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指縫間嵌進來的熟悉飽和感，冬花心頭卻猛地漫過一陣陌生，那股沖|動險些讓她頭腦一熱直接甩開他的手，但她到底還是抿著嘴唇忍住了，只是身體緊緊僵住半晌，才放松了不自覺繃直的五指，同時垂下眼瞼，透露出一種溫和而沈默的抗拒。

赤司征十郎自然感受到她的僵硬，心口剛剛升起的些許愉悅頃刻間又消散幹凈，他生澀地抿了抿唇角，紅瞳中閃過失落。

大概是抱著留給小情侶個人空間的想法，跡部一行人和他們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前方聊天聊得熱火朝天，後面卻是一陣氣氛濃稠冰冷的安靜。

赤司能夠感覺到她的手指只是松松地垂著，看起來迎合了他的動作，實際上卻沒有觸碰到他的手背半分。他微微偏過頭去，不大明顯地看了她一眼，果然發現她正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深灰色的眼睛像是亙古不化的冰，就連少女本能的羞赧都沒有。

失落和苦澀就這樣壓上他的心口，雖然和她最為親密地牽著手，但他卻感知不到任何屬於她的溫度，兩人之間恍然隔著無法跨越的溝壑。赤司輕輕呼了口氣，覺得自己可能有些操之過急，畢竟她對那個人的依賴太深太重，但又無法抑制地從腦海中翻找相同情景下那個人的記憶。

身旁的少女突然停下腳步，他恍然跟著一起停住，隨後掌心中冰涼柔軟的手輕巧地抽離，赤司心口一空，本能地彎曲手指抓了一把，卻只抓到一片虛無的空氣。

扭過頭去，赤司看到冬花正對他禮貌性地點頭：“訂的包廂就在前面了，赤司同學。”

包廂是跡部景吾訂的，布置得奢靡華麗，連一個不起眼的擺件也價值不菲，透過窗戶，還能將大半個東京的璀璨夜色盡收眼底。

冬花沒什麽胃口，點單時也有些心不在焉，接過菜單之後胡亂掃了兩眼，隨便叫了一份沙拉。身旁的紅發少年同時合上菜單，對半躬著腰的侍者點了一個定餐，冬花正望著桌上的銀器出神，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的聲音：“……就這些，以及，麻煩不要給這位小姐的沙拉放蒜、黃洋蔥和花生，謝謝。”

侍者利落應聲。

冬花眉頭一跳，隨即轉頭怔楞地看向他，卻看到他一副相當自然的模樣。

坐在對面的園子也點完了單，聞言有些疑惑地揣起胳膊：“蒜我倒是理解，冬花花還不吃黃洋蔥和花生嗎？”

冬花張了張嘴，剛要回答，卻被身旁的人搶了先。

“只是放在沙拉裏不吃，”赤司征十郎單手撐著下巴，唇邊的弧度清淺，透出一股無可奈何又心甘情願的寵溺，“看起來什麽都能吃，其實很挑嘴的。”

“欸——”園子撇了撇眼，戲謔地笑起來，和對面的冬花假模假樣地抱怨，“我又要被迎面而來的情侶粉紅泡泡淹沒了！他也太慣著你了，要是我哥，塞也要給我塞進去的。”

出乎赤司征十郎意料的，冬花並沒有讓這個話題含糊地翻頁，反而垂下了纖長的睫毛，右手手指不自覺攀上鉆戒，她像是沈入了另一個世界一般，唇角也掛起溫柔懷念的笑意，語氣瞬間變得舒緩安寧下來：“對啊，他最疼我了。”

赤司征十郎立刻怔住一瞬。

一整頓飯的氣氛極為別扭，分明應該最親密的兩個人全程沒有過任何交流。冬花吃了小半盤沙拉之後就放下叉子，偏著頭看窗外的夜景，而赤司只有在話題轉到自己的時候才會不鹹不淡地回答幾句。

