也迷路了。”
“大哥哥？”魏夫人聞言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是青蔥的樹葉後面並沒有魏昀所說的什麽“大哥哥”。
“咦？”魏昀也是一呆，她隨即再跑回去，可那個地方空空如也，哪裏還有半個人的影子。
“昀兒，你在說誰？這裏並沒有人啊……”
魏昀呆呆站在原地，剛才入眼的丹霞還在，只是又沈下去幾分，寺廟高大莊嚴的建築也在，巍峨不動，山茶花的香氣撲鼻，但那個漂亮哥哥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幻覺一樣。
可是，真的是幻覺嗎？
低低的嘆息伴著風輕輕地漂浮而過，總覺得空氣中多了幾分奇妙的味道。
似有人低喃：
“……我……到底是誰呢……”
烏黑的發絲隨著風輕輕飄動，天色已經完全暗沈下來，潭柘寺的屋檐上隱約有一個人的輪廓，淡淡的，似乎隨時都會消失掉一樣，卻又一動不動的，像是為了想什麽事而出了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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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當郁真發現自己的府裏忽然多出來一位客人的時候，是在暮色漸沈雨絲漸止晚風微涼時。
庭院裏那棵龍爪槐看習慣了便會覺得它就像是一把撐開的大傘，而那位客人就站在蟠曲如龍的枝條下。
風有些大，客人寬大華麗的袍服被吹得有些淩亂，他似是在這裏站了有一會兒了，身上沾了一層薄薄的雨水，他身形瘦長，發色深黑，像是蘸了墨汁，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首先讓郁真註意到的是他手裏抱著的那把琴，確切來說，那應該是一把古琴，依照樣式看，是一把連珠式琴。
客人抱著琴一語未發，他只是靜靜盯著郁真，一雙眼睛如深弘潭水，出奇寧靜。
郁真這才把註意力放到他臉上，那張臉的肌膚泛著一層幽幽的白，被暈紅的光襯得竟現出幾分詭異，而最明顯的是他左臉上深藍色的圖騰，遠遠看去像是一條蛇，但又有一種騰飛的感覺。
“要進屋坐一坐嗎？”郁真看著他，忽然出聲問。
就在這時，客人身後忽然冒出一個小腦袋來，腦袋上一雙圓圓的眼睛直瞅著郁真，拉著身前人的袖袍問道，“他是誰？”
郁真楞了楞，看清楚之後發現原來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不由笑了起來又道，“不嫌棄的話請一起進來坐吧。”
客人首次露出了一絲較為柔和的表情，他低下頭對小女孩說，“他是郁大人，這裏……是我住的地方。”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響，郁真聽不真切，他只是微微朝客人和小姑娘點點頭，然後轉身走上長廊。
“大哥哥原來住在這裏啊……”身後傳來小女孩喃喃的聲音。
郁真帶他們走到盡頭的一個房間裏，推開門道，“這裏是書房，不介意的話先進去坐一坐，正好水開了，我去泡茶。”
“不必麻煩了。”男子率先出聲道。
“不麻煩。”說著，郁真就走了出去。
“大哥哥，這位郁大人究竟是誰？你不是住在這裏的嗎？怎麽你們好像不認識？”女孩擡起頭問男子。
“他是這裏的主人，我只能算是借住，而且今天之前他應該沒有見過我。”男子答。
“咦？”女孩覺得奇怪，正想再問，卻見郁真出現在門口，手裏多了一只藍田玉茶壺，壺口還冒著煙。
“前幾天府裏出了點事，我家的下人擅自動了書房裏的東西，但不知為什麽被嚇得不輕，我怕再發生一樣的事，於是讓她們都回老家去了。”郁真一面說一面替男子和女孩沏上茶，頓時一股濃郁的糯米香飄散開來，隨後他放下茶壺，坐在男子對面，忽問，“專程回到這裏來，想必是有什麽事吧？”
男子看著他，一時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知道我是誰？”
郁真搖搖頭，笑著說，“這個我倒不知道。”
男子低下頭片刻，卻道，“我們來找郁大人，是有一事相求。”
“哦，是何事？”
“這位小姑娘姓魏，名昀，事情跟她有關。”
“魏……”郁真聞言一怔，隨即轉頭問女孩道，“禮部左侍郎魏子荏是你什麽人？”
“你認識我父親？”女孩不禁看著郁真問。
郁真笑了，瞅著她說，“難怪覺得你有些面熟，我和你父親同在朝中為官，認識他並不奇怪，而且壽宴上我見過你，在宴席上給你父親跳舞祝壽，是吧？”
“啊……”魏昀一聽臉就紅了，低著頭不說話。
“如果你是魏家的千金，那我大概知道是什麽事了。”郁真轉過臉面對男子說，“魏大人三天前告假，因他女兒不知為什麽忽然間沈睡不醒，魏府的人到處求醫，但至今為止沒有一位大夫能找到病因，是這樣吧？”
