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晌午，這日頭的沒有半分減威的預兆，就連風也被烤的匿了起來。院子裏很安靜，沒有人說話，僅有蒲扇帶起的輕柔破空聲。 剛從窖裏取的冰塊，沒多久就成為了一灘冰水，一個不註意就沒人蹤影。

趙老爺坐在椅子上，有些心神不寧，卻依然留在原地不肯離去，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打濕。他在這裏等了一個時辰了，可趙夫人依然沒有清醒。

他環視著周圍，這次第一次來寒梅居，不想這麽偏僻，倒是雅致，可缺了正妻該有的體面氣度，由此可見她這些年過的清苦，也難怪一直臥病在床。

趙霍幾次想進去看看夫人，最後也只是時刻盯著內室情況。

趙婉瑩坐在床邊，一旁的紅柚輕輕打著扇。大夫已經給暈倒了趙夫人診過脈，搖頭道夫人以後要想要恢覆怕是難了。

趙婉瑩渾然不覺得酷夏炎意，只覺內心翻江倒海的恨意與心寒。如沒有衛家結親一事，母親就不會怒火攻心又勾起舊年恩怨，身體也落不到再難好起來地步。 是要逼死她與母親才肯罷休嗎？那自己絕不會等著被害，一定與母親安然的生存下來。

趙夫人從昏睡中醒來時，就看到女兒坐在床前，攥著她的手滿眼通紅。恍惚中好像又看到她還是小時候，走也走不穩，吧嗒吧嗒掉著眼淚，伸出小小的胳膊，要她抱著哄著。 女孩還需要自己，她不能就這麽倒下。

趙婉瑩見人醒了，趕忙喚道“素妙，快去把溫著的藥取來。”

趙夫人直直看這兒女兒，想為她擦幹眼淚，手卻沈的擡不起來“瑩瑩不怕，娘不會扔下你的。”氣息很弱，但趙婉瑩卻聽清了，眼淚又忍不住的往外湧，她無論如何的都不敢想，若是沒有母親她會如何？只能半跪伏趴在床邊，小聲的抽泣著。

外間的趙霍也聽到裏面發生了什麽，他聽著長女連哭都要壓抑著小聲，心裏隱隱作痛，這些年她都是如何長大？受了多少委屈？會不會害怕不知所措時想過這個不負責的父親？

趙夫人點點頭，紅柚與愧穗忙上前合力托起了人，青文忙塞了幾個軟枕到夫人背後做支撐。

趙婉瑩接過素妙手裏的藥碗，溫度剛好，邊遞到趙夫人嘴邊“娘，喝藥吧。”

趙夫人低頭就著女兒的手，三兩口就喝了幹凈，趙婉瑩松了口氣，還想活著就好。

趙婉瑩把空的藥碗放到一旁的小幾上，一個圓臉的丫鬟送上藍底的小碟，裝著幾顆酸甜的梅子。趙婉瑩擇了一顆餵到趙夫人嘴裏。 而這圓臉的丫鬟名喚絲草，是老夫人派到寒梅院的眼線，可趙夫人這些年一直無波瀾，漸漸的老夫人也把她望之腦後。

趙夫人喝完藥，精神好了很多，她疼愛的看著趙婉瑩“回去歇著吧，娘感覺好多了，何況這一屋子的丫鬟呢，”

趙婉瑩心知母親是心疼她，再者外間老爺一直沒離去，想是兩人有話要說。便留下穩重的橙衣，吩咐她有事一定及時通知。又囑咐了其他丫鬟好生服侍夫人，就帶著紅柚青文離開。

回到自己院中，命人打了清水來，簡單的擦洗，換掉汗濕的裙衫，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這時一個穿著鵝黃的外衫撒花的白裙的丫鬟，端著盤葡萄走了進來“小姐，這是做個大少爺送來的，奴婢一直沈在井裏，冰涼爽口，解熱著呢。”這人名叫丹蔻，唇紅齒白，長的是趙婉瑩院裏丫鬟最出挑的，還有個小丫鬟叫書雁，雖然年齡尚幼，團裏團氣，但是五官標致，是個美人胚子。

