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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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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煙坊,若不是那樣突如其來被提起,阮長青覺得他早該忘記了那裏。

只是有些事,偏偏不是那麽容易想忘就能忘的。

丹煙坊顧名思義是一所青樓,由於樓裏面有幾位姑娘名滿京華,所以這所青樓在京城之中也非常有名。

“郁大人,我想起來了,丹煙坊裏確實有這樣一位女子。”第二日在郁府,阮長青如是說。

“哦?是嗎?”郁真坐在他對面,表情頗為好奇。

“我想起來曾經在那裏見過莫蘭姑娘一次。”

“哦?是什麽時候?”

聽他這麽問阮長青的臉不由微微一紅,支吾著道,“那時……我曾經風流過一陣子。”

“哦?”

“是這樣,三年前我被朋友拉去了那裏……”阮長青回憶道,“……遇見了一位名叫熏兒的姑娘,她才貌雙絕,能用我寫的詞譜下十分優美動聽的曲子,我對她一見傾心,一年後就想辦法籌錢替她贖身,只是一起生活之後,有些東西卻變了,最終我還是沒有留住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眼底閃過一抹極淡的憂傷,但隨即又消失無蹤,只剩下低低的嘆息,過了片刻他擡起眼看著郁真說,“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只記得有一次去見熏兒的時候她為我介紹過莫蘭姑娘,不過不知莫蘭姑娘為什麽會在三年後突然來找我。”

“想知道的話我們便去一趟吧。”郁真忽然提議。

“啊?去哪裏?”

“丹煙坊。”郁真起身道。

“這——”阮長青似乎有些猶豫。

“你不是想知道莫蘭姑娘的事嗎?況且方才你所說的熏兒姑娘也已是過去的事了。”郁真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地道,“男子漢大丈夫,你也沒有什麽對不起熏兒姑娘的地方,怕什麽?”

“我不是怕……”阮長青道。

“那就是了,走吧。”郁真不由分說拉著他就往外走,不打算讓他繼續猶豫下去。

丹煙坊,位於京城棋盤街的東面,那裏幾乎都是名流才子的聚集地,除了丹煙坊以外,還有數家高貴豪華的酒肆書坊和青樓,財色虛榮是一家,其實這句話一點也不假,有錢反而更加容易墮落,這是兩人進到巷子後的唯一感慨。

“之前你說有些東西變了,指的是感情嗎?”一路上並沒有做什麽交談,快到的時候郁真忽然問阮長青道。

阮長青楞了楞,想了一下才回答說,“可能吧,我總覺得後來熏兒有些變了,變得沒了那份才情,變得總愛發脾氣,還經常摔東西出氣,然後我們吵架吵得多了,慢慢的感情似乎就消失了。”說著他自己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想不出來是什麽原因導致熏兒的改變,但她就是變了,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變得他已經不知道當初是為什麽會愛上她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忽有一股很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夾雜著的是一個軟綿綿且十分溫婉的聲音,“公子是第一回來我們這裏吧?要進來坐坐嗎?”這句話讓阮長青擡起頭來,原來他們已經走到了丹煙坊的門口。

“公子進來坐坐吧,姑娘們都候著吶,快點進來呀……” 好幾位姑娘甩著帕子一臉笑容齊聲招呼過來,一擁而上的拉扯和嬌聲的邀請讓阮長青幾乎要招架不住,反倒是郁真早已先他一步在另外幾位的姑娘簇擁下走了進去,便聽裏面有一位姑娘撥著琴弦和著唱詞唱到,“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雲亸,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信無個。是知恁麽;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

阮長青依稀有一種錯覺,恍然間像是又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踏進丹煙坊時的情形,在珠簾之後彈琴女子的窈窕身影讓阮長青情不自禁想起了熏兒,他那時應該是真的愛過那名女子的,因為至今他的記憶依然鮮明。

被人拉著入了座,郁真一臉若有所思睇著簾子不出聲,此時夕陽漸下,被日頭燒紅的殘陽如火般卷進整個丹煙坊,紅彤彤的霞光透過雕花格子窗在簾上灑下了幾道疏落的影,伴著女子隱約的身影形成了一幅十分賞心悅目的畫面,阮長青自己也不禁凝視眼前這片花火徑自不語,他想起的是熏兒嫣紅的腮,潤澤欲滴的唇,皎潔明媚的眸,和她那婉轉的歌喉,總覺得那時時光如夢,似假還真。

他素來不是那種會對著美景出神的人,但郁真一直未吭聲地坐著,那些女子們因此也都靜靜坐在一邊聽琴,四處顧盼中,阮長青始終沒有看見莫蘭姑娘的身影,他幾次想開口詢問又不願打斷琴音,仿佛不想驚擾一個美好的夢境,直到一曲終了,他才將來意說明。

“莫蘭?公子說的人可是莫蘭?”

