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話，能請赤司同學跟我一組嗎？在禦影供時。”少女向來平靜無波的眼睛裏泛開一陣生動鮮活的漣漪，她不自覺輕輕抿住嘴唇，像一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一樣看著他。

最開始被西園寺冬花接近時，赤司征十郎感到的是——困惑。

[她為什麽會突然來和我結組？]

回到剛剛翻新過的分宅，赤司松了松喉間過緊的溫莎結，若有所思地在床邊坐下，但過了許久也沒有得到回答，赤金異瞳的少年一挑眉梢：[我知道你在。]

意識這才泛起輕微的波瀾，那個人的聲音像是來自極遠極遠的地方，甚至帶著輕微的回音，可能是赤司征十郎的錯覺，和自己別無二致的聲音居然有幾分不情不願：[……我不清楚。]

[她不是你喜歡的女孩子嗎？]異瞳少年一邊解下領帶，拉開衣櫥拿出一件家居服，一邊這樣說著，語氣平淡而漠然，絲毫沒有戳破少男心事的自覺，[觀察她那麽多年，看不穿？]

這次的沈默比上一次更長，他垂下眼瞼，扶著衣櫥門等了一會，直到確定那個人不會再回答，赤司才幹脆地關掉衣櫥，邁步走向浴室。

沒有得到回答，但赤司征十郎對此也沒有那麽高的好奇心，和那個“赤司征十郎”不同，他對西園寺冬花並沒有抱著除同班同學關系之外的感情。

一個才能極其出眾的人——同時也不愛惜自己羽毛，這就是如今的赤司征十郎對她的全部印象。

分明只是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就可以令其他人決不可能望其項背，國手也要對她將棋的造詣決口稱讚，更不用提與生俱來一般對樂器的掌控和感知，雖然低調，但論起上流社會穩重端莊的淑女，任誰也不會忘記西園寺冬花的名字。

身懷這樣珍寶般的才華，卻對勝利的桂冠絲毫不感興趣，心甘情願地屈居人下。

這未免是一種浪費，赤司征十郎為此感到由衷的可惜。

——即使西園寺冬花認真起來，會為之帶來極大威脅的對象是他自己。

那個人，想必也是被她的才能所吸引的吧。

但赤司征十郎對她的接近並不排斥，西園寺冬花永遠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體態端莊又漂亮，單純以觀賞的角度出發，也是相當賞心悅目的，而以一個異性的角度看……似乎同樣不讓人生厭。

餘光中又一次感知到色塊移動，赤司的筆尖幾不可察地一頓，並沒有扭頭看過去。

西園寺冬花在看他——今天的第八次。

良好的教養讓他從小就知道該如何尊重別人，自然不會點破這種尷尬的情況，他只是停了停筆，就準備繼續目不斜視地寫下去。

誰知這時，窗外突然一陣風吹過，揚起筆記本的頁腳，紙頁翻動的聲音嘩啦啦響起，赤司微微撇過了頭。餘光中的少女正看他看得入神，驟然受到驚嚇，當即渾身一顫，本來垂著自然弧度的手腕登時就繃得直直的，她保持了幾秒僵直的姿勢，隨後才驚魂未定地慢慢緩和下來，僵硬的手腕也怔怔地重新垂了下來。

看上去居然有些垂頭喪氣。

赤司征十郎突然想起曾經看過的動物紀錄片，毛絨絨的小企鵝驚擾獵物，捕食失敗之後似乎也是這樣懨懨地垂下了腦袋。

平心而論，他長期以來的兩|性知識都相當空白，即使作為學生會長，他每天要和無數的人往來郵件，交接工作，但“人際交往”的領域依舊貧瘠。從小的教養把他的言行舉止都捆在一個端端正正的框裏，讓他不會無師自通那類把同齡女孩子比作可愛動物的刻意調|情方法。

他不過是真的認為相像，於是便聯想起來了。

“西園寺。”

赤司不過剛剛擡起眼睛，卻震驚地發現面前的少女居然還沒緩過神來，二次驚嚇效果更佳，冬花當即不知所措地睜圓了眼睛，怔楞地看著他，眼瞳中飛快漫上來一層水汽。神經反應過來的速度比身體快，少女無措地轉動眼珠時，手腳還僵在原地沒法動彈，她抿著嘴唇努力了兩次，然後欲哭無淚地地發現自己依舊處於僵直狀態。

……這次像膽子很小的白貓。

這是一種很奇異的體驗，赤司征十郎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潑墨般的夜色：[睡了嗎？]

過了半晌，摻雜了沙啞的聲音才遙遙響起：[什麽？]

[你喜歡上她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感受？]赤司征十郎毫不避諱地直接問出了口，語氣中是單純的疑惑，他歪了歪頭，慢慢在寂靜黑暗的房間中舉起胳膊，瓷白的手指還能隱約窺到些痕跡。

