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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精氣神兒旺，又慕名而來，也是對八荒大事上心者，本尊很是欣慰。”
蕭然波瀾不驚道：“義父高瞻遠矚，預見到不下請帖陣仗便小些，不至於然難以應付，然感激莫名。”
谙源面皮笑的易發幹，隱約覺得蕭然言外有意，他確然懶的一張請帖未下，是以八荒中大仙小仙能來的皆來了，若是這高臺底下空子再大點兒，甚至還能繼續塞上個百八十人，陣仗未變小不說，反而大了不知多少倍。
他正心懷歉疚的想著，身旁人已然飛身落地，踏上雲階。
蒼茫樂聲於雲霄中沈穩傳來，眾仙神色端肅噤聲企盼，宮汎離遠遠觀瞻，面色不禁一凝，遠處的人仍是一席白衣，直到看到錦袍上隱有龍形暗紋，腰間系著一條玄色玉帶時心才堪堪放下來。如此雖素凈，卻勝在謙卑而不失禮。
司命的這個擔憂，實則是個多餘的擔憂。
蕭然於白裳本就渾然天成，無論什麽場合穿出來旁人皆只以為本應如此，而不會深究其他，蕭然面色沈靜一路走過祥雲，眾仙凝神屏息起身待他走過漫長雲階，微有涼風拂起蕭然背後墨發，襯著皓雪一般的外袍更顯得雲霧間男子如玉如冰清似寒泉，昆侖丘之頂只聞樂聲風聲，生怕褻瀆此情此境。
竺仁垂首低眉，餘光中一雙團龍紋雲靴離她越來越近，攏在廣袖中的手心不由有濕汗沁出，面上微微有些發燙，直到素白身影穩穩走過，繃緊的弦才松下來，卻又有些失落，元亥察覺到她的反應，眸色漸深。
待蕭然穩步走到雲階盡頭與高座上幾位真皇大帝老君們見完禮已近巳時，新主進退有度舉止從容，不多時便踏上高臺，雙手一翻祭出殘霜，寒光閃過刃花翻滾，沈寂萬載的四方巨鼎齊齊燃起九尺靈焰，蕭然行雲流水般收手拈決劍鋒入鞘，立身站定面南背北，巨鼎響起鐘鳴之聲，早已飛身在高臺的谙源神尊上前為新主加持玉冠，長簪入發，臺下眾仙齊拜祝聲頌詞響徹雲霄：“天命澤兮，造化眾生，雲橫白水，佑吾八荒。”
伐之憐之（六）
眼見承位之禮畢，宮汎離的心堪堪落下，想來卿音還在司命宮，天君那大佬兒倒還有些良心。
蕭然初步下高臺，臺下上座幾位真皇站起身朝他走來，腰間驀然響起急切的一聲：“慢！”
蕭然眸色一涼，是翎翊的聲音。
翎翊手上鮮血淋漓，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血順著手腕流到了袖中水鏡上，只是攥著刀冷冷的盯著宮門前的仙卒：“翊已經說過，並不妨礙仙僚辦事，只煩請你們寬恕半個時辰，屆時卿音自會隨你們去幽冥司。”
他擡眸望一望日頭，確然還差半個時辰才到午時，仙族歷來盛大的典禮，差不多皆於午時結束，這樣大的事，他不能耽誤蕭然。
領頭仙官冷硬拱手道：“翎公子莫讓在下為難，天君旨意，半分時辰也讓不得。”
翎翊眼底火苗騰一下竄上來，天君若不是故意的，挑的時辰，也太準了些！若非他上前相攔對方就抽出刀來威脅，也不至於弄到這麽僵的田地。翎翊眸光驟冷，甩開手中染血長刀，指間紅翎乍現語音涼涼：“仙僚若不肯讓步，翊只有硬拖了。”
森冷嗓音從水鏡中幽幽冒出，蕭然身形停駐在原地，幾位真皇正要開口，人竟倏地消失在眼前。
宮汎離心下一震，使勁揉揉眼睛，可高臺下哪裏還有蕭然的影子？谙源正伸出手做著引見：“這是…”手指卻撲了個空，他轉過頭去，被映入眼簾的浩浩雲海嚇了一跳，心裏一驚：“人呢！”
幾位真皇上神皆摸不著頭緒：“谙源兄，新主他…”谙源神思飛快轉兩圈，很快穩住心神道：“天君今日未來，卻與蕭然下了請帖，午時請茶論道，怕是考驗新主。蕭然最見不得不守時的行徑，對自身也要求苛刻，現下大典已畢，應是趕去九霄殿赴約了。”
皓靈皇老白帝君捋著胡須若有所思：“新主如此自然極好，可這大典方畢時已然巳時五刻，天君卻著新主午時論道，豈非…”帝君斟酌一番，還是皺眉說了出來，“過於苛求？”
谙源瞇著眼睛，蕭然方才如此失措，定是翎卿音那裏出了什麽岔子，十有八九和天君旨意脫不開關系，你不仁，休怪我不義，總之這個鍋你要替我兒背，思及此玄衣神尊昂首笑道：“天君也是重視新主，雖無理了些，然他想來如此，我們何須與他計較。”
幾位真皇當真信了玄衣神尊這番掰扯，蹙眉微微搖了搖頭。
谙源藏住幾分笑意，道：“蕓央殿許久不見世人，幾位可有興趣，到殿內吃幾杯茶，我們也敘敘舊。”上神們皆眼前一亮：“谙源兄若願意，自是從命。”
谙源走在一行人後頭，虞真悄悄湊到玄衣神尊跟前：“神尊，天君何時給蕭新主下了帖子？”谙源瞪他一眼：“你這小孩子家家的，本尊說什麽便是什麽。”仙童聽話的閉了嘴，谙源負手上路心中默默，若不是為了翎卿音，便是天塌下來，蕭然也斷不會如此緊張，不曉得現下如何了。
翎翊周身殺氣彌漫，竟震得一幹仙卒不敢上前，仙官再也耐不住性子，不悅道：“若公子再不讓步，在下也只有硬闖了。”刀劍離鞘錚錚有聲，翎翊指間紅翎飛出，一時赤白相交，怒氣騰騰的兩個人四目相對，周圍突然漫上一層寒氣，身後清越嗓音沈沈響起：“住手。”
伐之憐之（七）
從指間飛出的紅翎頓在半空，翎翊猛然睜大眼睛，即刻反應過來轉身拜道：“拜見君上。”
仙官神色微凝，面前年輕男仙周身仙氣繚繞，雖一席白袍暗繡龍紋卻在光下盡顯，發上雲騰玉冠更非一般仙人可戴，又聽翎三公子喚他一聲神尊，狐疑間也不覺弱了幾分氣勢，拱手道：“敢問這位是？”
蕭然眸色語音皆不鹹不淡，卻透著幾分寒意：“昆侖谙源神尊，喚孤本名一聲蕭然。”
仙官動作一頓，擡首望了望日頭，冷笑道：“胡說八道!八荒眾仙誰不知今日是新主上任，時才方過午時，新主怎會在此地？”他居高臨下般瞇起眼睛指指兩人，“莫不是你們二人串通一氣，冒充蕭神尊大名，為翎卿音逃脫罪責？”
白衣男子無聲上前將翎翊扶起，翎翊方才看到他時已然松了一口氣，這一跪不過造造聲勢，也權做提醒，奈何這仙官不領情，便怪不得蕭然了。
蕭然嗓音中帶著寒涼：“你，不信孤？”平靜的聲音卻震得仙官沒來由一抖，仍梗著脖子道：“區區冒名小人，本官憑何信你？”
“哦，”蕭然垂眸，“那它呢？”
話音剛落宮門前白光乍現，錚一聲脆響殘霜瞬間出鞘，淩厲劍尖映著日光幾近晃瞎人眼，在仙官頸前堪堪停住。
殘霜現身周圍溫度皆驟降幾分，仙官膝蓋撲通一聲軟了下去，身後一幹仙卒緊接著呼啦啦跪倒一大片。殘霜劍身微轉，攜著泠泠聲響回到劍鞘，覆被蕭然穩穩執在手裏，翎翊輕笑一聲：“呵，仙官這樣可不好，信物不信人啊。”
仙官幾乎要以頭搶地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蕭然冷冷道：“孤不搶人，只來會一眼故友，再者，”他眸中墨色翻滾深沈，“閉緊你們的嘴，莫要和任何人道見過孤。”
仙官連忙垂首：“是。”