“正是。”阮長青其實只是問了一句“不知莫蘭姑娘是不是在這裏”,誰知道對方的反應竟然那麽大,表情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欲言又止,過了好長一會兒,她才一本正經地對阮長青說,“這位公子,莫蘭姑娘在兩年前就已經不在丹煙坊了。”

“啊?”阮長青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他忍不住問,“那麽這位姑娘現在又在哪裏?”

對面的女子看了阮長青一眼,用著一種略帶懷念卻又惋惜的口吻對阮長青說,“莫蘭在兩年前跳河自盡了,後天就是她的忌日。”

“什麽?!”阮長青這下吃驚不小,他“蹭”地一下站起來看著郁真說,“這怎麽可能?我們明明——”

郁真先前一直未出聲,這時才擡起眼看他,他開口便攔住了阮長青後面的話問他道,“後天,兩年前的這個日子,有什麽特別嗎?”他眼中確有微微的詫異,但相較阮長青的反應則平淡太多,顯然對這件事他並不覺得吃驚。

“郁大人,難道你一開始就知道莫蘭她、她是——”是什麽?鬼?他不知道該不該這麽說,因他見到的明明是活生生的人,然後他驀地想到郁真曾阻止過他去扶莫蘭的動作,這麽一想他看向郁真的眼神忽地就變了,仿佛面前的郁真也變成了什麽怪物一樣。

郁真似笑非笑,深黑色的眸子註視著他低低地道,“我說過那只匣子能搜集到世上各種各樣的聲音的,不是嗎?”

他這麽一說阮長青不禁覺得脊背一涼,又不知該如何反應。

驀地,邊上另一名姑娘突然跳起來指著阮長青說,“你是阮公子對不對?我記得就是你替阿熏贖身的!”

是了,剛才郁真問的日子,兩年前的後天,正是他替熏兒贖身的日子!那一天卻是莫蘭的忌日?!

阮長青像是猛然間想到了什麽,但依然理不出什麽頭緒來,只能回答說,“是,我就是阮長青。”

“果然是,剛才公子一進來我就覺得面熟。我是小闌,阮公子您忘記了嗎?”女孩說著指指自己。

“啊,小闌姑娘。”阮長青也記了起來,小闌是丹煙坊裏頭年紀最小的女孩,練得一身好舞藝,阮長青記得每次熏兒邀請他來的時候都會找小闌跳舞,他不禁問她道,“小闌,你知道熏兒現在在哪裏嗎?”

“熏兒!熏兒!你就知道問阿熏,我問你,你現在來找莫蘭是為了什麽?”小闌的情緒似乎因聽到“熏兒”二字顯得異常激動,邊上的姑娘連忙起身拉住她道,“小闌你別氣,當時的事阮公子並不知情,況且連你我都不知道阿熏她原來……”她話只說半句,聽得阮長青沒頭沒尾,但最後一句讓他心裏一跳,不知道熏兒到底出了什麽事,於是又問,“熏兒她怎麽了?”

“阿熏她啊——”小闌瞪了阮長青一眼,然後一臉不屑地道,“她現在在怡紅院呢,阮公子要去看她嗎?”

“啊?什麽?”阮長青頓時一驚,怡紅院不比丹煙坊,是一所官家的青樓,完全沒有自由可言,“她怎麽會淪落到那個地步?她走的時候明明把……”他說到這裏徑自一停,不知為什麽改口說,“她走的時候我明明給了她一大筆錢……雖然供不上她一輩子,但只要好好地生活,再做一些手藝活,起碼也能安穩地過上平凡的日子才對……”雖然已經過去了,可他畢竟曾經愛過那名女子,乍一聽說她現在的處境,仍然免不了會為她擔心。

小闌瞅著阮長青忍不住又說,“你當阿熏是好人嗎?莫蘭姐就是被她給害死的。”

阮長青已經被她們一人一句說得暈頭轉向了,這一句他更加摸不著頭腦,“什麽意思?”