趙婉瑩吃了幾顆，果真冰涼醒神，只是這涼物食多了不宜，不肯再吃。他看了眼天色問道“李嬤嬤走了多久了？”原來趙夫人昏厥過去後，趙婉瑩就讓李嬤嬤去上官家通個信，早做準備，屆時怕煩請他們幫忙。

“嬤嬤走了一個多時辰了，這會應該往回趕了。”紅柚答道，她本是利落的性子，說話做事向來幹脆。 趙婉瑩便教她鋪子上的一些事情，後來就幫著看趙夫人陪嫁產業上的賬本，這些年因為夫人病著，基本都是有趙婉瑩打理，也是趙夫人留給她的陪嫁。

兩人正說著，橙衣就滿頭薄汗打簾進來，急道“小腳快去寒梅居，夫人跟老爺說要自請下堂換小姐。”

屋裏丫鬟的都是一驚，想不到平日裏柔順的夫人，竟然這樣的決絕。

“什麽？”趙婉瑩也沒料到事情這個發展，驚訝過後忙扯著裙擺往寒梅居跑。

這邊趙婉瑩走後，趙老爺就進了內室，嘴巴張張合合數回，卻也不知要說些什麽，整個屋子裏靜的連呼吸都能聽清。

就這麽僵持了段時間，趙夫人率先扶著素妙的手起身，她讓彎月取來箱底那身水隴煙雲的的裙子，又環了個繡著支蘭花的披帛，對著銅鏡細細的裝扮粉飾。

趙老爺就這樣看著，猶如回到了他們年輕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癡看著嬌妻對鏡梳妝，覺得她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趙夫人梳理完了轉過身，看著趙霍輕柔道“霍哥哥，你還記得瑩瑩落地的時候嗎？肉嘟嘟的一團，後來長大了些，又可愛又聰明。你那時只要回家就把他放到肩頭陪她玩耍，教他識字。我在旁邊看著你們倆笑笑鬧鬧，覺得這全天下最美的畫面不過如此了。如今想來，莫不是我黃粱一夢。”

趙老爺回過神來，他何嘗忘記。婉瑩是他們盼了多年所得。他恨不得日日護在掌中，含在嘴裏，如寶如珠的養著。還想著長大後定要為她選個好夫婿。不能太遠，女兒委屈時能及時為她出頭，無需家中富貴，只要品性上乘，愛她疼她便好。可如今卻要把女兒嫁給個臭名昭著的浪蕩子，心中的苦澀無處可言。

趙夫起身，緩緩的走到趙霍面前跪了下來，滿屋子的丫鬟見狀也通通跪了下去。趙老爺直覺不好，慌著攔她。

趙夫人卻執意不起，她盈著淚笑語“修宜與老爺青梅竹馬，又夫妻二十幾載。知道老爺一直為那件事怨我怪我，如今修宜也不想再多解釋。 求老爺看在多年情分上，放過修宜與婉瑩吧。”

她猛的擡頭，語氣堅決“我久病不愈，終年臥床。上不能孝順婆母長輩，下不能教導子女，也不能操持家務，愧對趙家。今日就自請下堂，老爺不必因為當年跟我父親的諾言有所顧忌。如今是我自請休書，父親是不好怪你的。 只求老爺能看在我讓出正妻的位置，放過婉瑩。”

趙老爺聞言氣的眼前發黑“你，你就這麽想離開趙家。”

“已經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老太太這麽多年一直不待見我。若是我把正妻的位置讓給妹妹，她就不會再惦記婉瑩，求老爺允了。”

趙霍滿心都是趙夫人要離開的話，她真的對自己再沒有一絲的情分了嗎？ 當初發生哪那樣的事，他都從未想過休棄她。

趙婉瑩跑進來時，就見趙老爺似受了打擊，整個人都直立不住。夫人也跪在地上哭泣。她上前攙起夫人勸道“母親，聖旨已下，您就是求老爺終是徒勞。”

趙夫人出身名門，並不是無知女子，她道“娘都省的，但你的親事是老太太與恭正王府提的，衛家若要退婚，皇上顧忌皇後也不會深究。”

趙婉瑩欲再勸，就見有丫鬟來報“回老爺、回夫人、回小姐，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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