翎翊見他們規規矩矩列隊進去，上前道：“你怎知…”蕭然指一指他的手，風幹的血如一條赤蛇蜿蜒至他的手肘，翎翊始反應過來，皺眉懸心相問：“沒耽誤你的事罷？”
蕭然唇角微勾：“怎麽會。”翎翊眼底不無憂慮，垂眸道：“那我先進去了。”
蕭然微微頷首，待翎翊跨入宮門之後臉色卻刷一下白了下去，扶住墻壁閉眼半晌，翻手拈決隱去了身形。
翎卿音方才便聽到遠處隱約有異動聲響，心下隱隱有幾分猜測，正以手之頤間房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她沈靜擡眼，來人繞過屏風冷硬拱手道：“小姐，時辰到了，隨在下走罷。”
翎卿音伸手彈一彈袖上被壓出的褶皺，起身淡淡道：“可是天君派來的人麽？”仙官將手中腰牌放到她眼前：“自然。”
她垂眸：“好，稍等。”
仙官狐疑蹩眉看著她，她的眸光卻不知放在何處，擡手取下發間一對朱羽釵，褪下腕上纏繞的素白米珠手釧，末了摘下腰間血玉，皆放在一只木盒中，此時她已周身不著一飾，青絲散在背後垂至腰間，垂手道：“走罷。”
仙官不解的看著她，聽說凡間女子將死之時皆盡心打扮，更有綾羅翠環繞身者，她將入輪回，這是何意？翎卿音沒看他面上異色，穩步踏出房門，被翎翊緊緊握住一雙冰涼的手。
她擡眸與他四目相對，驀然唇角微翹露出一點貝齒：“三哥，等我回來。”
伐之憐之（八）
翎翊眼眶微紅，一把將她摟在懷裏：“我們，都會等你回來。”翎卿音手指冰涼，抿唇道：“好。”
宮汎離發現蕭然消失之後便往九重天上趕，氣喘籲籲到得宮門時，卿音已然走遠，不由癱坐在路上：“還是來晚了。”
翎翊將他扶起：“蕭然已經隨她去了，仙官不讓我去送，我們回去罷。”
一路上雲霧飄渺，蕭然跟在翎卿音後頭，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和之前一樣，他一直無聲的守護在她身邊。
幽冥司一如常往的陰暗幽寂，卿音踏上長長的浮橋，腳下是蜿蜒渾濁的滔滔河水，河岸邊淒紅石蒜花開正艷，蕭然無聲望著一席紅裙的翎卿音，好似她也是一朵會行走的彼岸花了，然彼岸花開而無葉，他卻會一直守著她。
幽冥殿裏孤行木已經等待許久，待那一抹紅色身影現於門前才起身走下石階，卻不由自主望向了隱去身形的蕭然的所在之地，蕭然沖他微微頷首，他會意向持刀仙官擺手道：“既已將翎家小姐帶到幽冥司，仙僚們便可以回去覆命了。”
仙官方才進來時就被殿內的陰森之氣激的打了個冷戰，在這裏待了一時半刻，更覺得寒涼沁骨，拱手道：“如此，在下告退。”
孤行木這才擡頭看向翎卿音，不由神思一楞，面前女子雖周身只著一席紅裙不著一飾粉黛未施，卻真真像是畫裏走出來一般的絕色，唯有一雙水眸幽幽蘊著寒涼，不由心中暗嘆一句：“不賴說自古紅顏出禍水，先人誠不欺我。”
蕭然輕咳一聲，孤行木恍然回神，他自是知道現在蕭然只讓他能察覺到自己的存在，斂眉沖翎卿音道：“跟我走罷。”
將入輪回進凡界往生之人，皆要喝一盞忘川河上忘川水，翎卿音手握瓷盞，杯中河水似有濁沙沈底，像極了之前的不堪記憶，蕭然擡起手，眼睜睜看著她將河水灌下喉嚨，終於別開眼去。
翎卿音眼中漸趨迷離，手心掌紋仍然模糊，她的靈臺也模糊起來，雲霧重重彌漫成大片空白，孤行木看著她無知無覺拜在河邊，將右手放於她額前：“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生死。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縛。”
翎卿音察覺到眼前人將手拿開，沈靜擡眸：“我負了誰的命，誰又欠了我的債？”
孤行木黑袍被涼風吹的起起伏伏，對上她深沈的黑眸，輕笑一聲：“你連自己是誰都無從知曉，這不是你該問的，去罷。”
蕭然手掌微翻，赤色光點覆於翎卿音肩上，目送她被上前來的黑衣侍者引路帶走，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收回眼，對孤行木道：“多謝，這個人情，是我欠你的。”
孤行木忙拱手道：“小神不敢當，為君上做事，實是榮幸。”
蕭然眸中墨色翻滾：“方才你與她念的，是《大佛頂首楞嚴經》中的句子。”孤行木方才便察覺到蕭然並未自稱孤，已猜到幾分，這位神尊並非恃權傲物之人，笑道：“幽冥司與西天梵境相差甚遠，然幽冥司接管這輪回之事，於佛理也有契合之處。”
蕭然面上罕有的淺淡笑意：“我相信，她會記得你這番開導。”
伐之憐之（九）
蕓央殿裏玄衣神尊好不容易送走幾位上神，虞真收拾著茶盞眼底不無擔憂：“蕭少主怎麽還不回來呢？”
谙源押一口茶沒好氣道：“隨他去，若不是天君整這番幺蛾子，他也扔不下這爛攤子，本尊明日就上九霄…”“義父。”
自己的話被清瀖嗓音打斷，玄衣神尊頭都沒擡：“是不是去送那丫頭了？本尊明日就上九霄殿替你出氣。”
殿中卻沒有聲音了。
谙源詫異的擡起眼，蕭然眸間寒氣微斂，垂手站在原地，一雙薄唇卻越發泛白起來，谙源覺得不對勁，蹩眉道：“你怎了？”他搖頭想離開，卻身子一顫，咳出一口血。
鮮血染在他的薄唇和衣襟上，好像落在雪中的艷艷紅梅，谙源瞳孔一縮，忙起身扶住他，蕭然眼前一陣暈眩，伸手扶住案角，尖銳的紅木深深陷進手心，倒讓他有些許清醒：“沒事，大概是今日大典時運功過度罷。”
谙源手指悄悄搭上他的脈，霎時瞪大了眼睛橫眉低斥：“胡扯！點個神火才多大陣仗？你的魂魄是怎麽回事？”
虞真看到兩人這副樣子嚇了一跳，手中茶盞嗙啷一聲砸在地上，出聲勸道：“神尊，還是先將少主扶進後殿罷。”
蕭然頭痛欲裂，撥開他的手劍眉微蹩咬牙沈聲：“真的沒事，我去休息一下便好了。”
玄衣神尊氣的眼前發黑，虞真怯怯開口：“少主…”“好了好了，”谙源擺手打斷他，“蕭然說沒事便沒事罷，你去收拾茶盞。”
蕭然攥緊手勉力撐著身子往地宮方向走去，谙源眸中意味不明，沈聲道：“待會兒去地宮給他送一盞茶。”
蕓央殿中彌漫著冷意，九霄殿裏的大佬兒卻十分自在，一黑衣仙侍悄悄走來無聲報了什麽，天君雙眸微瞇：“新主大典結束後即刻消失了？什麽時候？”仙侍向後退了一步，拱手道：“巳時三刻。”
天君擺手示意他下去，唔，他的時間估摸的差了些，不過也能看出來這一屆的新主怕是動情了。天君輕笑一聲，玄衣神尊這麽多年都是孑然一身，他還以為，天定之人無欲無情，現下看來，世間誰能免俗呢？
蕓央殿地宮內冰棺散著寒光，虞真端著茶盞小心繞到靜坐棺旁的蕭然跟前：“少主，神尊要我給您送盞藥茶來。”
蕭然嘴唇血色盡失，只輕嗯了一聲：“放那吧。”虞真訕笑著湊上去：“神尊說這藥茶要趁熱喝才好。”蕭然莫名看他一眼，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正待將空瓷杯遞給仙童時，整個人卻軟了下去，杯子順勢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不受控制的失去了意識。
