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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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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請允許我鄭重地拒絕。”冬花像是沒意料到對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驚訝地頓了一下之後搖了搖頭,同時動作輕緩又不容拒絕地把手從他合攏的掌心中抽了回來。

年輕男人當然也預料到這樣的回答,但依舊歪著頭,看似苦惱地瞇起眼睛:“是嗎?那還真是可惜呢,畢竟像小姐這樣的美人難得一遇。”

他向後退了半步,拿起地上的手爐,偏著頭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柔軟輕暖的細羊絨面已經被他手上的水漬浸濕,剛才放到地上也沾了塵土,變得和少女那雙纖瘦雪白的手很不相配。

面前突然遞來一方手帕,年輕男人擡起鳶色眼瞳,對上少女看過來時平靜如水的目光。

“墊一墊吧,手爐臟了。”

“謝謝小姐,小姐真的很溫柔呢。”年輕男人並不推辭,反而一副很高興的樣子接了過來,把手爐包上了。

“不過這樣溫柔的小姐,居然也會被男人傷害……”年輕男人自顧自咕噥了一句,垂著眼皮搖了搖頭,“這可真是。”

冬花眼皮登時狠狠一跳,她迅速後退了兩步,戒備地看向他,藏在鬥篷下的手已經按在手機上:“……你是什麽人。”

“欸?什麽?”年輕男人疑惑地睜大了眼,似乎對少女的反應十分手足無措的模樣,“小姐為什麽這麽說?”

冬花神色不變,依舊雙眼一錯不錯地註視著他。

“我真的是第一次見到小姐哦,可不是什麽變態跟蹤狂,”果不其然,不過片刻之後,那雙鳶色的眼睛裏就卸去以假亂真的慌張,露出戲謔,他笑瞇瞇地上前半步,纖細修長的手指隔空點了點她的眼睛,“是眼神哦,完全就是被壞男人傷害之後的少女眼神嘛。”

時隔多日,但提到這些,冬花還是反射性地心口狠狠一痛,她閉了閉眼睛,將眼底不自覺浮出來的脆弱掩去,隨後欲蓋彌彰似的擡起了一點下巴,看起來蒼白又冰冷:“請問先生怎麽稱呼?”

“太宰治,”他好整以暇地微笑,,“是我的名字。”

“太宰先生,”冬花動作利落地從鬥篷裏拿出錢包,像剛剛一樣一口氣抽了好幾張萬元大鈔出來,“麻煩去周圍的商場買身衣服吧,然後喝碗熱湯,或許會好一點。”

“……”太宰治垂著眼睛看著那沓鈔票,半晌無辜地聳了聳肩膀,“我可不是小姐的傭者啊——不過小姐明明很痛苦吧?”

他話鋒一轉,突然俯下||身子逼視過來,男人個子很高,要平視她還得費力得彎下腰。太宰治把雙手背在身後,直直對上她的眼睛,說實話,這樣的姿勢由成年男性做來,總是不免顯得油膩做作,然而在他身上卻讓人意外得沒什麽不適感。

清冷幹凈的風揚起兩人的發梢,沒了手爐之後指尖飛快變得冰冷,冬花看著近在咫尺的鳶色眼睛,心緒突然被他輕而易舉地勾了過去,陷入回憶無邊的漩渦裏。

“小姐沒有跟別人傾訴過吧,痛苦一直壓在心裏,會慢慢發酵潰爛的哦,”太宰治的聲音簡直有種蠱惑人心的未知魔力,他輕聲說,“我與小姐萍水相逢,以後大概也不會見面了,告訴我的話沒關系哦。”

冬花垂下眼皮,半晌才開口:“不過是個許了很多空頭支票,後來又一聲不吭離開的騙子而已。”

——說什麽娶她,永遠陪她,甚至於去下鴨神社還願,去看赤司夫人……全都已經變成了陽光下悄然炸開的泡沫了。

“哦呀?”太宰治直起身子,站到她身邊,揚睫看向被黃昏渲染得一片澄亮的河面,涼風托起他額前的劉海,“那還真是相當過分的男人啊——不會是卷了小姐的錢吧?”

冬花卻恍然沒聽到他這句玩笑一般,整個人像是沈入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雙眸被巨大的悲切浸透了,唇角卻泛起一絲恍惚的笑意:“不,只是消失了。”

“消失?”太宰治重覆一遍,饒有意味地挑起半邊眉毛,“他死了?聽起來像自殺。”

“誰知道呢,”冬花看著枯黑林木在涼風中晃出婆娑的樹影,溫暖的夕陽安靜地披照過來,把她的眼睫染得毛絨絨的,“總而言之,突然走了,以後也不再來了。”

“有留下什麽東西嗎?”太宰治雙手插||進風衣的口袋,絲毫沒有被身上濕淋淋的衣服所困擾的樣子,“遺物,遺書之類的?”

“遺物,遺書……”冬花不想糾正他的措辭,只是目光木然地喃喃重覆了一遍,她垂下眼睫,聲音是陷入回憶時的悵然惝恍,半晌,她突然笑起來,分明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淚,卻還是彎著唇角笑出了聲音。

“……小姐?”

