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洛初愕然擡起頭，看著那張焦急的面孔，熟悉卻又陌生得厲害。

“阿媽？阿媽你怎麽會在墓裏面？”不對，這裏不是墓裏，這裏是……

環顧四周，不顧自己渾身上下的狼狽，洛初推開家門看向外面，熟悉的場景三年未見，也依然清晰地印在腦海中。

“姐姐……”剛滿十二的洛月搖撲過來摟著洛初的脖子，撒嬌著蹭著她的脖子，撓得洛初脖頸一陣發|癢。

怎麽回事？她剛剛不是在墓裏面嗎？怎麽會出來了，這是夢？

可是好真實，就像這三年還在家中一樣，甚至還多了許多其他的情緒。

“初兒在亂想什麽，剛剛還從床|上掉下來，不會摔壞腦子了吧！”阿媽拍拍洛初的額頭，“這孩子，咋傻了？”

“阿媽，姐姐肯定是剛從墓裏出來，嚇壞了吧。聽說墓裏面很恐怖的！”洛月搖嬉笑著看著洛初，“姐姐是個膽小鬼，搖兒要是進去肯定不會被嚇傻！”

等等？洛初腦子突然不夠用了。

什麽叫從墓裏出來？她從墓裏出來，是因為打開了那扇門的原因嗎？

“我……從墓裏出來了？怎麽出來的？為什麽會讓我出來？”洛初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一連三個問題砸下去，不讓人喘口氣。

“傻初兒，還不是當初族長那個莫須有的預言，害得我的初兒遭了這麽一趟罪，什麽魔星啊，什麽成魔啊，全不是初兒的預言，而是族中另一個小孩的。

“阿媽就想著，既然不是我兒的，怎麽能讓他們讓我兒進墓送死呢，阿媽就求族長把你救回來，反正這才一天不到的時辰，也不會礙了什麽事。

“於是族長就開了個陣法把你傳送回來，可把阿媽嚇壞了，要是你突然有什麽事，阿媽還怎麽和你早去的阿爺說啊！”阿媽摟著洛初，揉揉眼前這個高她半個頭的女兒。

她家的初兒已經長大成大姑娘了，若不是有那樣子的謠言，她和她的初兒也不會陌生這麽多年，還好，還好老天還讓她抱著她的初兒。

洛初感受到懷中的溫暖，鼻子一酸，眼淚瞬間就掉下來，她不知道渴望這個渴望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忘卻這個忘了有多久，可是這一刻，她覺得這是最溫暖的一刻，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比冬日的湯婆子還要燙上幾分。

“阿媽！”洛初回摟著這個她從未摟過，卻病態地想要樓上一回的母親。

是的，她是一位母親，忽視了她十八年的母親。

洛初此刻的感覺悲喜交加，甜酸苦辣鹹五味雜陳。

“姐姐羞羞，這麽大了還哭鼻子！”洛月搖在一旁起哄，一邊做著鬼臉，一邊往外跑，“哥哥和阿爸回來了！快過來看姐姐哭鼻子啦！”

“搖兒。”阿媽佯裝生氣喊了一聲，隨後又被洛月搖的鬼臉哄笑，“你這個鬼丫頭。”

“阿爸，哥哥。”

洛初幾乎很少見到眼前這兩個人，自記事起，她阿爸就一直在外忙著生意，而她已經二十二的哥哥也已經是外面世界響當當的古董鑒賞家。

洛初不出洛族，所以與他二人基本上是聚少離多，而且洛爸洛哥天生一副面癱的臉，洛爸還好，見到洛月搖的搞怪還會笑上幾聲，而洛哥直接就是一張能冷死人的面孔，族中人見到他，自覺退避三舍，比看到她洛初這個當初的魔星還要害怕。

“嗯。”洛爸看了眼洛初，平淡地放下手中的公文包，“事情基本都忙完了，這次過年可以久一點，過完十五我們再回去。”

