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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濡沫(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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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沈自酌一點一點同譚如意講了她走以後發生的事。譚如意聽完笑說:“你發起火來怪嚇人的,他們肯定都被你嚇住了。”

沈自酌正在剔著魚上的刺,聞言手裏動作一頓,擡頭看她,“你怎麽知道嚇不嚇人?”

“我見過啊,就上次……”譚如意忽想起來他上回發火的緣由,立時住了聲,低頭假裝去夾菜,飛快轉移了話題,“對了,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沈自酌盯著她看了片刻,方問,“什麽事?”

譚如意便把方曉葵告訴她的轉述給沈自酌,“我早就疑惑為什麽大嫂會知道譚吉的生日,原來是我爸親口告訴她的。”她神色懨懨,“總在想,我是不是真欠了我爸什麽,不然他何至於要聯合外人來為難我。”

沈自酌將剔掉刺的魚放進她碗裏,“你不欠他什麽,他只是自私而已。”

譚如意拿筷子尖夾著鮮嫩的魚肉,沒說話。

方曉葵的事,沈自酌答應轉告三叔,譚如意便決定不再多管閑事——況且她現在是沈老太太和沈自酌的重點保護對象,也沒這個多餘的時間去操心別人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沈老太太在家裏保姆的陪同下,親自給譚如意送了一堆的東西,大到防輻射服和平底鞋,小到各式各樣的維生素。又囑咐了一大堆的註意事項,盯著沈自酌一條一條記下來了方才安心。

臨走前,沈老太太趁著沈自酌去洗手間的時候,將譚如意拉到一旁,低聲叮囑,“如意,現在還不到三個月,你跟自酌最好先分房睡。”

譚如意臉立時漲得通紅,“奶奶,我知道的,我們不會……”

沈老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這些事,原不該我來告訴你,只是可憐你也沒個親密的女性長輩在跟前教導……懷孕是大事,一絲一毫馬虎不得,你要有什麽拿不準的,盡管來問我。”

譚如意點頭,“我知道。”

恰逢唐舒顏辭職,沈自酌忙得昏天黑地。饒是如此,仍是抽了一整天的時間陪譚如意去醫院做檢查。

因才六周,醫生建議譚如意暫時只做常規檢查,等十二周的時候再做一個包括b超在內的正式產檢。檢查結果一切正常,醫生開了葉酸和維生素片,囑咐了一些孕早期的註意事項,就讓二人回去了。

時間尚早,剛過十點。譚如意記掛著夏嵐的事,便打算中午跟她一起吃頓飯。打電話一問,才知道她犯了腸胃炎,正在輸液。

譚如意想到上回見她時的態度,頗有些歉疚,“你在哪個醫院,我過來找你。”

夏嵐說話有氣無力,“別過來了,就要輸完了。”

“那我來接你。”

“沒事的,有人在跟前照顧,輸完了他就送我回去。”

譚如意沈默一瞬,心想這個“有人”大約便是譚吉,“那……那你需要什麽,就讓他幫你吧。回來了給我打個電話,我上去找你。”

掛了電話,呆立片刻,方對沈自酌說:“走吧。”

吃過中飯以後,沈自酌在家裏休息了半個小時,便打算回公司接著工作,臨走前又叮囑譚如意註意安全。譚如意早聽得耳朵生繭子了,伸手將他往外推,“好啦,我保證一定照顧好自己和你兒子。”

沈自酌打開門,腳已踏出去了,又邁回來,轉身將譚如意抱了抱。

譚如意也心疼他起早貪黑,臉埋在他胸前,悶聲說:“我要是能幫你分擔一些就好了。”

“你照顧好自己,就是幫我分擔了。”

靜了一會兒,又說,“在家裏無聊的話,隨時跟我打電話。”

譚如意笑著搖頭,“我不會無聊的,你安心工作。”

沈自酌在她背上輕拍了一下,“那我走了,把門鎖好。”

沈自酌走了以後,譚如意回到客廳,坐了一會兒,正打算再給夏嵐打個電話,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譚如意嚇了一跳,伸手拿過來,卻是沈自酌打來的,“書桌右手邊第二個抽屜裏有個賬簿,能不能幫我送下來。”

譚如意走進書房,拉開抽屜,果然見到一個藍皮的賬簿,“是不是藍色封面的?”

