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士族與寒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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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章士族與寒族
梅少卿見他又拿起女子那一套來壓人，偏生在場的大多數，都覺得這一套邏輯就是真理。因為他們身邊的女子大多都是這樣，有才情又有美貌，且為人所知的，那是相當少的一部分。
漸漸的，習慣就成了真理。而這個真理背後的事實，卻讓梅少卿覺得毛骨悚然。
她前世為官十數年，見過貧窮人家生育十幾個女兒，每生一個便溺死在尿桶裏，就為了生一個男丁來延續香火的。
也見過生下的兒子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卻把家裏的女兒賣給年老的地主當妾，也要供兒子繼續上私塾的。
還見過兒女同時重病，夜裏偷偷把女兒帶到林子裏活埋，就是為了救兒子的。
就如同寒族與士族一樣，整個大周貧窮的人是大多數，而富裕的人一定極少。而多少富裕之人是站在貧苦百姓的血汗之上，才找到了富貴的契機。
梅少卿真的被王希顏挑起了怒火，這兔崽子活了兩輩子，沒想到竟越活越回去了，今天若不給他一個教訓，以後還不得翻到她頭上去？
“你問的這個問題，”梅少卿頓了頓，眼裏露出逼人的寒意，在停頓了良之後才吐出兩個字，“很好。”
太學眾學子是離梅少卿最近的一群人，也只有他們能看得清，她臉上的笑容都收斂起來，一轉此前與他們玩笑一般的態度。一雙含冰帶霜的眸子，毫不留情地罩在王希顏身上，讓人感覺她眼裏的威壓如有實質，使人肩上不由為之一重。
“你問我如何看待寒族與士族，我這裏同你一一說清楚。”梅少卿坐在映雪馬上，微微低著頭，頭上鮮紅的發帶在風中輕輕飛舞著，就像一面鮮紅的旗幟。
“與其說你只問了我一個問題，不如說你問了我許多個問題。”她的嘴唇微抿，正色道，“士族與寒族，正如富人與窮人，男子與女子，勝者與負者。王公子，你讀過這麽多書，應該知道一句話，叫‘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吧？”
王希顏沒有表態，而是如臨大敵地等待梅少卿接下來的話。反倒是他身邊的張繼儒，因為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觀點，在心裏思考了一番，才認同地點了點頭。
梅少卿繼續說道：“那你也應該聽說過，什麽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什麽叫‘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梅少卿說完，一雙鳳眼直直地盯著王希顏看。
王希顏這才發現，她的一雙眼睛極具威嚴，那種眼神絕不該是一個妙齡女子所用，反而像是朝堂上那些沈浮官場數十年的老臣，仿佛一眼就能洞穿他的心思！
他怎麽會有這樣的感覺？王希顏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才發現他的裏衣都被汗濕了，方才出題時候的自信，也不知道從哪裏一點點地流走。
“你到底想要說什麽？”王希顏咬牙切齒地看著梅少卿。
可他沒能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出一絲他肯定的東西。只見她眼裏似乎有憐憫，似乎有透徹，更有一股無人能敵的堅定，這幾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就連王希顏也猜不透，她究竟想要幹什麽了。
“我想說的是，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孰強孰弱，有的只有勝者對敗者的壓榨！”梅少卿搖了搖頭，“同理而言，寒族想要的是什麽？是壓倒士族！可壓倒士族之後，寒族就成了士族！你捫心自問，你心中所求是何？可當你成了勝利的一方，你便會成為曾經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到時，你願意將如今寒族所得到的一切，拱手讓給一群初出茅廬，毫無底蘊，空有幾分才學的學子？”
此話一出，全場皆是大驚，就連圍在學子身旁的士兵們，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