男子點點頭，回答。“是這樣。”
“起因呢，是什麽？”郁真問。
“起因……應該在我。”男子略抱歉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魏昀，道。
“這件事不怪大哥哥，是昀兒自己不好。”魏昀急忙解釋。
“沒有，要不是我……其實我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男子欲言又止，緊蹙的眉頭像是無法釋懷，擔憂輕易能見。
“能說說嗎？”郁真出聲問。
“好。”男子點頭，剛要開口，一旁的魏昀卻搶著說，“我先說我先說。”
男子看了她一眼，眼底帶著些許寵溺，見她想說便也沒有阻止，魏昀理了理思緒後便開始說道，“事情是這樣的，這幾日天空雖然飄著雨，但有好幾個人都看見了掃帚星，而且方位就在我家上空，已經連續出現了好幾夜，我娘親因為這件事心神不寧，她一等雨停就帶著我去潭柘寺拜佛。”
她說的是發生在五日前的事：
京城之地，香火本就興旺，潭柘寺自西晉建成開始，至今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寺院初名“嘉福寺”，但因寺後有龍潭，山上有柘樹，故也被稱為“潭柘寺”。
魏昀自小到大來過這個寺廟的次數幾乎要超過她見夫子的次數，所謂的夫子，娘親告訴她說是教書的先生，是父親專門為她請來的，但是她並不怎麽喜歡那個板著臉的老頭，雖然她也喜歡識字，可是從那個老頭嘴裏念出來的字總是過於呆板，一點兒也不有趣，她寧願偷偷溜出家門找桂兒玩，不過很奇怪，桂兒就不用識字，明明一樣是女孩兒家。
跟著娘親去到寺廟進香，娘親一拜就要很久，魏昀有點呆不住，原本閉上的眼睛偷偷睜開了一條縫四處瞧，耳邊傳來一陣一陣她聽不懂的咕噥聲，似乎還有音樂，不過聽來也很平板，跟大和尚們念的經一樣，聽上去也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
來進香的人很多，但對她來說對這麽多人早就不覺得新奇，甚至連頭頂上那個最大的和尚那張兇神惡煞的臉也已經習慣了，正在百無聊賴之中，她忽然聽見了另外一個聲音。
那似乎是琴的聲音，輕輕的，斷斷續續，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一直飄到了她的耳朵裏，被她給註意到了。
聲音著實太輕，像是有著低低的旋律，又像是有點支離破碎，似乎還有點熟悉，可是她始終聽不太清楚。
“娘親……”魏昀湊到魏夫人身邊輕輕地叫了一聲。
“昀兒，拜佛要專心。”魏夫人叮囑她道。
“娘親，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魏昀把手放在了耳邊，“您聽，有琴聲。”
“有人在彈琴吧，沒什麽好奇怪的啊。”魏夫人說。
“可是我以前來都沒有聽到過啊。”
會是誰在彈琴呢？
魏昀不禁轉頭往外看，依稀想起來，前兩日桂兒來找她的時候她也聽見過這樣的琴聲，可是問桂兒，桂兒卻說沒有聽見。
回頭再看看原地不動的娘親，魏昀悄悄地從蒲團上站起來，躡手躡腳地退後幾步，混到了人群裏。
她決定要去找那個聲音。
潭柘寺很大，殿堂相連，整座寺廟都被郁郁蔥蔥的竹子擁著，山茶花開了遍地，還有好多魏昀叫不出名目的參天大樹，庭院內有泉水淙淙，飛檐陡峭，琉璃磚瓦在日光的照耀下閃溢著晶瑩的光澤，雕欄玉砌，景色美不勝收。
魏昀雖然多次被娘親領著來進香拜佛，但還沒有參觀過整座寺廟，她年紀雖小，卻也能分辨何為美麗，循著悠悠的琴聲走下去，景致愈發優美，像是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琴聲愈發清晰，卻似是嗚咽的，一聲一聲斷開了，但偶爾又能連起來，總覺得是有人心不在焉撥弄著琴弦，一個單音一個單音地彈著。
是誰呢？
走到一個門洞前，發現琴聲似乎就是從門洞後面傳出來的。
魏昀帶著滿滿的好奇，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一十四……一十五……乾……一十六……一十七……坤……一十八……”
當魏昀探出了半個腦袋向裏張望的時候，除了琴弦聲，她還聽見了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聲音，聽起來很飄渺，像是在數數，又不太像。
映入眼簾的，是一件赤紅色的華服，看不出是什麽布料，只覺得上面繡的龍十分逼真，那人背對著她，衣服上那條龍銅鈴大的眼珠子便也瞪著她，泛著火一樣的金色，有點兇巴巴的。
就在魏昀被衣服上的刺繡吸引的時候，那人驀地轉過身來，盯著魏昀看。
魏昀不由怔了怔，視線迎上去之後，便看見了一雙眼睛。
過分……漂亮的眼睛。