模糊中有人輕輕搖著他的肩：“少主…少主…”
看他沈沈昏了過去，虞真拍著胸口松了一口氣，好歹這次不會再被敲腦袋了。
地宮宮門外閃過一片玄色衣角，谙源神尊踱步進來，探了探蕭然的心脈，松口氣道：“這次做的還不錯。”虞真仙童謙虛的笑著摸了摸後腦勺，嘭的一聲，額頭上又挨了一巴掌：“傻笑什麽，你摔的那兩只茶盞要四十金銖，以後一天少吃一頓飯。”
虞真可憐巴巴眨眼睛：“神尊，您這是虐待…”
谙源沒理他，扶起不省人事的蕭然：“幫我將他擡出去。”
允汝之仁（一）
廂房裏燭火搖曳，虞真無聲將燭臺端過去一點：“神尊，少主到底怎麽樣了？”谙源壓抑著怒氣：“魂魄不全，他做了什麽？怎麽我們都不曉得？”
虞真瞅一眼那張黑了一半兒的臉，諾諾道：“那神尊，可讓小的去買什麽藥過來嗎？”
谙源拿開替蕭然搭脈的手：“藥石一類本尊從未上心過，只怕也是治標不治本，方才本尊試著給他渡了些修為進去，他卻排斥的很厲害，應是之前受過其他人的，容不下第三人，”玄衣神尊眉心一跳，“此事不能張揚，本尊似乎聽說，九重天上司命宮同宿天院關系不錯，且司命醫術精深？”
虞真默默暗忖，您不會把與少主交好的人皆熟悉了一遍罷…玄衣神尊絲毫不覺得心虛：“如此，你明日去一趟司命宮把他請來。”
翌日一早，翎翊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父君和小四都不在九重天，宿天院的仙官們一直在等著我回去，就不在這裏長住了。”
宮汎離輕笑一聲：“之後翎三公子可風流不起來了，哦不，”他挑眉改口，“醉花樓的紅繡姑娘可一直在等你這個俊俏郎君呢。”
翎翊哀怨的瞪他一眼：“你不送送我？”宮汎離掩住眼底的落寞，抄起墻角掃帚比劃比劃：“好，我送送你。”
“……”
宮門剛被推開一條縫兒，門前便冒出來一只眉清目秀的小腦袋。
小腦袋咧嘴沖翎翊笑道：“敢問公子，可是司命公麽？”
翎翊背著包裹楞了半晌：“我不是司命公公，我是被司命公公趕出來的可憐人。”撲通一聲，可憐人被淩空而來的掃帚撲倒在地，雲霧撲朔間現出一張翩翩書卷氣的臉咬牙切齒道：“我是司命公。”言罷朝著撲在地上的可憐人的屁股添了一腳，“子。”繼而擡頭沖小腦袋和煦一笑：“有何貴幹？”
仙童舔舔唇，先前聽谙源神尊猜測司命公，子不單是個雜家，還可能是個斷袖，囑咐他頂著一張鮮嫩面孔來這兒時要註意人身安全，現下看來還是個兇殘且有家暴傾向的斷袖，他抹一抹事先擦在臉上的鍋爐灰狀著膽子道：“我、我是蕓央殿谙源神尊座下的虞真仙童。”
司命訝然而不解，疑惑道：“神尊座下的人？那你藏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虞真聽得此言怯生生從門後踏出一只腳：“那您也不會打我罷？”
“…”
翎翊早已激動的拍拍屁股爬將起來：“蕓央殿的仙童？那蕭然還好麽？”
虞真低頭道：“我們少主，他很不好，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翎翊手中包裹十分光榮的又摔了一次。
虞真才想起這裏還有個來路不明的，張大嘴巴指著他道：“你又是誰？”聽聞他是翎卿音的三哥後整個人都松了下來拍拍心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說漏嘴了。”
言罷擡頭沖宮汎離道：“神尊說此事不能張揚，聽說您醫術精深枯骨生肉，公…公子可願隨虞真走一趟？”宮汎離有一瞬間的恍神，忙道：“我收拾收拾東西便隨你去。”
翎翊坐在門前的雲裏欲哭無淚，他堂堂翎三公子，這是被嫌棄了？直腸子的虞真彎腰拾起他掉落的包裹，翎翊眼巴巴看著他，卻聽他實誠道：“東西不能擺在門口的，會擋路。”言罷手掌一揚，包裹呈弧線形砸到翎翊腿上，擡腳進了宮門。
翎三公子眼中剛升騰起來的一點微光，嘩一聲，被澆的滅了個幹凈。
允汝之仁（二）
雲霧裊裊的路上現出一個妃色的身影，不多時走到翎翊的跟前，驚呼一聲訝然道：“翎公子？你怎麽坐在這裏？”
翎翊聽到這溫軟的聲音長眉一挑，將包裹甩上肩頭站起身：“本公子覺得這裏陽光不錯，出來曬曬。”
女子面上笑的嫻靜淑雅：“可今日是個陰天呢。”
“哦？”翎翊繞過她往前走，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本公子覺得方才陽光很好，難不成是竺仁公主來了的緣故麽？”
宮院裏虞真正要拉著宮汎離往門外走，翎翊一聲竺仁公主砸進來，被宮汎離一把拉住。虞真不明所以擡起頭悄聲道：“竺仁公主是誰？”宮汎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很可怕的女人。”虞真縮一縮脖子：“難不成比你還兇？”“…”
竺仁攏在袖中的手指緊緊掐在手心，望著他走遠的身影輕笑一聲：“我們也走，淑允還等著呢。”扶著她的侍女含酸拈調道：“時至今日還如此輕薄，真是不知所謂。”
一主一仆一路承雲而行，接近巳時才到得西海的水晶宮，宮門前的淑允笑著迎上來：“仁姐姐可來了，到裏邊去吃茶罷。”
竺仁溫婉笑意不減，攜住她的手：“我可來晚了，那日蕭神尊承位大典上，我沒找到你在哪裏，真是遺憾了。”兩人漫步到後花園亭中，淑允邊分茶邊嘆一口氣道：“那天人太多了，表哥也沒看見我，且大典結束後他便消失了，一句話也沒說上。”
竺仁不緊不慢押一口茶：“君上忙不過來也是有的，不過我記得…”竺仁一雙娥眉微微聳起，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淑允期期艾艾望著她急切道：“什麽？”
竺仁抿唇道：“君上承位那天，也恰好是翎家四小姐下界之日。”
“什麽？”淑允抓著茶盞的手指猛然一緊，“翎卿音？”竺仁慌忙將眸子移向別處：“你也別多心，興許是巧合罷了。”
“是麽…”淑允長長舒出一口氣，竺仁放下茶盞微微笑了：“不過兩人這麽多年的同窗之誼，君上若是去送一送，也實在是情理中事。”淑允面上盡是落寞：“同窗之情？我與他自小便相識，他離開東海這麽長時間，甚至一封信都未給我寫過…”她苦笑一聲，反而是那個半道兒殺出來的翎卿音，表哥從閬風回來之後與她分別的幾十年裏，信箋倒是從未間斷。
竺仁瞥見她泛白的指尖，慢條斯理剝一瓣柑橘遞給她軟聲道：“淑允與君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抵不上一個外人的感情麽？再者，現下翎小姐已然下界…”“可她總有一天會再回來的！”淑允急聲打斷她，手中柑橘滲出些許汁液染上指甲，眸中有些恐慌：“倘若她回來了…”