“什麽狗屁言論，簡直是在妖言惑眾！”一個寒族出身的學子第一個忍不住站起來，“再不滾開攔著我們叩宮門，就別怪我們不客氣！若是壞了我等大事，就算你是個姑娘家，我們也不會手下留情！”
“她在這裏信口雌黃，就是為了破壞清流一眾大人的清譽！”不知誰在人群裏喊起來，向梅少卿扔了一個雞蛋。
孟雪崖眼疾手快，手腕使了個巧頸，射出一枚石子，把那顆雞蛋擊碎在空中。破碎的雞蛋一下在空中四散開來，大部分都在那個寒族學子身上，濕漉漉、黏糊糊的蛋清糊了他一頭都是。
“誰、誰幹的！”那寒族學子並不清楚其中的曲折，以為有人故意往他頭扔雞蛋，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而陸石那邊已經把剛剛扔雞蛋的那個人抓住，正是穿著藍色綢裳的麻桿，被陸石按在地上發出一聲慘叫。羅彌早就註意他了，立刻派來衙役，把他給抓了起來，其他清流的人看在眼裏，頓時不敢有其它動作。
寒族的其他學子看向梅少卿的神色大多都帶了厭惡之色，而太學中的士族學子，則因為梅少卿的話，心中都不敢輕視於她。
因為，梅少卿的話與他們父輩自小教育的不謀而合，甚至還更為露骨地揭示了其中的一些事情。他們並不認為一個尋常女子，能夠明白這些道理，這說明梅少卿的身世一定十分顯赫。
王希顏看了眼被雞蛋砸中的學子，按下心裏的怒氣，道：“你說的不過是一面之辭，這又能說明什麽？你在眾人面前危言聳聽，難不成是在挑撥起兩派的矛盾？”
“兩派之間的矛盾向來存在，何須我一人離間？”梅少卿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難道你看不出，我從頭到尾只為了說明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王希顏皺緊了眉頭，感覺胸口裏的怒氣就像海浪似的，一波接一波地襲來。眼前這個女子，氣人的功力實在爐火純青，若不是他素來自制，怕是要忍不住當場失態！
“恕我直言，在場所有學子都不如我。”梅少卿挑了挑眉毛，露出從未有過的恣意的模樣。
她身下的映雪馬，似乎也感覺到主人的情緒，發出了幾聲得意的嘶鳴。
自古以來，寶馬、香車、美人，都是英雄好漢難以抵擋的三件誘惑。可現在寶馬與美人湊在一塊，偏生這美人不得英雄來救，反倒把英雄的活都幹完了。因此，對比之下相形見絀的學子們就顯得不那麽愉快了。
溫喬哪裏見得了梅少卿這樣出風頭，一想起叩宮門這件事，可能會夭折在她手裏，便急不可耐地跳出來：“梅少卿，你既是清流之女，又是權貴之後，你幫誰？兩不相幫，兩邊的便宜都要占？”
話一出口，眾人知道了梅少卿的身份，便是一片唏噓。
“原來是她！她就是連大人的外孫女？”
“梅侍郎一生清譽，臨老竟被自己的女兒給毀了！”
“難怪，難怪！我總算知道梅侍郎當年為何要拋棄連夫人了，原來是她性子要強，梅侍郎降不住！”
梅少卿冷哼一聲：“士族與寒族與我何幹？照你們說的話，我區區一個女子，幫與不幫與兩派又有什麽影響？”
眼見她如此強勢，睥睨太學眾人的模樣。忽然又轉了性子，強調自己是個弱女子，眾人都氣得忍不住翻起白眼。
誰料，梅少卿下一刻就放出更狂的話來：“我不走士族之路，亦不走寒族之路，我自有我的道路，何人敢攔？”
張繼儒聽她一句話，不由得心折骨驚。再側目看了眼王希顏，只見他甚是不服氣的樣子，卻又說不出一句話。
張繼儒拍了拍王希顏的背，對他搖了搖頭。
王希顏無名怒火卻猛地竄得更高，向梅少卿譏諷道：“你有這般見識，可見也是你外祖之功，與你又有什麽幹系？”
他這句話說得太沒道理，惹得梅少卿也冷笑起來：“你這是不肯認輸？”
溫喬目光在兩人之前轉了又轉，忽然揚聲道：“此事是我不對！”
他見眾人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去，暗地裏向王希顏遞了個眼神，說道：“前陣子我到王兄那處做客，見他紙上有與幾個議題，便在心中暗自記下。玉莊又是我未婚妻，我便沒有防備地將自己的見解與她說了，誰料……”
溫喬臉色羞愧，垂首向王希顏道：“是如初考慮不周，還請王兄怪罪。可玉莊終歸是個女兒家，不懂此事的重要性。望眾位看在梅博士的份上，原諒她一次，把事情全歸在我頭上吧！”
在場所有知道內情的，都驚訝於溫喬臉皮之厚！他居然一句話，就把梅少卿的所有言論，都歸到自己頭上。
可所有不願承認梅少卿有才能的人，都會覺得這件事情才是真相，從而相信溫喬的話，而把梅少卿當作剽竊他人成果的竊賊！
“我就說，一個女人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見識？”
“呸！真不要臉，把別人的觀點拿出來說是自己的！”