魏昀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漂亮，她只感覺到這雙眼睛像是會說話。
那是一名瘦長的男子，黑色的長發披散著，臉上似乎還有奇怪的圖案，他身上的華服裏面還有好幾層衣服，不像平常男子穿的衣服，倒像是唱戲人穿的戲服，但魏昀覺得唱戲的衣服沒有他身上的這件好看，唱戲的人也沒有眼前的男子好看。
他手上拿著琴，拇指隨意劃過琴弦，也許這只是他不經意的動作，卻被她聽到了。
“你在做什麽？”魏昀小心翼翼地出聲問道。
“我迷路了……”面對著面，男子的嗓音依然感覺十分飄渺，明明離得很近，聽來卻覺得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
“迷路？怎麽會迷路？我帶你出去吧！”魏昀毫無顧忌地去牽男子空著的那只手，男子似乎沒有預料到她的動作，發現自己的手輕易就被拉住，不由緩緩低下頭，看著被牽住的手片刻，他又看向魏昀。
“我叫魏昀，你呢？”魏昀卻不管這麽多，很大方地告訴男子她的名字。
“我？”男子的表情有些茫然，他低下頭想了想，然後搖搖頭，開口說，“我……忘記了……”
“啊？”魏昀怔了怔，不知怎麽的因為這句話心裏忽然悶悶的，不由把男子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他的手很冰，完全沒有溫度，魏昀的手雖然小，可是卻很暖和。
“沒關系，我帶你出去，你有親人嗎？”魏昀擡起臉來看著他，問道。
男子又搖頭，長發垂落在臉畔，魏昀看著他輪廓漂亮的側臉，總覺得這個人似是十分寂寞，她心裏不由湧起一種酸酸的感覺，她雖然完全不認識這個人，可是她不喜歡看見他這種孤單的樣子。
“那……朋友呢？”魏昀很小心地又問，“我能不能做你的朋友？”
“朋友？”男子低低開了口。
“嗯。”魏昀重重地點點頭，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對他笑著說，“以後我就是你的朋友，你見了別人的時候，不準說你沒有朋友了，知道嗎？”
她儼然一副大人的模樣，對眼前比她高出很多的男子說道。
男子不知不覺笑了起來，雖然他只是輕輕牽起了唇角，但魏昀卻從未見到過如此溫柔的笑容，她怔怔盯著男子的臉，像是這張臉上忽然開了花。
她不說話，男子便也不開口，一直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她。
回過神才發覺她盯著這個人的臉著實太久，魏昀忙低下頭，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要燒起來，連忙說，“那、那個，我們走吧。”
她還牽著男子的手，小臉紅紅的，埋頭走在前面，男子任由她一路牽著，完全不問要去哪裏，只在偶爾低頭看一眼女孩拉住他的手時，眼神裏會掠過一絲不解，片刻後又被溫柔覆蓋，什麽也不說。
“對了，剛才你是在做什麽？是在數數嗎？”在寺內走了半天，魏昀忽然問道。
“不是，是因為那裏有東西困住了我，我正在想辦法走出去。”男子對魏昀解釋說。
“什麽東西？”魏昀顯然不怎麽明白，剛才那裏空空蕩蕩，並沒有男子所說的什麽東西。
“我也不知道，我忘記了那是什麽。”男子搖搖頭，回答說。
“又忘記了？”
“嗯。”男子的表情很平靜，似乎“忘記”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魏昀覺得很奇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走著走著，魏昀忽然“啊”地叫了一聲，停在原地，男子看著她，卻沒有出聲。
魏昀擡起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很快又垮了下來，苦著臉看著男子說，“怎麽辦，我也迷路了。”
男子轉頭看看四周，發現這裏果然已經來過了，他再低頭看著魏昀，表情裏卻完全沒有介意，倒是忽然發現魏昀皺起小臉來的樣子很可愛，視線不由專註起來。
“我剛才明明記得是這麽走的啊。”魏昀忍不住踢著小石子，把它踢到了小徑邊。
男子註視著低著頭有點洩氣的魏昀，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柔順的頭發。
“沒關系。”他輕輕地說。
魏昀擡起臉來，在他臉上又看見了那種溫柔的笑，她怔怔地感受著那只大手撫過自己發絲的輕柔，雖然有點冰冰的，卻讓她想起了娘親幫她梳頭的時候。
“可是我說過要帶你出去的啊。”魏昀覺得自己要食言所以有點不高興，過了一會兒拉住他又繼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口中說，“我們再走走看。”