[……]那個人沈默了很久，好一會才重新開口，話音中辨不出喜怒，[——你？]

[我不是很確定，]赤司盯著自己白皙幹凈的指節出神，他鮮少會出現這樣的狀態，沒有羞赧，只是單獨的困惑，困惑自己日漸頻繁地向西園寺冬花投去目光，[所以來問你。]

那個人不說話。

赤金異瞳的少年也不催促，他知道那個人不會像上次那樣單方面結束對話。

果不其然地，良久，那個人嘆了一口氣：[都來問我了，答案你自己已經很清楚了吧。]

遮蔽在眼前的雲霧瞬間被撕開，赤司征十郎恍然地眨了眨眼，盯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麽，兩分鐘後他拍亮了燈，幹脆地從床上起身。

[……你要做什麽？]

赤司隨手拿了一件柔軟的外套披上，走到書桌前掀開了筆記本，大概是得到答案心情很好，他詳盡地解釋：[看看她的推特，再去看看洛山和帝光的論壇。]

看論壇這個方法還從葉山小太郎那裏知道的。

[所以，]那個人深呼了一口氣，[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想要她，]赤司戴上防藍光眼鏡，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著筆記本的開機動畫，[爭取之前，要做好準備。]

[你！]

赤司征十郎一挑眉梢：[我怎麽了嗎？]

[……]沈默了半晌，那個人只僵硬地丟出一句話，[她意識不到的。]

[這也是我爭取的意義所在，]開機動畫結束，赤司征十郎直起身子，一手撐著臉頰，另一手慢慢滑著鼠標，[意識不到就去暗示，暗示也意識不到就明示——總而言之，都比藏在她目光之外好。]

那個人驟然沈默下來，就在赤司征十郎以為他已經離開時，突然沈緩地長出了一口氣。

愈發與她靠近，赤司征十郎就越能夠與那個人產生共鳴，能夠喜歡上她變成了一件很容易理解的事。

所以不止是「赤司征十郎」，還有其他人一樣能看到她的好，對她懷著滾熱的心情——這個“其他人”還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跟她有很多回憶的青梅竹馬。

得知幸村精市的心情之後，他突然有了一種計劃被打亂的不暢快感。

西園寺冬花的視線，最終只會屬於他一個人。

“我就是喜歡上赤司君了嗎？”少女站在不遠處，無意識地捧著臉恍惚說道。

不得不說，赤司征十郎就是在那一刻明白了同齡人都要前仆後繼地奔向戀愛游戲的原因，心口像是被甜暖的蜜糖充飽紮實，從而生出一種奇妙的滿足感——是比得到勝利還要更令人滿意、更令人亢|奮的東西。

她比他想象的還要更欠缺安全感一些，偏偏又倔強地不肯吐露半分，赤司最不欠缺的就是耐心，他用無言的縱容和無時無刻的註視，一分一分慢慢洗去少女深紮於骨縫的不安。

他們在無人的空教室裏接吻，少女羞怯懵懂地抱住他的脖頸，唇舌分開時會用一雙水潤而朦朧的眼睛眷戀地註視著他，長睫無力地忽閃，臉頰漫上緋紅。

他們會在京都的石板小道上慢慢散步，冬花勾著他的小手指，穿著顏色明亮的裙子，腳步輕快地走在他身前兩步，心情很好地四處張望——好像前十幾年的人生中從來沒出現過那些不可高聲而語的齷齪，在他身邊，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受人寵愛的女高中生。

“征君！”她突然驚喜地扭過頭來，伸手對赤司指著不遠處，“那邊有一個小花店，裝潢好可愛！”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在冬花疑惑的目光中，直接拐過拐角，走進那家小花店，片刻之後便抱了一小束玫瑰出來。

赤司將花遞到她臉前：“喜歡嗎？”

“嗯……”冬花慢慢接到懷裏，微紅著臉頰，對他眼睛明亮地抿著嘴笑，“喜歡，謝謝征君。”

即使是她無意之中隨口分享的見聞，他也會放在心上。

“啊！”冬花突然想起什麽，抓起他的左手看了一眼，隨即露出不妙的表情，“輕軌馬上就要到了，我們快點！”

冬花細軟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抱著玫瑰花束，一手拉著他向軌道方向跑去，少女一頭長發被風揚起，在陽光下滑出潤亮的光華，像是錦緞在空中繾綣地飄動。

赤司無奈地勾起唇角，異瞳中是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柔和，他不過兩步就跑到少女身前，反手拿過她懷中的玫瑰，捉住她的手臂，一本正經地揶揄：“要不要我抱你？”

“你討厭！”冬花漲紅了臉，費力地在奔跑中扭過身體，撓癢癢一樣打了他一下。

自己能夠讓她永遠得到幸福——起碼在那時候，赤金異瞳的少年是這樣認為的。

作者有話要說：

BE的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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