竺仁寬慰地拍拍她的手：“一萬年夠不夠忘記一個人，一萬年夠不夠磨滅一個人，淑允，竺仁只曉得，”她朱唇輕啟，“我們仙人，一萬年的時間，足夠把不可能的變成可能的，把可能的變成一定的。”
茶盞中水有些泛涼了，淑允表情平靜下來，端起茶盞將涼茶潑了個幹凈，眉眼蘊著幾分笑意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
不管蕭然能不能忘記，不管翎卿音能不能撐下這個劫數，她都不會讓翎卿音有機會回到蕭然身邊。
夜色涼涼沈下來，西海水晶宮宮頂上大顆夜明珠耀的後花園猶如白晝，淑允撫摸著耳垂下銀杏蜜蠟耳墜，拉住竺仁的手挽留道：“我與仁姐姐甚是投緣，今日天色太晚了，不如姐姐先在這裏住下可好？”
竺仁糾結半晌應了下來：“也好。”
允汝之仁（三）
廂房內燭火搖曳，宮汎離拿開替蕭然捉脈的手起身面向谙源：“神尊，君上確然魂魄受損，何時醒來，皆看君上自己的意志，”他心裏有些發虛，竟不敢對上谙源的眼，垂眸繼續道，“琥珀可定魂魄通五淋，生機破血，只是要人神志清醒時才起作用，蕭…君上是東海皇子，要在海中尋得琥珀並非難事，且君上本有文玉庇護，大可放心。”
谙源眉宇稍稍舒展：“受累了。”宮汎離依禮拱手：“不敢。”玄衣神尊轉身擺擺手：“得了得了，曉得你們是老相識，在我面前也不必君上君上的喚，本尊聽著都累。”宮汎離微微笑了：“是。”
虞真楞楞的站在原地，宮汎離摸一摸他的腦袋：“不怨神尊愛拍你啊，圓滾滾似個小西瓜。”虞真佯推他一把癟嘴道：“人家是尖下巴！”宮汎離噗嗤笑出聲：“好好好，出去罷。”
廂房內寂靜下來，宮汎離望著沈睡在榻上玉雕也似的人，輕嘆了一口氣。
玄衣神尊若曉得他不單單是損了魂魄，半心半魂都交代出去了，才更要發飆呢。
實則玄衣神尊現下內心的火氣也十分飆升，在殿內徘徊兩步交代虞真幾句便飛身上了九重天，九霄殿上大佬右眼皮一跳，玄色衣角已然閃過自個兒眼前。
大佬兒手中的茶險些潑出來，擡頭堪堪對上谙源一雙滄桑深沈的眼，訕訕笑道：“噫！谙源兄！別來無恙乎？”
那廂輕飄飄看他一眼，自顧自坐下品茶。天君端著茶盞：“本君看谙源兄略有愁緒，這茶能醒神，酒方可解憂，不若本君陪谙源兄喝些小酒，豈不快哉？”
谙源曉得這是欺負他一杯倒，欲灌醉自己含糊了事，索性擡起眼來開門見山：“本尊酒窩子淺，心眼可不淺，老弟為何專挑那一日那一刻著翎卿音下界？”天君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了兩咳：“這個…本君哪裏曉得…這不是也驗證了兩人的真情不是？”緊接著又關切道，“蕭然沒出什麽事罷？”
玄衣神尊心裏冷笑兩聲，身子往後一靠老神在在道：“考驗真情？出什麽事？我的兒若不去，那便不是真情，若去了，便是不顧大局目無尊長，前後左右皆行不通，還能出的了好事？”
天君這下當真心急了：“哎哎，本君不過想看看那個翎家幺女在新主心裏的地位，何曾要至他於狂妄不義之地了？”谙源眉稍微挑，直挑的對面大佬兒心裏一陣哆嗦，不詳的預感升騰上來，果然他慢條斯理道：“本尊怎會不知，自然要成全老弟一番苦心。”
天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聽他道：“本尊跟那幾位真皇說，天君老人家您，約了新主欲於當日午時品茶論道，雖是新主，總是年輕人，不守時可過不去。”
“……”
天君只感覺頭頂一口黑鍋騰空而至，偏偏這一位還說的如此氣定神閑理直氣壯。
算你狠。
谙源心裏暗忖，我兒還沒醒過來，你不吃點兒癟為我們父子倆順順氣簡直天理不容，拊掌道：“天君也稱本尊一聲兄長，本尊便要說一句，感情呵，是靠自己磨的，可不是靠旁人驗的，我還想等著早點兒抱龍孫，最近九天八荒都安樂的很，你我也清閑清閑，不好麽？”
大佬兒被一番話說教得很服氣：“谙源兄說得很是。”
允汝之仁（四）
玄衣神尊嫌棄九霄殿內太空曠，灌了幾壺茶起身道再會，連夜回了昆侖墟，虞真站在殿門前眺首遠望，險些被飛來的寬大袍袖撲在地上。
谙源疑惑道：“半夜裏你不睡，杵在這兒作甚？”
虞真仙童笑嘿嘿道：“小的知道神尊擔心君上，出了氣之後一定會回來的，當然還有，”他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君上醒了。”
谙源眉心一跳，擡腳便往殿裏走：“這麽快？”
虞真顛兒顛兒跟上去：“是呵！汎離公子也奇怪呢，不過君上是念叨著一個名字醒過來的，汎離公子說…說…”他糾結著抓抓腦袋，繼而手掌往頭上一拍，“哦！這叫執念。”
寥寥燭火照亮蕭然的半張側臉，薄唇已然蒼白冰涼，谙源在門外停駐半晌走上前去：“可好些了？”
蕭然唇角的淺淺笑意卻不易讓人察覺：“當真無事。”他垂眸，在蕓央殿裏，竟是比之前的東海要暖一些。
這等覺察是怪不得蕭然的，畢竟東海水君從未對他吹胡子瞪眼，從未大搖大擺嫌棄他性子冷淡，從未…如此真實的與他做父子。
玄衣神尊又橫眉冷對了：“無事你起來和本尊打一架看看。”
宮汎離上前道：“神尊莫要擔憂，君上此番乃是先前歷劫時落的病根兒，受損的元神沒全回來，君上已得文玉之靈，恢覆是早晚的事。”前半句自然是胡扯，但要單純的胡扯，定瞞不住這位神尊，由是後半句是貼了些可信的邊兒的。
此話半真半假，聽得谙源也半信半疑：“歷劫？”
“呃…”宮汎離抿唇，“兩千六百歲時飛升玄仙一次，替翎卿音擋玄仙天劫…又一次。”
谙源楞了楞，半晌才道：“不愧是本尊的義子，護妻的本事深得吾心。”言罷轉身去了，沒頭沒尾一句話使宮汎離十分摸不著頭腦，這位神尊，可曾有過風月韻事？
蕭然面容依然蒼白，淡淡開口：“天色不早，你早歇罷。”宮汎離莫名望一眼窗外泛起魚肚白的天邊：“天色不早？我看著很早啊。”“…”
宮汎離打個哈欠笑笑道：“你本事是大，但是也要好生將養，不然卿音回來不會心疼麽？我們外人去太張揚，待幾日後你親自回海裏尋一些琥珀來，我研成藥予你服下。”
“好。”
宮汎離揉著熬紅的眼睛走了出去，蕭然起身拈決翻手，閃身去了地宮。他父王將滿三萬歲，屆時回東海後順便尋幾塊琥珀便好。
西海裏淑允拿著描金請帖興致勃勃：“姐姐，待七日後便是我大伯壽辰，你隨淑允一起去可好？”竺仁沈默半晌，糾結似的道：“竺仁畢竟是外人，如此壽宴，怕不合適罷？”