“我看啊，這女的是腦子有病吧？想出名想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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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少卿見他又拿起女子那一套來壓人，偏生在場的大多數，都覺得這一套邏輯就是真理。因為他們身邊的女子大多都是這樣，有才情又有美貌，且為人所知的，那是相當少的一部分。
漸漸的，習慣就成了真理。而這個真理背後的事實，卻讓梅少卿覺得毛骨悚然。
她前世為官十數年，見過貧窮人家生育十幾個女兒，每生一個便溺死在尿桶裏，就為了生一個男丁來延續香火的。
也見過生下的兒子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卻把家裏的女兒賣給年老的地主當妾，也要供兒子繼續上私塾的。
還見過兒女同時重病，夜裏偷偷把女兒帶到林子裏活埋，就是為了救兒子的。
就如同寒族與士族一樣，整個大周貧窮的人是大多數，而富裕的人一定極少。而多少富裕之人是站在貧苦百姓的血汗之上，才找到了富貴的契機。
梅少卿真的被王希顏挑起了怒火，這兔崽子活了兩輩子，沒想到竟越活越回去了，今天若不給他一個教訓，以後還不得翻到她頭上去？
“你問的這個問題，”梅少卿頓了頓，眼裏露出逼人的寒意，在停頓了良之後才吐出兩個字，“很好。”
太學眾學子是離梅少卿最近的一群人，也只有他們能看得清，她臉上的笑容都收斂起來，一轉此前與他們玩笑一般的態度。一雙含冰帶霜的眸子，毫不留情地罩在王希顏身上，讓人感覺她眼裏的威壓如有實質，使人肩上不由為之一重。
“你問我如何看待寒族與士族，我這裏同你一一說清楚。”梅少卿坐在映雪馬上，微微低著頭，頭上鮮紅的發帶在風中輕輕飛舞著，就像一面鮮紅的旗幟。
“與其說你只問了我一個問題，不如說你問了我許多個問題。”她的嘴唇微抿，正色道，“士族與寒族，正如富人與窮人，男子與女子，勝者與負者。王公子，你讀過這麽多書，應該知道一句話，叫‘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吧？”
王希顏沒有表態，而是如臨大敵地等待梅少卿接下來的話。反倒是他身邊的張繼儒，因為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觀點，在心裏思考了一番，才認同地點了點頭。
梅少卿繼續說道：“那你也應該聽說過，什麽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什麽叫‘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梅少卿說完，一雙鳳眼直直地盯著王希顏看。
王希顏這才發現，她的一雙眼睛極具威嚴，那種眼神絕不該是一個妙齡女子所用，反而像是朝堂上那些沈浮官場數十年的老臣，仿佛一眼就能洞穿他的心思！
他怎麽會有這樣的感覺？王希顏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才發現他的裏衣都被汗濕了，方才出題時候的自信，也不知道從哪裏一點點地流走。
“你到底想要說什麽？”王希顏咬牙切齒地看著梅少卿。
可他沒能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出一絲他肯定的東西。只見她眼裏似乎有憐憫，似乎有透徹，更有一股無人能敵的堅定，這幾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就連王希顏也猜不透，她究竟想要幹什麽了。
“我想說的是，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孰強孰弱，有的只有勝者對敗者的壓榨！”梅少卿搖了搖頭，“同理而言，寒族想要的是什麽？是壓倒士族！可壓倒士族之後，寒族就成了士族！你捫心自問，你心中所求是何？可當你成了勝利的一方，你便會成為曾經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到時，你願意將如今寒族所得到的一切，拱手讓給一群初出茅廬，毫無底蘊，空有幾分才學的學子？”
此話一出，全場皆是大驚，就連圍在學子身旁的士兵們，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