“好。”男子微笑著，任她拉著自己繼續走。
繞了好幾圈，天色有些暗下來，他們還在潭柘寺的裏面，還是沒能夠找到出去的路。
“沒關系的。”男子在魏昀身邊蹲了下來，又重覆了一遍剛才的話。
“可是……”魏昀忍不住嘆氣，覺得自己好沒用。
“真的沒關系。”男子依舊笑著，安慰著身邊的小姑娘。
魏昀轉頭看他，近看之下男子的睫毛很長，眼睛顯得更加深邃漂亮，鼻子挺拔，嘴唇薄薄的形狀很優美，這個時候魏昀看清楚了他臉上的圖案，蛇一樣的身體，好像是一種動物，但更像是一種烙印，魏昀看著看著不由伸出手去觸摸，卻只有肌膚相觸的感覺，很光滑，只是溫度跟男子的手一樣，一樣是冰冰的。
“這個是什麽？”魏昀不禁問道。
“很可怕吧？”男子微笑著說。
“昀兒不怕。”魏昀搖搖頭，說。
“是嗎……”男子笑了起來，對她解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好像一直就有了。”
“會不會痛？”
“不會。”
“哦，那就好。”魏昀開心地笑了，她的臉蛋紅紅的，笑的時候眼睛裏像是會發光，十分有神采。
男子看著她，不知為什麽竟有點出神。
夕陽西下，霞光映上了潭柘寺高聳的飛檐，整個天邊一片火紅，也映紅了兩人的臉頰。魏昀擡頭看了看天色，心想娘親發現她不見了一定很著急。
“幸好有你在。”她忽然小小聲地說。
“嗯？”男子聽見了，又看著她。
“本來如果是我一個人迷路的話一定會害怕到哭出來。”魏昀說出來後自己也覺得有點丟臉，她摸摸自己的臉，嘿嘿地笑。
“會嗎？”男子漂亮的眼睛看著她，像是不怎麽相信。
“會，我很會哭的。”魏昀吐吐舌，說著。
男子聽了她的話不由彎起了眼眉。
就在這時候，遠處依稀傳來了魏昀熟悉的聲音。
“昀兒……昀兒……”聲音斷斷續續，魏昀“刷”地一下站起來說，“啊，是娘親，一定是她來找我了！”她轉頭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立刻又轉回來，對男子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說，“太好了，我們能離開這裏了。”
男子也笑，拍拍她的肩膀說，“去吧，去見你娘親。”
魏昀“嗯”了一聲，沒有多想就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果然看見她娘親的身影，頓時開心地揮手說，“娘親，我在這裏。”
魏夫人一看見她就大聲叫起來，一把抓住魏昀把她緊緊抱在懷裏，魏昀連母親蒼白的臉色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只聽見自己的母親一直在耳邊不停地喃喃著“阿彌陀佛，終於讓我找到你了，多謝菩薩……”等等的話，她除了反覆念叨之外，一時間倒沒有半句責怪，但魏昀還是感受到了抱住她的母親心臟“怦怦”激烈跳動的聲音，她知道這是因為娘親擔心她，於是忍不住在魏夫人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是昀兒不好，讓娘親您擔心了。”
魏夫人抱著她好久才把她放開，魏昀這才看清楚她的母親淚眼婆娑的樣子，不禁伸出手去擦她臉上的眼淚，一邊說，“娘親，都是昀兒不好，娘親不哭。”
魏夫人的確是嚇壞了的，看見魏昀之後才放下一顆心，待情緒稍稍平覆下來後就板起臉說，“下次不能再這樣嚇娘了，拜佛的時候心不誠是會被菩薩責怪的，知道嗎？”
魏昀乖乖點頭，然後拉住魏夫人的袖子指指她剛才跑過來的地方說，“那邊有一個大哥哥也迷路了。”
“大哥哥？”魏夫人聞言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是青蔥的樹葉後面並沒有魏昀所說的什麽“大哥哥”。
“咦？”魏昀也是一呆，她隨即再跑回去，可那個地方空空如也，哪裏還有半個人的影子。
“昀兒，你在說誰？這裏並沒有人啊……”
魏昀呆呆站在原地，剛才入眼的丹霞還在，只是又沈下去幾分，寺廟高大莊嚴的建築也在，巍峨不動，山茶花的香氣撲鼻，但那個漂亮哥哥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幻覺一樣。
可是，真的是幻覺嗎？
低低的嘆息伴著風輕輕地漂浮而過，總覺得空氣中多了幾分奇妙的味道。
似有人低喃：
“……我……到底是誰呢……”
烏黑的發絲隨著風輕輕飄動，天色已經完全暗沈下來，潭柘寺的屋檐上隱約有一個人的輪廓，淡淡的，似乎隨時都會消失掉一樣，卻又一動不動的，像是為了想什麽事而出了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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