淑允搖著她的胳膊眼睛裏都能掐出水來：“去啦去啦，我與姐姐相見恨晚，在大伯面前露個面兒也好，就當是陪陪淑允還不行？”再者，東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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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然波瀾不驚道：“義父高瞻遠矚，預見到不下請帖陣仗便小些，不至於然難以應付，然感激莫名。”
谙源面皮笑的易發幹，隱約覺得蕭然言外有意，他確然懶的一張請帖未下，是以八荒中大仙小仙能來的皆來了，若是這高臺底下空子再大點兒，甚至還能繼續塞上個百八十人，陣仗未變小不說，反而大了不知多少倍。
他正心懷歉疚的想著，身旁人已然飛身落地，踏上雲階。
蒼茫樂聲於雲霄中沈穩傳來，眾仙神色端肅噤聲企盼，宮汎離遠遠觀瞻，面色不禁一凝，遠處的人仍是一席白衣，直到看到錦袍上隱有龍形暗紋，腰間系著一條玄色玉帶時心才堪堪放下來。如此雖素凈，卻勝在謙卑而不失禮。
司命的這個擔憂，實則是個多餘的擔憂。
蕭然於白裳本就渾然天成，無論什麽場合穿出來旁人皆只以為本應如此，而不會深究其他，蕭然面色沈靜一路走過祥雲，眾仙凝神屏息起身待他走過漫長雲階，微有涼風拂起蕭然背後墨發，襯著皓雪一般的外袍更顯得雲霧間男子如玉如冰清似寒泉，昆侖丘之頂只聞樂聲風聲，生怕褻瀆此情此境。
竺仁垂首低眉，餘光中一雙團龍紋雲靴離她越來越近，攏在廣袖中的手心不由有濕汗沁出，面上微微有些發燙，直到素白身影穩穩走過，繃緊的弦才松下來，卻又有些失落，元亥察覺到她的反應，眸色漸深。
待蕭然穩步走到雲階盡頭與高座上幾位真皇大帝老君們見完禮已近巳時，新主進退有度舉止從容，不多時便踏上高臺，雙手一翻祭出殘霜，寒光閃過刃花翻滾，沈寂萬載的四方巨鼎齊齊燃起九尺靈焰，蕭然行雲流水般收手拈決劍鋒入鞘，立身站定面南背北，巨鼎響起鐘鳴之聲，早已飛身在高臺的谙源神尊上前為新主加持玉冠，長簪入發，臺下眾仙齊拜祝聲頌詞響徹雲霄：“天命澤兮，造化眾生，雲橫白水，佑吾八荒。”
伐之憐之（六）
眼見承位之禮畢，宮汎離的心堪堪落下，想來卿音還在司命宮，天君那大佬兒倒還有些良心。
蕭然初步下高臺，臺下上座幾位真皇站起身朝他走來，腰間驀然響起急切的一聲：“慢！”
蕭然眸色一涼，是翎翊的聲音。
翎翊手上鮮血淋漓，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血順著手腕流到了袖中水鏡上，只是攥著刀冷冷的盯著宮門前的仙卒：“翊已經說過，並不妨礙仙僚辦事，只煩請你們寬恕半個時辰，屆時卿音自會隨你們去幽冥司。”
他擡眸望一望日頭，確然還差半個時辰才到午時，仙族歷來盛大的典禮，差不多皆於午時結束，這樣大的事，他不能耽誤蕭然。
領頭仙官冷硬拱手道：“翎公子莫讓在下為難，天君旨意，半分時辰也讓不得。”
翎翊眼底火苗騰一下竄上來，天君若不是故意的，挑的時辰，也太準了些！若非他上前相攔對方就抽出刀來威脅，也不至於弄到這麽僵的田地。翎翊眸光驟冷，甩開手中染血長刀，指間紅翎乍現語音涼涼：“仙僚若不肯讓步，翊只有硬拖了。”
森冷嗓音從水鏡中幽幽冒出，蕭然身形停駐在原地，幾位真皇正要開口，人竟倏地消失在眼前。
宮汎離心下一震，使勁揉揉眼睛，可高臺下哪裏還有蕭然的影子？谙源正伸出手做著引見：“這是…”手指卻撲了個空，他轉過頭去，被映入眼簾的浩浩雲海嚇了一跳，心裏一驚：“人呢！”
幾位真皇上神皆摸不著頭緒：“谙源兄，新主他…”谙源神思飛快轉兩圈，很快穩住心神道：“天君今日未來，卻與蕭然下了請帖，午時請茶論道，怕是考驗新主。蕭然最見不得不守時的行徑，對自身也要求苛刻，現下大典已畢，應是趕去九霄殿赴約了。”
皓靈皇老白帝君捋著胡須若有所思：“新主如此自然極好，可這大典方畢時已然巳時五刻，天君卻著新主午時論道，豈非…”帝君斟酌一番，還是皺眉說了出來，“過於苛求？”
谙源瞇著眼睛，蕭然方才如此失措，定是翎卿音那裏出了什麽岔子，十有八九和天君旨意脫不開關系，你不仁，休怪我不義，總之這個鍋你要替我兒背，思及此玄衣神尊昂首笑道：“天君也是重視新主，雖無理了些，然他想來如此，我們何須與他計較。”
幾位真皇當真信了玄衣神尊這番掰扯，蹙眉微微搖了搖頭。
谙源藏住幾分笑意，道：“蕓央殿許久不見世人，幾位可有興趣，到殿內吃幾杯茶，我們也敘敘舊。”上神們皆眼前一亮：“谙源兄若願意，自是從命。”
谙源走在一行人後頭，虞真悄悄湊到玄衣神尊跟前：“神尊，天君何時給蕭新主下了帖子？”谙源瞪他一眼：“你這小孩子家家的，本尊說什麽便是什麽。”仙童聽話的閉了嘴，谙源負手上路心中默默，若不是為了翎卿音，便是天塌下來，蕭然也斷不會如此緊張，不曉得現下如何了。
翎翊周身殺氣彌漫，竟震得一幹仙卒不敢上前，仙官再也耐不住性子，不悅道：“若公子再不讓步，在下也只有硬闖了。”刀劍離鞘錚錚有聲，翎翊指間紅翎飛出，一時赤白相交，怒氣騰騰的兩個人四目相對，周圍突然漫上一層寒氣，身後清越嗓音沈沈響起：“住手。”
伐之憐之（七）
從指間飛出的紅翎頓在半空，翎翊猛然睜大眼睛，即刻反應過來轉身拜道：“拜見君上。”
仙官神色微凝，面前年輕男仙周身仙氣繚繞，雖一席白袍暗繡龍紋卻在光下盡顯，發上雲騰玉冠更非一般仙人可戴，又聽翎三公子喚他一聲神尊，狐疑間也不覺弱了幾分氣勢，拱手道：“敢問這位是？”
蕭然眸色語音皆不鹹不淡，卻透著幾分寒意：“昆侖谙源神尊，喚孤本名一聲蕭然。”
仙官動作一頓，擡首望了望日頭，冷笑道：“胡說八道!八荒眾仙誰不知今日是新主上任，時才方過午時，新主怎會在此地？”他居高臨下般瞇起眼睛指指兩人，“莫不是你們二人串通一氣，冒充蕭神尊大名，為翎卿音逃脫罪責？”
白衣男子無聲上前將翎翊扶起，翎翊方才看到他時已然松了一口氣，這一跪不過造造聲勢，也權做提醒，奈何這仙官不領情，便怪不得蕭然了。
蕭然嗓音中帶著寒涼：“你，不信孤？”平靜的聲音卻震得仙官沒來由一抖，仍梗著脖子道：“區區冒名小人，本官憑何信你？”
“哦，”蕭然垂眸，“那它呢？”
話音剛落宮門前白光乍現，錚一聲脆響殘霜瞬間出鞘，淩厲劍尖映著日光幾近晃瞎人眼，在仙官頸前堪堪停住。
殘霜現身周圍溫度皆驟降幾分，仙官膝蓋撲通一聲軟了下去，身後一幹仙卒緊接著呼啦啦跪倒一大片。殘霜劍身微轉，攜著泠泠聲響回到劍鞘，覆被蕭然穩穩執在手裏，翎翊輕笑一聲：“呵，仙官這樣可不好，信物不信人啊。”
仙官幾乎要以頭搶地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蕭然冷冷道：“孤不搶人，只來會一眼故友，再者，”他眸中墨色翻滾深沈，“閉緊你們的嘴，莫要和任何人道見過孤。”
仙官連忙垂首：“是。”
翎翊見他們規規矩矩列隊進去，上前道：“你怎知…”蕭然指一指他的手，風幹的血如一條赤蛇蜿蜒至他的手肘，翎翊始反應過來，皺眉懸心相問：“沒耽誤你的事罷？”