“耶，那我可以和族長爺爺玩咯，我還要聽他講守墓人與盜墓者之間的故事呢！”洛月搖一蹦三高，舉雙手讚同。

洛季雨看了眼洛初，當是她打招呼的回音。

洛初有些尷尬，對這個她不怎麽親的哥哥不知道該怎麽相處。

從小就被送出外面學習各種古董鑒定知識的他，和洛初僅僅見過兩面，一是洛初剛剛滿月的時候，洛季雨拉了一下洛初稚|嫩的小手。

還有一次就是洛初被預言出事魔星的時候，那時候洛初呆呆站在祭臺上，任由別人指責她，而他卻伸出小手把她拉下來。

之後的生活簡直就是一團糟，她阿媽不喜歡她了，她周圍的小朋友對她冷嘲熱諷，她的那些本來很親近的人一個個離開她了，她的世界只有她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一切都變了！

她不再是魔星了，她曾經失去的，現在都回來了！

“對了，阿媽，你剛剛說的魔星另有其人是誰啊？”

“啊，是那個隔壁家的阿宇，本本分分的一小孩，想不到是個要入魔的人。”阿媽言語中透露對他的厭惡，口氣中格外不想討論這個人。

“……”

洛初還想問下去的話卡在嗓子眼，阿媽對魔星的厭惡程度原來這麽大，她以為當初不理會她就已經夠讓人傷心了，要是再被她看到這樣子的阿媽，她覺得那時候自己肯定活不下去，說不定真的見佛去了。

“好了，魔星就魔星吧，也不見得入了魔會幹什麽壞事，你別一直抱著偏見，洛初當初就是你這樣子想，她才會進墓裏一遭。”洛爸拿出大家長的風範，反駁洛媽語氣中對魔星的不善。

“是是是，我的錯，還不行了，反正我家初兒不是魔星！”阿媽一臉不耐煩地擺擺手，隨即又展顏看著洛初，一臉欣慰。

洛初不知道作何感想，回首往日，她的阿媽就是這樣子討厭她的？

“阿媽，我明天想去看看阿宇……阿媽，你別這樣瞪著我，我就是去看看他要是成魔了，我該怎麽防著……是是是，我會註意安全的！嗯。”

半真半假說著話，洛初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想去看看這個被預言出魔星的孩子，是想要安慰安慰這個和她同樣命運卻又更可憐的還在，還是單純去慶幸自己甩掉了這個包袱。

一夜無夢，這大概是洛初睡得最好的一次。

***

洛族地處山谷，四面大山環繞，覆古式的建築半嵌進山中，像是敦煌莫高窟外的古樓，卻又覆雜更多，畢竟是要有人住的。

踩著岌岌可危的木板，洛初從半空中跳到阿宇的家，阿宇被他母親綁在一個籠子裏，呆滯的目光看著眼前，突然出現在屋子裏的洛初。

洛初內心一瞬間被眼前這一幕沖擊得快要倒下去了，她想不到還有一個母親可以為這種可有可無的謠言，這樣子對自己的親生兒子。

“阿宇。”

洛初小心走進阿宇，卻不料後者看見了她反而激動了起來：“是你對不對，是你成魔之後把預言改了對不對！我知道小時候我一直欺負你，但是你不能這樣子啊，你不能讓我去死啊！

“求求你，我求求你！洛初，你把這個預言改回來好不好？不是我，魔星不是我，是你對不對，你改回來，我不會再欺負你了，我真的不欺負你了，我給你當牛做馬，你不要讓我去死好不好！”

哀求的語氣，讓洛初有些動容。

阿宇激動地想要掙脫綁在手腕和腳踝上的鐵鏈，結果自然是不成功的。

他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語無倫次地胡說起來：“你是魔，我才不是呢，我就是小時候欺負你一下……你怎麽能這麽報覆我？阿媽！阿媽！魔來了！洛初來了，她才是魔星！阿媽，我不是啊，你不要把我送進魔墓裏去！阿媽……”

魔墓是小孩子間對那座古怪的墓的“昵稱”，阿宇從小不聽話的時候，阿宇的阿媽就是這樣子兇他的：再不聽話，就把你送進魔墓裏去。

想不到，幾年後，一語成讖，想改也來不及。

“不是我。”洛初小聲回應，不敢上前靠近阿宇那副要殺人的兇狠樣子。

她不知道了，不知道為什麽魔星這麽讓人害怕，不知道魔星的存世是不是不祥之兆。

“阿宇，你又在發什麽瘋，快給我停下！”阿宇的阿媽急沖沖地跑進來，沖著阿宇的臉就是一巴掌，一下子把人打蒙了，那清脆的一聲也把洛初打蒙了，“洛初啊，你來了。你別靠近這小子，小心傷到自己！”