園子看得膽戰心驚，等最後結賬的時候她落在最後，悄然揪住忍足侑士的袖子，一邊壓低了聲音，一邊努力比劃：“侑士侑士！你有沒有感覺到他倆之間的氛圍好奇怪啊！明明之前還好好的，突然就不說話了？！莫非他們其實在餐桌上吵了一架只是我失憶了？？”

“……”忍足侑士無語地敲了敲園子的腦門，“我說你多大腦洞啊？我覺得倒是沒什麽，赤司給冬花剝的蝦，冬花可是一個不剩都吃掉了，在吃完沙拉之後重新拿起叉子吃的哦。”

園子：“……出於禮貌吧，我覺得要是你給冬花花剝，她也得重新拿起叉子，然後一個不剩地全部吃掉。”

忍足侑士大驚失色：“我可沒給她剝過蝦你別瞎說！”

走在前面的兩人還不知道後面的心路歷程。跡部景吾臨時碰到一個朋友去寒暄，兩人率先出了餐廳，冬花輕輕把手從他屈起的臂彎中抽出，對他點點頭：“今天多謝赤司同學照顧了，謝禮稍後送到府上。”

“不需要謝禮，是我今天失禮了才對，希望冬花不要在意，”赤司對她溫柔地笑了笑，擡起眼睫看向深遠的天際，隨後，他就用「今天天氣不錯」的語氣說：“一時情難自抑，抱歉。”

他隨口說出的話卻像一顆炸|彈，冬花立刻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又震驚地看向他，隨即視線就像被燙到一般猛地轉了回來，耳朵飛快染上了一層薄紅。

然後，赤司看著她僵住片刻，神色有些怔楞，眼睫茫然地撲閃幾下，好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歪了歪頭，懵然地向旁邊走了兩步，小皮鞋就跟著“噠噠”地響了兩聲。

他看得喜歡又好笑，唇邊不由浮起笑意。

身後突然傳來由遠及近的跑動聲，起初他們一個被隨口說出來的情話震得恍惚，一個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被震得恍惚的少女，誰也沒有註意到。直到那跑動聲的主人氣喘籲籲地叫出名字：“西園寺、西園寺——！”

冬花這才回過神來，循著聲源看去。

沖他們跑來的是一個穿著侍者制服的女生，仔細看還有點面熟，那女生跑到他們眼前，先是體力不支地彎下|身子，扶著膝蓋喘了會粗氣，過了會才直起腰擦了擦額上的汗，對冬花說：“在餐廳裏面就看到你了，出來得挺快，我還找了你一會呢。”

這種像小孩子一樣的用語習慣和在夜色中朦朧的面容很快就喚起她的記憶，冬花註視著她，語氣帶著些遲疑：“松下同學？松下幸子同學？”

松下幸子撓了撓頭，將腦後盤好的發髻撓亂，她分明很緊張，卻又硬擠出輕松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她清了清嗓子：“嗯……好久不見，好像從國一起就沒見過了，我、我難得見你一次，能不能……單獨和你說說話？”

松下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要求別扭，拘謹地搓了搓手之後就不自覺瞇起眼睛，緊張地等待她的答覆。

“有事找我？”冬花揚起眉梢，得到對方忙不疊的點頭之後便輕輕頷首答應下來，“沒問題。”

誰知一直聽著她們談話的赤司征十郎卻突然從背後抓住她的肩膀，輕巧用力將她往後一拽，藏在自己身後：“冬花，單獨的話，我還是覺得有些危險。”

冬花還沒從他的「情難自抑」中回過神來，猛地被他溫熱的掌心一烙，後背登時竄過一陣麻意，半晌，冬花才抿著嘴，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回答：“國中同學而已，松下同學也是赤司同學你的校友吧。”

赤司輕輕撇過頭，赤紅的眼睛溫柔又耐心地註視著她，他小聲說：“一定要跟她單獨說話嗎？”