“對。”

“好,我馬上下來。”

掛了電話,譚如意將賬簿拿起來,見底下壓著一張字條。她也沒太留意,匆匆瞟了一眼,邁開腳步正要走,忽意識到不對勁,又猛地退回去,目光朝字條上的落款掃去——一個“裴”字。

她頓時一怔,目光朝上移:“物歸原主,改日過來拜訪。”

這是裴寧的字跡,她十分確定,因為他寫“裴”字最後一筆,總要拖得很長,像一把斜出的劍。

這字條,大約是隨著筆記本一起裝在盒子裏的,然而她當時並未註意,卻被沈自酌撿到了。可沈自酌什麽都沒問,就像他說的那樣,等著她做好準備,自己主動告訴他。

譚如意枯站了一會兒,方回過神來,將紙條放回原處,拿著賬簿飛快下樓。

到了樓下,將賬簿交到沈自酌手裏之後,譚如意並沒有立即離開,看著他,幾分躊躇,“我……”

沈自酌低頭看她,“怎麽了?”

譚如意搖了搖頭,笑了笑,“沒事,你早點回來。”

沈自酌點頭,“那我走了,你趕緊上去吧。”

譚如意目送著沈自酌身影朝車庫走去,背後忽響起汽車駛來的聲音,她回頭看了一眼,立即往旁邊讓了讓。然而那車卻在她身前停了下來,緊接著車窗打開,夏嵐從車裏探出頭,“如意。”

譚如意急忙上前,“針打完了?”她目光往駕駛座上掃了一眼,卻是一怔——開車的是裴寧。

裴寧自然是看見她了,此刻對上她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還得打兩天。”

夏嵐拉開車門下來,轉身對裴寧說道:“幫我把車停進去。”

就在裴寧開車過去的時候,沈自酌的車正好開過來了。車道很窄,兩車堪堪擦身而過。沈自酌將車子停下,同夏嵐寒暄幾句,跟譚如意再次道別之後,就踩下油門朝小區大門駛去。

裴寧已停好車走過來,夏嵐稍稍擡高了聲音,“裴寧,你是上去坐一會兒,還是直接回公司?”

在裴寧回答之前,譚如意忽聽見身後傳來急促剎車的聲音,她趕緊回頭,果然沈自酌的車停了下來。

她心一緊,見沈自酌拉開車門,朝著自己一步一步走來。沈自酌停下腳步,卻沒看譚如意,只看著裴寧問道:“這位是?”

夏嵐趕緊介紹,“裴寧,我的同事。”又同裴寧介紹,“沈自酌,如意的老公。”

裴寧聞言一怔,目光在沈自酌臉上掃了一眼,伸出手似笑非笑道:“沈先生,久仰。”

沈自酌朝著他伸出的手瞥了一眼,微妙地頓了一瞬,方伸出手去與他短短一握。

譚如意頭皮發麻,摸不準沈自酌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裴寧就是留字條的人。她看了看沈自酌,又看了看裴寧,兩人都是神情莫名,瞧不出到底是個什麽情緒。她生怕裴寧胡說八道,手心裏漸浮起一層冷汗。

裴寧收回手,笑著回答方才夏嵐的問題,“要是不麻煩的話,我能不能上去喝杯水?”

夏嵐何等心思敏感,自然從方才沈自酌和裴寧這一番交鋒裏看出些不對勁的意思了。她腦袋轉得飛快,想起裴寧在簡歷上填的教育經歷,又聯想譚如意的畢業學校,當即明白過來,“要不還是下次吧,我家裏也挺亂的,這陣子都沒收拾。”又說,“如意,過來扶我一下。”

譚如意“哦”一聲,趕忙過去將夏嵐攙住。夏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貼著她耳朵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什麽情況?趕緊說句話。”

譚如意要知道說什麽,早就說了。她擡頭看著沈自酌,咬了咬牙,“沈……”

沈自酌目光立時掃過來,譚如意頓時嚇得將後面的“先生”二字吞了回去,靜了一瞬,哆哆嗦嗦開口說:“老……老公,你上班要遲到了。”

夏嵐差點笑出聲,使勁憋住了,輕咳一聲,“裴寧,你也趕緊回公司吧。我半天不在,估計又積累了一堆事兒,你幫我處理一下。”