這還是當初那個疼愛阿宇至極的阿宇的阿媽嗎？

話語說反了吧，當初不是說要遠離她麽！

為什麽只為了一個謠言就這樣子對待他，而且阿宇說的送死到底是什麽……不會是……

想到什麽，洛初輕聲靠近阿宇：“阿宇，你別怕，裏面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恐怖的，墓鬼是有，但是只要你不主動攻擊它們，也不要大聲說話，你就可以在裏面活下來，還有你得帶好足夠吃三年的食物，只要堅持下來，發現你沒有成魔，這個謠言會破的……”

然而洛初的一副好心全被阿宇當成了拐誘：“你個魔鬼，你想讓我進魔墓送死！洛初才是魔，阿媽，你看看啊，洛初才是魔星，她知道墓鬼的存在，她知道怎麽使喚墓鬼……阿媽，你放開我，我把這個魔星殺了……阿媽！啊！”

阿宇最後一聲撕心裂肺，卻被他的阿媽一個手刀劈下，徹底安靜了。

“洛初啊，你別介意，阿宇可能真的要成魔了。”阿宇的阿媽面上浮現痛苦，說沒幾句，眼淚就落下來了，“我想不到，阿宇是個魔星，我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我的阿宇啊……”

“那為什麽不放了他？”

為什麽明明那麽疼愛的人，要讓他去送死呢？

“放了他？不行不行！他是個魔星，放出去會害人的！”阿宇的阿媽一聽見洛初這一句話立刻搖頭，口中喊了好幾個“不行”。

“可是沒人說魔星會傷害人啊。”從來沒有人說過，甚至連什麽時候成魔，還是不成魔都說不準啊！

“……”阿宇阿媽停頓了一小會兒，隨即說道，“那也不行，這是個不定數，我不能讓阿宇傷害族中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阿宇傷害別人卻不管不顧！”

洛初見勸說不成，脹著腦袋走出阿宇的家。

“一切都不確定啊，為什麽篤定了那個未知的未來！”洛初想不通，就像當初那樣，所有的人，都因為魔星的預言，仇視她般仇視著阿宇。

***

失魂落魄地趕回家，正巧碰上迎面走來的阿媽，阿媽小心地把洛初轉了一個圈，關切地問：“沒事吧，那個魔星沒對你怎樣吧？怎麽樣，有沒有受傷什麽的？”

說著，又拉著洛初左看看右看看，洛初拉住阿媽的手，問著心中的疑惑：“阿媽，魔星最後會不會成魔？是不是說不準的事？”

“初兒怎麽了，魔星本身不就是魔嘛，魔的話，那肯定要趕盡殺絕啊！初兒你是不是被阿宇……那什麽，魔力入侵了？”阿媽想到這，一張臉變幻莫測，怪異地看著洛初，“你不會和阿宇一樣……”

“怎麽會，阿媽，你看我不是很正常嘛！”洛初笑笑，拉著阿媽的手摸|摸自己的臉，“看，還是洛初。”

“那就好！”長籲一口氣，阿媽的臉色才恢覆正常。

“回家吧，阿媽準備了一桌子菜呢，初兒快和阿媽回家吃飯去！”

“好。”

心事重重的洛初覺得整件事都很不對勁，為什麽對魔這個字眼那麽害怕，甚至於要到趕盡殺絕、大義滅親的地步？

可是她不敢問阿媽，那只會讓她覺得她的女兒可能不正常了，可能又要送進魔墓了。

一家子其樂融融，但是總結來說只有阿媽和月搖開開心心，洛爸一副事不關自高高掛起的模樣，夾菜喝酒一氣呵成。

洛季雨本身就像個面癱，年夜飯也可以吃得不溫不燥，飯桌上一句話也不給你蹦出來

洛初更是沈默，魔這個問題圍繞了她許久。

然而三人的沈默並不影響洛媽和洛月搖兩人撐起一個家的熱鬧，吃完飯，洛月搖想去放煙火，萬般挑選之下，只有一個空閑的洛初最適合了。

煙花綻放的時刻，絢麗的光彩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迷幻，又短暫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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