“阮公子您先等一等,莫蘭走的時候有一些東西留了下來,我想您看了應該就能明白了,我這就去拿下來。”回答的人是小闌身邊那名女子,她說罷便立刻起身。

“啊!我一激動都給忘了,我去!我去!”小闌拍著腦門,攔著那名女子自己沖上樓去,郁真瞅著小闌的背影片刻,問眼前留下的女子說,“莫蘭姑娘是否是在十字橋上自盡的?”

“咦?公子您是如何知道的?”女子訝異地問。

“剛才小闌姑娘一直說莫蘭姑娘的死跟阮大人有關,十字橋又在阮大人府附近,我想到就問了。”郁真回答說。

“原來如此,小女子還以為公子您也知道那個傳聞。”

“哪個傳聞?”

“那晚有人親眼見到一名女子從橋上跳了下去,之後十字橋上竟然出現有人吟唱歌曲的聲音,我還記得那歌詞隱約是什麽‘宇落天際,人本多情自無傷……癡音未曾解仿徨’什麽的,因為這是莫蘭自盡前那幾日最常念的一首詞,這事傳了好一陣,後來根據那個人的形容和女子在橋上留下的玉佩我們才知道那名女子原來就是莫蘭。”女子答道。

一聽這幾句詞阮長青的臉色微微變了變,卻還是沒有出聲。

“有沒有派人去打撈過莫蘭姑娘的屍骸?”問的人是郁真。

“有,但是打撈過好幾次,始終都一無所獲,可能是被水流沖走了。”

“這樣……”郁真摸摸下巴,像是想到了什麽,剛說到這裏小闌已經走下樓來,手上拿著幾卷畫卷和一本小冊子,她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兒塞給了阮長青,說道,“你看看吧,這些是什麽。”

阮長青忽然間覺得自己的手開始顫抖了,因為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些都是當年熏兒譜曲的紙和畫卷,但不知為什麽贖身之後她卻從不肯拿出來,原來……阮長青看著這些東西不由失神地喃喃道,“難道是她?難道是她?”

“是啊,這些曲子本都是莫蘭姐譜的,莫蘭姐的琴藝冠絕,常常會坐在那個位置彈琴。”小闌說著指了指珠簾,又道,“不知怎麽的後來阿熏總是吵著要跟她換,其實阿熏的琴彈得不怎麽好,但她會在換的前一日找莫蘭姐教她練琴,一練就是一整天,莫蘭姐覺得奇怪,就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勤奮練琴,後來阿熏說因為喜歡上了阮公子。”

阮長青不說話,他怔怔地聽著,表情一變再變。

“莫蘭姐原本並沒有留意哪位公子,只是被阿熏一說才註意到了阮公子你,尤其阮公子每次來都會留下一首詞,莫蘭姐覺得阮公子的詞很美,有一次就為其中的一首詞專門譜成了曲子,不過阿熏還是要和她換,莫蘭姐因為答應她在先,便不好拒絕,只是依然會為阮公子的詞譜曲,久而久之成了習慣,同時被阿熏知道了,阿熏一猜就能猜中原來莫蘭姐也喜歡上了你,但她的性格生來要強,是她的就是她的,更何況一開始是她看中了你,於是沒有想過要退出,反而變本加厲,每次阮公子來的時候就偷偷拿了莫蘭姐的琴譜彈奏,還故意唱阮公子寫的詞句,好讓阮公子你註意到她,結果她成功了,莫蘭姐當然也知道了這件事,但那個時候阮公子已經愛上了阿熏,因見阿熏是真心待你的,莫蘭姐便什麽也沒有說……其實原本贖身的事像我們這樣身份的人想都沒想過,可阮公子是有情人,竟然會為了阿熏這麽做,只是可憐了莫蘭姐,她的心意因為有阿熏的阻擾阮公子你永遠都不會知曉……”說到這裏,小闌輕嘆一聲說,“其實我也知道這件事不能全怪阮公子你,怪只怪莫蘭姐一時想不開,竟然去做這種傻事……”

說到這裏阮長青早已什麽都明白了,他萬萬想不到其中緣故竟然會是這般,但他始終不知道,如果譜曲的人是莫蘭,一開始他見到的人是莫蘭的話,他會不會愛上她?那時他愛上了熏兒,又算不算是愛錯了人了呢?阿熏一開始是愛過他,但是後來呢?

他臉若死灰,捧著畫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裏想再見莫蘭一面問問清楚,忽聞琴聲又起,恍惚間有人吟唱道:杏花疏影,春歸花香醉人去,傷心故人,東風無力,催花唯願心未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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