蕭然唇角微勾：“怎麽會。”翎翊眼底不無憂慮，垂眸道：“那我先進去了。”
蕭然微微頷首，待翎翊跨入宮門之後臉色卻刷一下白了下去，扶住墻壁閉眼半晌，翻手拈決隱去了身形。
翎卿音方才便聽到遠處隱約有異動聲響，心下隱隱有幾分猜測，正以手之頤間房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她沈靜擡眼，來人繞過屏風冷硬拱手道：“小姐，時辰到了，隨在下走罷。”
翎卿音伸手彈一彈袖上被壓出的褶皺，起身淡淡道：“可是天君派來的人麽？”仙官將手中腰牌放到她眼前：“自然。”
她垂眸：“好，稍等。”
仙官狐疑蹩眉看著她，她的眸光卻不知放在何處，擡手取下發間一對朱羽釵，褪下腕上纏繞的素白米珠手釧，末了摘下腰間血玉，皆放在一只木盒中，此時她已周身不著一飾，青絲散在背後垂至腰間，垂手道：“走罷。”
仙官不解的看著她，聽說凡間女子將死之時皆盡心打扮，更有綾羅翠環繞身者，她將入輪回，這是何意？翎卿音沒看他面上異色，穩步踏出房門，被翎翊緊緊握住一雙冰涼的手。
她擡眸與他四目相對，驀然唇角微翹露出一點貝齒：“三哥，等我回來。”
伐之憐之（八）
翎翊眼眶微紅，一把將她摟在懷裏：“我們，都會等你回來。”翎卿音手指冰涼，抿唇道：“好。”
宮汎離發現蕭然消失之後便往九重天上趕，氣喘籲籲到得宮門時，卿音已然走遠，不由癱坐在路上：“還是來晚了。”
翎翊將他扶起：“蕭然已經隨她去了，仙官不讓我去送，我們回去罷。”
一路上雲霧飄渺，蕭然跟在翎卿音後頭，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和之前一樣，他一直無聲的守護在她身邊。
幽冥司一如常往的陰暗幽寂，卿音踏上長長的浮橋，腳下是蜿蜒渾濁的滔滔河水，河岸邊淒紅石蒜花開正艷，蕭然無聲望著一席紅裙的翎卿音，好似她也是一朵會行走的彼岸花了，然彼岸花開而無葉，他卻會一直守著她。
幽冥殿裏孤行木已經等待許久，待那一抹紅色身影現於門前才起身走下石階，卻不由自主望向了隱去身形的蕭然的所在之地，蕭然沖他微微頷首，他會意向持刀仙官擺手道：“既已將翎家小姐帶到幽冥司，仙僚們便可以回去覆命了。”
仙官方才進來時就被殿內的陰森之氣激的打了個冷戰，在這裏待了一時半刻，更覺得寒涼沁骨，拱手道：“如此，在下告退。”
孤行木這才擡頭看向翎卿音，不由神思一楞，面前女子雖周身只著一席紅裙不著一飾粉黛未施，卻真真像是畫裏走出來一般的絕色，唯有一雙水眸幽幽蘊著寒涼，不由心中暗嘆一句：“不賴說自古紅顏出禍水，先人誠不欺我。”
蕭然輕咳一聲，孤行木恍然回神，他自是知道現在蕭然只讓他能察覺到自己的存在，斂眉沖翎卿音道：“跟我走罷。”
將入輪回進凡界往生之人，皆要喝一盞忘川河上忘川水，翎卿音手握瓷盞，杯中河水似有濁沙沈底，像極了之前的不堪記憶，蕭然擡起手，眼睜睜看著她將河水灌下喉嚨，終於別開眼去。
翎卿音眼中漸趨迷離，手心掌紋仍然模糊，她的靈臺也模糊起來，雲霧重重彌漫成大片空白，孤行木看著她無知無覺拜在河邊，將右手放於她額前：“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生死。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縛。”
翎卿音察覺到眼前人將手拿開，沈靜擡眸：“我負了誰的命，誰又欠了我的債？”
孤行木黑袍被涼風吹的起起伏伏，對上她深沈的黑眸，輕笑一聲：“你連自己是誰都無從知曉，這不是你該問的，去罷。”
蕭然手掌微翻，赤色光點覆於翎卿音肩上，目送她被上前來的黑衣侍者引路帶走，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收回眼，對孤行木道：“多謝，這個人情，是我欠你的。”
孤行木忙拱手道：“小神不敢當，為君上做事，實是榮幸。”
蕭然眸中墨色翻滾：“方才你與她念的，是《大佛頂首楞嚴經》中的句子。”孤行木方才便察覺到蕭然並未自稱孤，已猜到幾分，這位神尊並非恃權傲物之人，笑道：“幽冥司與西天梵境相差甚遠，然幽冥司接管這輪回之事，於佛理也有契合之處。”
蕭然面上罕有的淺淡笑意：“我相信，她會記得你這番開導。”
伐之憐之（九）
蕓央殿裏玄衣神尊好不容易送走幾位上神，虞真收拾著茶盞眼底不無擔憂：“蕭少主怎麽還不回來呢？”
谙源押一口茶沒好氣道：“隨他去，若不是天君整這番幺蛾子，他也扔不下這爛攤子，本尊明日就上九霄…”“義父。”
自己的話被清瀖嗓音打斷，玄衣神尊頭都沒擡：“是不是去送那丫頭了？本尊明日就上九霄殿替你出氣。”
殿中卻沒有聲音了。
谙源詫異的擡起眼，蕭然眸間寒氣微斂，垂手站在原地，一雙薄唇卻越發泛白起來，谙源覺得不對勁，蹩眉道：“你怎了？”他搖頭想離開，卻身子一顫，咳出一口血。
鮮血染在他的薄唇和衣襟上，好像落在雪中的艷艷紅梅，谙源瞳孔一縮，忙起身扶住他，蕭然眼前一陣暈眩，伸手扶住案角，尖銳的紅木深深陷進手心，倒讓他有些許清醒：“沒事，大概是今日大典時運功過度罷。”
谙源手指悄悄搭上他的脈，霎時瞪大了眼睛橫眉低斥：“胡扯！點個神火才多大陣仗？你的魂魄是怎麽回事？”
虞真看到兩人這副樣子嚇了一跳，手中茶盞嗙啷一聲砸在地上，出聲勸道：“神尊，還是先將少主扶進後殿罷。”
蕭然頭痛欲裂，撥開他的手劍眉微蹩咬牙沈聲：“真的沒事，我去休息一下便好了。”
玄衣神尊氣的眼前發黑，虞真怯怯開口：“少主…”“好了好了，”谙源擺手打斷他，“蕭然說沒事便沒事罷，你去收拾茶盞。”
蕭然攥緊手勉力撐著身子往地宮方向走去，谙源眸中意味不明，沈聲道：“待會兒去地宮給他送一盞茶。”
蕓央殿中彌漫著冷意，九霄殿裏的大佬兒卻十分自在，一黑衣仙侍悄悄走來無聲報了什麽，天君雙眸微瞇：“新主大典結束後即刻消失了？什麽時候？”仙侍向後退了一步，拱手道：“巳時三刻。”
天君擺手示意他下去，唔，他的時間估摸的差了些，不過也能看出來這一屆的新主怕是動情了。天君輕笑一聲，玄衣神尊這麽多年都是孑然一身，他還以為，天定之人無欲無情，現下看來，世間誰能免俗呢？
蕓央殿地宮內冰棺散著寒光，虞真端著茶盞小心繞到靜坐棺旁的蕭然跟前：“少主，神尊要我給您送盞藥茶來。”
蕭然嘴唇血色盡失，只輕嗯了一聲：“放那吧。”虞真訕笑著湊上去：“神尊說這藥茶要趁熱喝才好。”蕭然莫名看他一眼，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正待將空瓷杯遞給仙童時，整個人卻軟了下去，杯子順勢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不受控制的失去了意識。
