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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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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姬纖細的身影映在繡著蓮枝的屏風上, 隱隱綽綽,朦朧動人。

蚩尤走到一旁,支起窗屜, 頓時室內明朗開闊不少, 原來縈繞著的絲絲縷縷的清苦藥味,也隨著空氣流通驅散了。

他繞過屏風,見到低了頭的瑤姬, 開口問道:“殿下身體可好些了?”

瑤姬垂了眼睫道:“除了腦袋還有些疼之外,其他沒什麽大礙。”

她答了這一句, 便再無人開口。一時無話, 室內安靜的過分,連風似乎都靜止了。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 卻又同時住了口。蚩尤笑了笑,道:“你先說。”

瑤姬抿了抿唇, 擡起眼睫問道:“我想問的是,在冥界時你說有話要同我說話, 你想說什麽, 如今我在這裏聽你說。”

那時候, 他想同她開誠布公談一談, 然而到了此時,他卻覺得還是待刑天之事了結再說。瑤姬的身體已經十分虛弱,她努力了那麽久亦只是為了等刑天覆活, 如今她羸弱的身軀已再經不起旁的事物刺激, 若再論及其他,只會更加消耗她的心神。

“沒什麽,只是叫你不要擔心,安心做你想做的事。”

瑤姬眉頭一剔, 道:“什麽意思?”

蚩尤道:“你先前不是擔心玉帝不會同意你覆活刑天嗎?前幾日我找了個機會,同玉帝就此事談了一談。他已答應了此事。”

瑤姬“哦”了一聲,道:“他就沒有阻攔?你怎麽說服的他?”

蚩尤平淡道:“我答應他,過幾日替他斬殺餘下的三大兇獸。”

瑤姬眼睛豁然睜大,道:“這些兇獸如今都已銷聲匿跡,玉帝何以想要它們的命?且光是一個梼杌,就已經殺的如此吃力,你還要去殺剩下的三兇?”

蚩尤道:“玉帝在位,目前尚無功績。他急著樹立威望,想要做出些事跡來,故而便有了此事。而我吸收了梼杌的力量,如今要殺三兇的任何一只,都不需要像殺梼杌那般吃力。”

瑤姬抖了抖唇:“可是……”

蚩尤笑了笑,道:“沒什麽可是的,想讓刑天覆活,不止是你的心願,也是我的。”

瑤姬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於道:“行吧,你總有你的道理。”她低眉斂目,問道:“方才你想說什麽?”

蚩尤道:“你那時候做了夢,夢到了什麽?”

瑤姬便苦笑道:“我夢到自己被困在了山林中,一直一直走不出來。”

蚩尤問道:“只是這些?”

瑤姬想著,若自己同旁人有前世的情緣,此事還是先別告訴蚩尤為好。

於是她便道:“暫時只有這些。”

蚩尤點了點頭,看著她,道:“這個夢魘令殿下神魂不安,不利殿下的修為。昨日殿下沈入夢中醒不來,十分兇險。我來時正好遇上夢神,他提到一個法子,說是喝了冥界的孟婆湯,可解彼岸花之毒。”

瑤姬想了想,道:“不必了。若這真的是我從前的記憶,我斷沒有舍棄它的道理。”

哪怕它們帶給她痛苦,給她如今的生活帶來了些許不確定性,然而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意它們的。

蚩尤聽了她這話,不知為何,心中反而有一絲慶幸。他已經選擇了舍棄他們在一起的那段記憶,而幸好瑤姬自己還在堅持。他身體裏掌管理智的那部分告訴他他的選擇是對的,而掌管情感的那部分卻暗自慶幸於瑤姬的態度。

若連她都選擇舍棄,於那段記憶裏的那兩個人而言,未免太殘忍了些。

蚩尤道:“可是你的身體……”

瑤姬道:“我的身體它聽我的,我說了它沒事它便沒事。”

蚩尤嘆道:“殿下這脾氣,也不知今生還能不能改一改。”

瑤姬得意地笑了笑,道:“我這脾氣今生怕是改不了了,還請你多擔待一二。”

這話她說的氣定神閑,聽到蚩尤耳朵裏,卻格外衍生出一段綿長的氣韻來。話裏說著當下,其意卻已延伸至未來。

蚩尤便也裝模作樣拱了拱手道:“往後也請殿下多多指教。”

瑤姬坐直了身體道:“我說的是真心話。之前種種,我有口不擇言之處,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這是在為最近那次口不擇言的自己道歉。瑤姬較真起來旁人真的是毫無辦法,蚩尤便忍不住摸了摸她額發,道:“知道了,你不必糾結此事。”

然而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堅持,各人有各人在意的事,旁人是無從勸解的。瑤姬對那個口不擇言的自己失望,也怕蚩尤對自己失望。然而在哪裏跌倒就要在哪裏爬起來,她自覺那處有錯,故而便認真道了歉。

“殿下還是好好休息吧,被雨師知道我來擾你修養,怕是要來同我拼命。”蚩尤幫著瑤姬理了理鬢發,勸道。

瑤姬卻拉著他的手道:“方才你站在外頭,為何不出聲?”