“抱歉,”冬花閉上眼睛,盈不住的眼淚劃過臉頰,白汽在口鼻前翻湧,但她語氣卻相當輕快,“大概就在太宰先生面前吧。”

汽車行駛的獨特聲音由遠及近,太宰治遙遙地看了一眼,扭過頭來對她笑:“小姐的司機來了哦。”

冬花如夢初醒,輕輕擦了擦臉上的淚跡,對他點頭:“今天很感謝太宰先生能夠聽我抱怨。”

太宰治不在意地擺擺手,而後對她眨了眨左眼:“如果某一天忘記他,可以隨時找我殉情哦。”

“我想這個不會發生。”

也不知道是說的「忘記他」還是「找他殉情」。

冬花已經恢覆了平靜,她把錢塞到他手裏:“請不要拒絕,只是表達我的感謝——以及,說實話,我很欣賞太宰先生的做法。”

“哦?”

“在嘗試自殺不是嗎?”冬花將鬥篷的帽子拉起來,在一片絢爛寧靜黃昏下,少女無喜無悲的臉反襯出幾分嫵媚,“如果不被俗世捆住手腳,能夠自由地奔赴死亡,實在是一件太美的事了。”

太宰治楞楞地註視著她,突然嚴肅地執起她的左手,行了一個紳士禮節,在少女雪白的手背上烙下一吻:“我收回前言,不要再‘某一天’,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再次鄭重地請求小姐跟我殉情!”

“那我再次鄭重地拒絕,”冬花姿態優雅地把左手收回,順便將中指上的鉆戒換到了無名指上,她轉過身,鬥篷劃出流暢的弧度,“那麽再見了,太宰先生。”

京都,赤司主宅。

“征十郎,”不茍言笑的棕發男人放下手中的刀叉,隔著長長的歐式餐桌,看向坐在另一端的紅發少年,“聽說西園寺小姐的病已經見好了,你每天都去探望,怎麽回來也不說?”

赤司征十郎動作幾不可查地一頓,隨後才揚起眼睫,視線跨過桌上擺的水晶琉璃樽,對上父親平靜無波的目光:“抱歉父親,是我一時疏忽忘記了。”

“嗯,”赤司征臣也不在意,他拿起一旁的方巾,擦了擦手指,“你們訂婚的日子不長,多去走動也是應該的,但千萬不能失了分寸。”

赤司征十郎點頭:“是,父親。”

赤司征臣很快就以“公司有事”為由離開,只留紅發少年一個人在偌大的餐廳裏。他慢慢放下刀叉,皺著眉頭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郵件箱裏還是一片空白。

他揉著額角嘆了口氣。

他的確是每天都去西園寺家探望不假,但卻從來沒見過她的面。少女每天的推辭都是“現在看到赤司同學還是會覺得很難過,我想自己冷靜一下”,而就算是她打著吊針昏睡的時候,照顧她的一眾女仆也害怕讓他進來之後大小姐突然醒來,從來都只是將他婉拒門外。

於是他就坐在三樓的會客廳裏,看著一波又一波穿著白大褂的家庭醫生來往於她的房間裏,卻只能暗自心焦。冬花病得最重的那段日子,成天餵不進一點東西,只靠打營養針,他拿來的大堆大堆的補品,她也只是淺嘗一小口就撇過頭,再由女仆原封不動地端出來。

雖然知道她只是受打擊太大造成的高燒不退,但幼時醫生在母親病床前來往的畫面還是無法控制地跟面前的景象重合。他最厭煩的無力感襲來,恍惚之間,好像死神的鐮刀從母親體內抽出,準備再一次無情地揮向少女。

西園寺家的家庭醫生一再跟他保證只是高燒,但他擔憂到提心吊膽的地步,還是把自己家裏的一眾家庭醫生也叫來。他每天都一遍一遍地跟女仆確認她的情況,卻當真沒有走進她的房間一步過。

所幸最後慢慢好起來了。

得知她體溫終於回到正常範圍的赤司征十郎幾乎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大石落下,當天送了更多的補品到西園寺家。

他走出餐廳,一個穿著黑西裝,面容嚴肅的男人早就等在門邊,見狀馬上迎了上來:“少爺。”

赤司一見他便了然地點了點頭:“西園寺小姐已經回家了嗎?”

“是,小姐今天只是坐車在街上轉了一圈,”黑西裝男人從內袋裏拿出一只小小的牛皮紙袋,“還去河邊走了走,救了一個自殺的男人。”

“自殺的男人?河邊?”赤司皺起眉頭,“小姐沾了水嗎?”

“是她的司機,”黑西裝男人把紙袋裏的照片倒出來,神情恭謹地送到他眼前,“小姐救的就是這個男人。”

赤司接過,一張張翻看手中剛剛打印出來的照片。

剛開始幾張還只是冬花的單人照,照片畫質清晰,少女蒼白的臉頰和細瘦的身形在風中一覽無餘,赤司近乎眷戀地看著她,指尖描摹著照片上少女的臉頰,聲音浸透了疼憐:“居然瘦成這樣,送去的東西恐怕還是沒吃……吃不下嗎?”

黑西裝男人眼觀鼻鼻觀心,好像喪失聽力。

然而照片越翻往後,赤司的表情就愈加緊繃,直到看到少女和那年輕男人距離極近的對視,以及那男人親吻她的手背的畫面時,他眼底徹底暈出暗色。

纖瘦明艷的少女,俊美挺拔的年輕男人,他們身後還是一片旖旎繾綣的溫柔黃昏,加之赤司家高檔相機的強大畫質,看起來簡直像是文藝電影的海報。

把照片收好,他沈著臉,對黑西裝男人點頭:“今天辛苦你了,回去吧,務必記住,西園寺小姐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lynoon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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