模糊中有人輕輕搖著他的肩：“少主…少主…”
看他沈沈昏了過去，虞真拍著胸口松了一口氣，好歹這次不會再被敲腦袋了。
地宮宮門外閃過一片玄色衣角，谙源神尊踱步進來，探了探蕭然的心脈，松口氣道：“這次做的還不錯。”虞真仙童謙虛的笑著摸了摸後腦勺，嘭的一聲，額頭上又挨了一巴掌：“傻笑什麽，你摔的那兩只茶盞要四十金銖，以後一天少吃一頓飯。”
虞真可憐巴巴眨眼睛：“神尊，您這是虐待…”
谙源沒理他，扶起不省人事的蕭然：“幫我將他擡出去。”
允汝之仁（一）
廂房裏燭火搖曳，虞真無聲將燭臺端過去一點：“神尊，少主到底怎麽樣了？”谙源壓抑著怒氣：“魂魄不全，他做了什麽？怎麽我們都不曉得？”
虞真瞅一眼那張黑了一半兒的臉，諾諾道：“那神尊，可讓小的去買什麽藥過來嗎？”
谙源拿開替蕭然搭脈的手：“藥石一類本尊從未上心過，只怕也是治標不治本，方才本尊試著給他渡了些修為進去，他卻排斥的很厲害，應是之前受過其他人的，容不下第三人，”玄衣神尊眉心一跳，“此事不能張揚，本尊似乎聽說，九重天上司命宮同宿天院關系不錯，且司命醫術精深？”
虞真默默暗忖，您不會把與少主交好的人皆熟悉了一遍罷…玄衣神尊絲毫不覺得心虛：“如此，你明日去一趟司命宮把他請來。”
翌日一早，翎翊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父君和小四都不在九重天，宿天院的仙官們一直在等著我回去，就不在這裏長住了。”
宮汎離輕笑一聲：“之後翎三公子可風流不起來了，哦不，”他挑眉改口，“醉花樓的紅繡姑娘可一直在等你這個俊俏郎君呢。”
翎翊哀怨的瞪他一眼：“你不送送我？”宮汎離掩住眼底的落寞，抄起墻角掃帚比劃比劃：“好，我送送你。”
“……”
宮門剛被推開一條縫兒，門前便冒出來一只眉清目秀的小腦袋。
小腦袋咧嘴沖翎翊笑道：“敢問公子，可是司命公麽？”
翎翊背著包裹楞了半晌：“我不是司命公公，我是被司命公公趕出來的可憐人。”撲通一聲，可憐人被淩空而來的掃帚撲倒在地，雲霧撲朔間現出一張翩翩書卷氣的臉咬牙切齒道：“我是司命公。”言罷朝著撲在地上的可憐人的屁股添了一腳，“子。”繼而擡頭沖小腦袋和煦一笑：“有何貴幹？”
仙童舔舔唇，先前聽谙源神尊猜測司命公，子不單是個雜家，還可能是個斷袖，囑咐他頂著一張鮮嫩面孔來這兒時要註意人身安全，現下看來還是個兇殘且有家暴傾向的斷袖，他抹一抹事先擦在臉上的鍋爐灰狀著膽子道：“我、我是蕓央殿谙源神尊座下的虞真仙童。”
司命訝然而不解，疑惑道：“神尊座下的人？那你藏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虞真聽得此言怯生生從門後踏出一只腳：“那您也不會打我罷？”
“…”
翎翊早已激動的拍拍屁股爬將起來：“蕓央殿的仙童？那蕭然還好麽？”
虞真低頭道：“我們少主，他很不好，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翎翊手中包裹十分光榮的又摔了一次。
虞真才想起這裏還有個來路不明的，張大嘴巴指著他道：“你又是誰？”聽聞他是翎卿音的三哥後整個人都松了下來拍拍心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說漏嘴了。”
言罷擡頭沖宮汎離道：“神尊說此事不能張揚，聽說您醫術精深枯骨生肉，公…公子可願隨虞真走一趟？”宮汎離有一瞬間的恍神，忙道：“我收拾收拾東西便隨你去。”
翎翊坐在門前的雲裏欲哭無淚，他堂堂翎三公子，這是被嫌棄了？直腸子的虞真彎腰拾起他掉落的包裹，翎翊眼巴巴看著他，卻聽他實誠道：“東西不能擺在門口的，會擋路。”言罷手掌一揚，包裹呈弧線形砸到翎翊腿上，擡腳進了宮門。
翎三公子眼中剛升騰起來的一點微光，嘩一聲，被澆的滅了個幹凈。
允汝之仁（二）
雲霧裊裊的路上現出一個妃色的身影，不多時走到翎翊的跟前，驚呼一聲訝然道：“翎公子？你怎麽坐在這裏？”
翎翊聽到這溫軟的聲音長眉一挑，將包裹甩上肩頭站起身：“本公子覺得這裏陽光不錯，出來曬曬。”
女子面上笑的嫻靜淑雅：“可今日是個陰天呢。”
“哦？”翎翊繞過她往前走，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本公子覺得方才陽光很好，難不成是竺仁公主來了的緣故麽？”
宮院裏虞真正要拉著宮汎離往門外走，翎翊一聲竺仁公主砸進來，被宮汎離一把拉住。虞真不明所以擡起頭悄聲道：“竺仁公主是誰？”宮汎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很可怕的女人。”虞真縮一縮脖子：“難不成比你還兇？”“…”
竺仁攏在袖中的手指緊緊掐在手心，望著他走遠的身影輕笑一聲：“我們也走，淑允還等著呢。”扶著她的侍女含酸拈調道：“時至今日還如此輕薄，真是不知所謂。”
一主一仆一路承雲而行，接近巳時才到得西海的水晶宮，宮門前的淑允笑著迎上來：“仁姐姐可來了，到裏邊去吃茶罷。”
竺仁溫婉笑意不減，攜住她的手：“我可來晚了，那日蕭神尊承位大典上，我沒找到你在哪裏，真是遺憾了。”兩人漫步到後花園亭中，淑允邊分茶邊嘆一口氣道：“那天人太多了，表哥也沒看見我，且大典結束後他便消失了，一句話也沒說上。”
竺仁不緊不慢押一口茶：“君上忙不過來也是有的，不過我記得…”竺仁一雙娥眉微微聳起，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淑允期期艾艾望著她急切道：“什麽？”
竺仁抿唇道：“君上承位那天，也恰好是翎家四小姐下界之日。”
“什麽？”淑允抓著茶盞的手指猛然一緊，“翎卿音？”竺仁慌忙將眸子移向別處：“你也別多心，興許是巧合罷了。”
“是麽…”淑允長長舒出一口氣，竺仁放下茶盞微微笑了：“不過兩人這麽多年的同窗之誼，君上若是去送一送，也實在是情理中事。”淑允面上盡是落寞：“同窗之情？我與他自小便相識，他離開東海這麽長時間，甚至一封信都未給我寫過…”她苦笑一聲，反而是那個半道兒殺出來的翎卿音，表哥從閬風回來之後與她分別的幾十年裏，信箋倒是從未間斷。
竺仁瞥見她泛白的指尖，慢條斯理剝一瓣柑橘遞給她軟聲道：“淑允與君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抵不上一個外人的感情麽？再者，現下翎小姐已然下界…”“可她總有一天會再回來的！”淑允急聲打斷她，手中柑橘滲出些許汁液染上指甲，眸中有些恐慌：“倘若她回來了…”