話裏包含了無盡的縱容，幾乎讓她懷疑，她就是現在說要星星月亮，他也會立刻毫不猶豫地去摘。其實在這樣的眼神下，會很有一種自己是在任性地無理取鬧的感覺，但又忍不住在他無聲的縱容下撒更多嬌。冬花被這樣的眼神看得心口一震，她飛快地收斂一下心神，本能地錯了錯眼珠，不敢和他對視。

——赤金異瞳的少年在看向她時，眼神的意味中占比重偏大的必然是不加掩飾的保護欲和占有欲，像是匿身於叢林中的頂尖獵食者，雖然危險，但獠牙和爪子都是明晃晃的……然而面前的赤司同學不同，他似乎更會用一些甜蜜的東西將那些包裹起來，看似人畜無害，卻讓她忍不住地警惕他現在是否正布下一個無法窺破的局，時機成熟後就能像蟒蛇一樣將她徹徹底底得纏縛，連掙紮都沒有機會。

“只是同學，”冬花咬了咬下唇，語氣卻比剛才緩和很多，“應該沒問題的。”

“那好吧。”赤司點點頭，從她身前退開。

不過片刻之後，冬花就明白了赤司征十郎為什麽要擋在自己身前。

“你是說，國一那年的滑雪旅行，我的滑雪杖斷了不是意外故障，而是你做的手腳？”冬花揚起眉梢，輕聲重覆了一遍，話裏聽不出喜怒。

松下幸子緊繃得隨時會倒下一般，她視線亂飄，磕磕巴巴地點頭：“抱歉，我、我一時鬼迷心竅，因為當時看你不爽……抱歉抱歉。”

冬花沒有說話，只是隔著一層夜色靜靜地註視著她。

松下幸子飛快地擡頭看了她一眼，撞到她平靜的眼睛之後又飛快地把頭低下：“我 、我當時真的只是想……作弄作弄你，讓你在同學們面前摔一跤，出出糗而已，我也沒想到、沒想到你會受那麽重的傷，我、我當時想去道歉的！但是一起打工的大姐說，你受那麽重的傷，我們家肯定要賠你不少錢，可你們家最不缺的不就是錢嗎！所以我……”

“所以就讓我一直把這件事當成意外？”冬花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只是目光發沈，“但是松下同學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一家農戶的兒子恰巧救了我，我可能就要死在那家雪場裏了。”

松下幸子臉上立刻充了血，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隨後俯下||身子，大聲說：“抱歉，真的抱歉！我知道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能抵消西園寺你的氣憤，我是個卑鄙的膽小鬼，過了三年才敢來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冬花嘆了口氣，蹲下了身子：“請不要這樣，快起來吧。”

“你原諒我了？”松下幸子擡起眼淚模糊的臉。

“沒有，”冬花面無表情地搖頭，“不是道歉就能得到原諒的，突然得知真相，抱歉松下，我現在很憤怒。”

“那——”松下幸子鼻子一皺，眼眶裏又泌出眼淚來。

“但我還是會祝你一切都好，”冬花從手包裏抽出一條柔軟帶香的手帕遞給她，隨後站起身子，“再見松下同學，祝你一切都好。”

“說完了？”見她回來，赤司立刻迎過來，關切地註視著她，“跡部他們已經先走了。”

“嗯，”冬花皺著眉頭揉了揉額角，眉梢掛著疲憊，“赤司同學是不是……知道那件事是松下同學做的？”

“滑雪杖嗎？”赤司一怔。

“是，”冬花想起他擋在身前的背影，眼神閃爍幾番，最後還是長舒一口氣，對他輕輕勾起唇角，“今天——我也很失禮，還是要謝謝你，赤司君。”

“終於笑了。”赤司卻沒有接話，只是歪歪頭，看著她唇邊的和緩笑意和似露非露的小梨渦。

冬花唇邊笑意一僵，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心想：“果然好棘手啊，赤司征十郎……無論是哪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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