沈自酌看了譚如意一眼,覆又邁開腳步,重回到車裏。車子絕塵而去,而裴寧還站在原地。他看著夏嵐,“嵐姐,我跟如意說兩句話。”

夏嵐看了譚如意一眼,“哦,那我先上去了。如意,你等會兒直接去我家找我。”

午後的陽光曬得人有些發暈,裴寧擡頭看了一眼,“出去找個喝水的地方吧,這裏曬。”

譚如意走了兩步,站到樟樹的樹蔭底下,“就在這裏說吧。”

日光白灼晃眼,午後靜悄悄的小區裏,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個正經說話的地方,裴寧卻也無法勉強,往前走了幾步,到了譚如意跟前,低頭看著她,靜了片刻方說,“你最近怎麽樣?”

譚如意低頭看著跟前幹凈的水泥地,並不看他,“挺好的。”

“你先生是做什麽的?”

譚如意擡了擡眼,“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裴寧有些局促,“就是隨便問問。”

一時安靜下來,譚如意覺得尷尬,想到方才在書房裏看到的那張字條,暗嘆了口氣,“裴寧,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裴寧目光定在她身上,“其實……那天才車上遇到你,我非常高興。我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接著讀書,聽你說在崇城工作,我才決定回來。”

譚如意沒說話。

裴寧靜了一瞬,再開口時聲音帶了些自嘲,“我沒想到的是,你居然已經結婚了……想做些什麽,發現自己已沒資格去做什麽。還是晚了……就晚了半年。”

譚如意再遲鈍也聽懂了,她驚訝擡頭看著裴寧。葉間漏下的光點投在他臉上,光影錯落之中,他眼裏的情緒也跟著看不分明。

譚如意輕聲問:“你……讀大學的時候,你是不是……”

裴寧沒說話,片刻後緩緩點了點頭,繼而輕聲笑了一下,“早該告訴你的。”

“我……我沒想到,從來沒敢這麽想過。”

那時候,一切對她而言都是灰色的,許多對常人而言都是正常且已泛濫的東西,對她而言都是奢侈。

“我覺得你身上有一股不服輸的幹勁,為了什麽事情努力的樣子非常吸引人……或者說,吸引我。”似是撕開了一道口子,最初的尷尬以後,只剩下迫切的傾訴的*,裴寧熱切地看著她,語速漸漸加快,“所以當時聽到你筆記本裏的內容時,我高興得懵了頭,等反應過來時,一切都來不及了……追出去,只看到了你扔在地上的本子。後來屢次碰到你,我想,我必須同你講清楚,但那時候你面對我時的態度極為排斥。我不敢貿然以為你對我還抱存同樣的心思……”

“所以你就不說了嗎?”譚如意忽開口打斷他,“因為怕被拒絕,所以幹脆就不說了嗎?哪怕我或許會抱著這樣的誤會過一輩子?”

裴寧楞了楞。

“你說,不斷向著太陽走,哪怕到了太陽底下,就沒有陰影了嗎?”譚如意定定地看著他,“你或許覺得我一再地拒絕你是因為我把你視作過去的陰影,但那件事對我造成的影響不過持續了不到一年的時間。現在想起來,會覺得遺憾,但我只是遺憾自己沒能將這件事處理更好,人為地制造了這樣的困境。陰影自然是無法擺脫的,但人的偉大之處,正是因為即便一輩子都要與陰影相伴而生,也是把陰影踩在腳下,而非讓它束縛自己。”

裴寧沒說話。

“我現在過得很好,好得不用把‘我過得很好’這句話掛在嘴上。”她頓了頓,“謝謝你幫我把那個記事本送回來,它對我而言是十分珍貴的回憶。”

偶爾有風吹過,搖動著頭頂的樹枝,發出窸窣的聲響。

仿佛也是在這樣一個午後,她曾在教室自習時,一擡頭透過窗戶看見他沿著蔥蘢的綠蔭緩步而來的身影,於是信筆寫下了那句話:“我以為自己尚不能作為一棵樹的形象同你站在一起……”

裴寧輕咳了一聲,低聲開口,“我還是要為過去的事道一句歉。希望你跟你先生,今後能過得幸福。”

譚如意看著他,“謝謝你。”

為了寒傖歲月裏的那值得偶爾回味的淺淡喜悅,無論結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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