“什麽狗屁言論，簡直是在妖言惑眾！”一個寒族出身的學子第一個忍不住站起來，“再不滾開攔著我們叩宮門，就別怪我們不客氣！若是壞了我等大事，就算你是個姑娘家，我們也不會手下留情！”
“她在這裏信口雌黃，就是為了破壞清流一眾大人的清譽！”不知誰在人群裏喊起來，向梅少卿扔了一個雞蛋。
孟雪崖眼疾手快，手腕使了個巧頸，射出一枚石子，把那顆雞蛋擊碎在空中。破碎的雞蛋一下在空中四散開來，大部分都在那個寒族學子身上，濕漉漉、黏糊糊的蛋清糊了他一頭都是。
“誰、誰幹的！”那寒族學子並不清楚其中的曲折，以為有人故意往他頭扔雞蛋，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而陸石那邊已經把剛剛扔雞蛋的那個人抓住，正是穿著藍色綢裳的麻桿，被陸石按在地上發出一聲慘叫。羅彌早就註意他了，立刻派來衙役，把他給抓了起來，其他清流的人看在眼裏，頓時不敢有其它動作。
寒族的其他學子看向梅少卿的神色大多都帶了厭惡之色，而太學中的士族學子，則因為梅少卿的話，心中都不敢輕視於她。
因為，梅少卿的話與他們父輩自小教育的不謀而合，甚至還更為露骨地揭示了其中的一些事情。他們並不認為一個尋常女子，能夠明白這些道理，這說明梅少卿的身世一定十分顯赫。
王希顏看了眼被雞蛋砸中的學子，按下心裏的怒氣，道：“你說的不過是一面之辭，這又能說明什麽？你在眾人面前危言聳聽，難不成是在挑撥起兩派的矛盾？”
“兩派之間的矛盾向來存在，何須我一人離間？”梅少卿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難道你看不出，我從頭到尾只為了說明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王希顏皺緊了眉頭，感覺胸口裏的怒氣就像海浪似的，一波接一波地襲來。眼前這個女子，氣人的功力實在爐火純青，若不是他素來自制，怕是要忍不住當場失態！
“恕我直言，在場所有學子都不如我。”梅少卿挑了挑眉毛，露出從未有過的恣意的模樣。
她身下的映雪馬，似乎也感覺到主人的情緒，發出了幾聲得意的嘶鳴。
自古以來，寶馬、香車、美人，都是英雄好漢難以抵擋的三件誘惑。可現在寶馬與美人湊在一塊，偏生這美人不得英雄來救，反倒把英雄的活都幹完了。因此，對比之下相形見絀的學子們就顯得不那麽愉快了。
溫喬哪裏見得了梅少卿這樣出風頭，一想起叩宮門這件事，可能會夭折在她手裏，便急不可耐地跳出來：“梅少卿，你既是清流之女，又是權貴之後，你幫誰？兩不相幫，兩邊的便宜都要占？”
話一出口，眾人知道了梅少卿的身份，便是一片唏噓。
“原來是她！她就是連大人的外孫女？”
“梅侍郎一生清譽，臨老竟被自己的女兒給毀了！”
“難怪，難怪！我總算知道梅侍郎當年為何要拋棄連夫人了，原來是她性子要強，梅侍郎降不住！”
梅少卿冷哼一聲：“士族與寒族與我何幹？照你們說的話，我區區一個女子，幫與不幫與兩派又有什麽影響？”
眼見她如此強勢，睥睨太學眾人的模樣。忽然又轉了性子，強調自己是個弱女子，眾人都氣得忍不住翻起白眼。
誰料，梅少卿下一刻就放出更狂的話來：“我不走士族之路，亦不走寒族之路，我自有我的道路，何人敢攔？”
張繼儒聽她一句話，不由得心折骨驚。再側目看了眼王希顏，只見他甚是不服氣的樣子，卻又說不出一句話。
張繼儒拍了拍王希顏的背，對他搖了搖頭。
王希顏無名怒火卻猛地竄得更高，向梅少卿譏諷道：“你有這般見識，可見也是你外祖之功，與你又有什麽幹系？”
他這句話說得太沒道理，惹得梅少卿也冷笑起來：“你這是不肯認輸？”
溫喬目光在兩人之前轉了又轉，忽然揚聲道：“此事是我不對！”
他見眾人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去，暗地裏向王希顏遞了個眼神，說道：“前陣子我到王兄那處做客，見他紙上有與幾個議題，便在心中暗自記下。玉莊又是我未婚妻，我便沒有防備地將自己的見解與她說了，誰料……”
溫喬臉色羞愧，垂首向王希顏道：“是如初考慮不周，還請王兄怪罪。可玉莊終歸是個女兒家，不懂此事的重要性。望眾位看在梅博士的份上，原諒她一次，把事情全歸在我頭上吧！”
在場所有知道內情的，都驚訝於溫喬臉皮之厚！他居然一句話，就把梅少卿的所有言論，都歸到自己頭上。
可所有不願承認梅少卿有才能的人，都會覺得這件事情才是真相，從而相信溫喬的話，而把梅少卿當作剽竊他人成果的竊賊！
“我就說，一個女人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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