竺仁寬慰地拍拍她的手：“一萬年夠不夠忘記一個人，一萬年夠不夠磨滅一個人，淑允，竺仁只曉得，”她朱唇輕啟，“我們仙人，一萬年的時間，足夠把不可能的變成可能的，把可能的變成一定的。”
茶盞中水有些泛涼了，淑允表情平靜下來，端起茶盞將涼茶潑了個幹凈，眉眼蘊著幾分笑意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
不管蕭然能不能忘記，不管翎卿音能不能撐下這個劫數，她都不會讓翎卿音有機會回到蕭然身邊。
夜色涼涼沈下來，西海水晶宮宮頂上大顆夜明珠耀的後花園猶如白晝，淑允撫摸著耳垂下銀杏蜜蠟耳墜，拉住竺仁的手挽留道：“我與仁姐姐甚是投緣，今日天色太晚了，不如姐姐先在這裏住下可好？”
竺仁糾結半晌應了下來：“也好。”
允汝之仁（三）
廂房內燭火搖曳，宮汎離拿開替蕭然捉脈的手起身面向谙源：“神尊，君上確然魂魄受損，何時醒來，皆看君上自己的意志，”他心裏有些發虛，竟不敢對上谙源的眼，垂眸繼續道，“琥珀可定魂魄通五淋，生機破血，只是要人神志清醒時才起作用，蕭…君上是東海皇子，要在海中尋得琥珀並非難事，且君上本有文玉庇護，大可放心。”
谙源眉宇稍稍舒展：“受累了。”宮汎離依禮拱手：“不敢。”玄衣神尊轉身擺擺手：“得了得了，曉得你們是老相識，在我面前也不必君上君上的喚，本尊聽著都累。”宮汎離微微笑了：“是。”
虞真楞楞的站在原地，宮汎離摸一摸他的腦袋：“不怨神尊愛拍你啊，圓滾滾似個小西瓜。”虞真佯推他一把癟嘴道：“人家是尖下巴！”宮汎離噗嗤笑出聲：“好好好，出去罷。”
廂房內寂靜下來，宮汎離望著沈睡在榻上玉雕也似的人，輕嘆了一口氣。
玄衣神尊若曉得他不單單是損了魂魄，半心半魂都交代出去了，才更要發飆呢。
實則玄衣神尊現下內心的火氣也十分飆升，在殿內徘徊兩步交代虞真幾句便飛身上了九重天，九霄殿上大佬右眼皮一跳，玄色衣角已然閃過自個兒眼前。
大佬兒手中的茶險些潑出來，擡頭堪堪對上谙源一雙滄桑深沈的眼，訕訕笑道：“噫！谙源兄！別來無恙乎？”
那廂輕飄飄看他一眼，自顧自坐下品茶。天君端著茶盞：“本君看谙源兄略有愁緒，這茶能醒神，酒方可解憂，不若本君陪谙源兄喝些小酒，豈不快哉？”
谙源曉得這是欺負他一杯倒，欲灌醉自己含糊了事，索性擡起眼來開門見山：“本尊酒窩子淺，心眼可不淺，老弟為何專挑那一日那一刻著翎卿音下界？”天君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了兩咳：“這個…本君哪裏曉得…這不是也驗證了兩人的真情不是？”緊接著又關切道，“蕭然沒出什麽事罷？”
玄衣神尊心裏冷笑兩聲，身子往後一靠老神在在道：“考驗真情？出什麽事？我的兒若不去，那便不是真情，若去了，便是不顧大局目無尊長，前後左右皆行不通，還能出的了好事？”
天君這下當真心急了：“哎哎，本君不過想看看那個翎家幺女在新主心裏的地位，何曾要至他於狂妄不義之地了？”谙源眉稍微挑，直挑的對面大佬兒心裏一陣哆嗦，不詳的預感升騰上來，果然他慢條斯理道：“本尊怎會不知，自然要成全老弟一番苦心。”
天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聽他道：“本尊跟那幾位真皇說，天君老人家您，約了新主欲於當日午時品茶論道，雖是新主，總是年輕人，不守時可過不去。”
“……”
天君只感覺頭頂一口黑鍋騰空而至，偏偏這一位還說的如此氣定神閑理直氣壯。
算你狠。
谙源心裏暗忖，我兒還沒醒過來，你不吃點兒癟為我們父子倆順順氣簡直天理不容，拊掌道：“天君也稱本尊一聲兄長，本尊便要說一句，感情呵，是靠自己磨的，可不是靠旁人驗的，我還想等著早點兒抱龍孫，最近九天八荒都安樂的很，你我也清閑清閑，不好麽？”
大佬兒被一番話說教得很服氣：“谙源兄說得很是。”
允汝之仁（四）
玄衣神尊嫌棄九霄殿內太空曠，灌了幾壺茶起身道再會，連夜回了昆侖墟，虞真站在殿門前眺首遠望，險些被飛來的寬大袍袖撲在地上。
谙源疑惑道：“半夜裏你不睡，杵在這兒作甚？”
虞真仙童笑嘿嘿道：“小的知道神尊擔心君上，出了氣之後一定會回來的，當然還有，”他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君上醒了。”
谙源眉心一跳，擡腳便往殿裏走：“這麽快？”
虞真顛兒顛兒跟上去：“是呵！汎離公子也奇怪呢，不過君上是念叨著一個名字醒過來的，汎離公子說…說…”他糾結著抓抓腦袋，繼而手掌往頭上一拍，“哦！這叫執念。”
寥寥燭火照亮蕭然的半張側臉，薄唇已然蒼白冰涼，谙源在門外停駐半晌走上前去：“可好些了？”
蕭然唇角的淺淺笑意卻不易讓人察覺：“當真無事。”他垂眸，在蕓央殿裏，竟是比之前的東海要暖一些。
這等覺察是怪不得蕭然的，畢竟東海水君從未對他吹胡子瞪眼，從未大搖大擺嫌棄他性子冷淡，從未…如此真實的與他做父子。
玄衣神尊又橫眉冷對了：“無事你起來和本尊打一架看看。”
宮汎離上前道：“神尊莫要擔憂，君上此番乃是先前歷劫時落的病根兒，受損的元神沒全回來，君上已得文玉之靈，恢覆是早晚的事。”前半句自然是胡扯，但要單純的胡扯，定瞞不住這位神尊，由是後半句是貼了些可信的邊兒的。
此話半真半假，聽得谙源也半信半疑：“歷劫？”
“呃…”宮汎離抿唇，“兩千六百歲時飛升玄仙一次，替翎卿音擋玄仙天劫…又一次。”
谙源楞了楞，半晌才道：“不愧是本尊的義子，護妻的本事深得吾心。”言罷轉身去了，沒頭沒尾一句話使宮汎離十分摸不著頭腦，這位神尊，可曾有過風月韻事？
蕭然面容依然蒼白，淡淡開口：“天色不早，你早歇罷。”宮汎離莫名望一眼窗外泛起魚肚白的天邊：“天色不早？我看著很早啊。”“…”
宮汎離打個哈欠笑笑道：“你本事是大，但是也要好生將養，不然卿音回來不會心疼麽？我們外人去太張揚，待幾日後你親自回海裏尋一些琥珀來，我研成藥予你服下。”
“好。”
宮汎離揉著熬紅的眼睛走了出去，蕭然起身拈決翻手，閃身去了地宮。他父王將滿三萬歲，屆時回東海後順便尋幾塊琥珀便好。
西海裏淑允拿著描金請帖興致勃勃：“姐姐，待七日後便是我大伯壽辰，你隨淑允一起去可好？”竺仁沈默半晌，糾結似的道：“竺仁畢竟是外人，如此壽宴，怕不合適罷？”
淑允搖著她的胳膊眼睛裏都能掐出水來：“去啦去啦，我與姐姐相見恨晚，在大伯面前露個面兒也好，就當是陪陪淑允還不行？”再者，東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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