蚩尤答道:“見你和洛神正聊的投入,我也不便打擾。”

瑤姬問道:“你聽到了我們說起河圖洛書的事?”

蚩尤摸了摸鼻子,語焉不詳道:“聽到一些。”

瑤姬這回卻不抓著這一點嘲諷他,她的心思放在了別處:“這一回是與天相爭,你說我們能不能成功?”

刑天的神魂可是獻祭於天,瑤姬想重塑他的神魂,可不是與天相爭。

蚩尤詫異道:“你對刑天覆生之事一直不曾有過遲疑,今日怎麽如此患得患失起來。”

瑤姬蹙了眉道:“大概越接近成功,越害怕失敗。”

蚩尤俯下身,摸了摸她的秀發,道:“無論發生什麽,我都同你一道。”

帶著蚩尤這句話,瑤姬再一次沈入夢境時,心中多了幾分踏實。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白霧再次在她身邊彌漫時,瑤姬心裏竟然多了抹名叫期待的心情。她從前一直以為身死之後神魂由巫山的靈芝溫養,自做了那個夢,她才想到或許她那幾縷殘魂也曾在人間同人風花雪月過一陣。

怪不得凡間傳她同人間的帝王有染,瑤姬心中頗有些別扭地想著,難不成真有其事?瑤姬心裏既有害怕緋聞坐實的心虛,又有想了解更多內情的好奇。

這一回白霧把她帶到了山澗之中。

山腹中有暗流,涓涓流向山下,瑤姬所處的這一段山勢平緩,澗中山泉也流的十分從容,周遭草木深深,流水潺潺,很是幽靜。

瑤姬左看看右看看正在辨別方向,卻聽到東邊的灌木叢中發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來不久,便見額頭長角的火紅猛獸自灌木叢中走了出來。

若不是它額頭那長長的角上掛著一只水桶,瑤姬是要讚一聲其風姿氣勢的。

它優雅地走到上游打了一桶水後,便又自原路返回。瑤姬在一旁從頭到尾看著它,它竟似沒見到這個大活人。

她皺起眉頭,亦步亦趨跟在猛獸的身後。瑤姬已認出它是一頭成年的猙,想來上一回見到的“瑤姬”騎著的便是它。

若跟著它,便能見到從前的那個自己吧。

如此想著,瑤姬跟的便越發緊了。反正它又看不到她,有一陣瑤姬走在它身邊,看著因它走動時身上流動的皮毛,忍不住心癢伸出手想去摸一把,卻想到那山貓可以蹭她的手背,那麽她摸了它,它許也能感覺到。為了不節外生枝,便收回了手。

猛獸頂開簡陋的柴扉,慢慢走了進去,瑤姬亦看到了那個自己。

白衣烏發的少女跪坐在蒲草編織的席子上,手裏似乎在忙碌著什麽。她的長發被編成一束長長的麻花辮,上頭簪了蘭花,雖打扮簡單,卻也多了些鄉野趣致。

“你怎麽那麽容易受傷?你不是很能打嗎?”少女低了頭,一段雪白的脖頸露了出來,她嘴裏叨叨個不停,盡是數落埋怨之詞。

瑤姬心中十分驚詫,她不是喜歡幹涉旁人的人,同親近好友也往往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不見外的數落,她是想都不曾想過的。

那一頭傳來的聲音卻懶洋洋的:“我受了傷,不正好顯出你的心靈手巧秀外慧中來嘛。”

當真討打!

果然彼時的那個瑤姬扔了手上拿著的棉團,冷笑道:“不敢當!我笨手笨腳得很,幹不了細致活,你便流血流死算了!”

她是在為他處理傷口來著,可不願聽他的風涼話。

“好,那就讓我流血流死算了。只是死之前我還有一個願望,你讓我親一口。”

瑤姬當真要炸了,她怎麽攤上這麽一個臭流氓。

“美死你!把手伸過來!”她兇巴巴地說著,撿起方才扔了的棉團,用力壓在傷口上。

“嘶!痛死了!謀殺親夫嗎?!”傷者大呼小叫起來。

“這點力道就讓你叫成這樣?你的英雄氣概呢?”少女諷道,手上到底放輕了力道。然而她卻並未反駁“謀殺親夫”這等輕佻之言,瑤姬心裏在扶額,那是的自己……竟然已經同人私定終身了。

“我可沒有英雄氣概,我只有英雄氣短。”那人說著,趁著瑤姬專註手上的活,飛快地低頭偷親了一記。

“你!”瑤姬捂了被偷香的臉頰,哭笑不得。

“怎樣?”傷者卻還兀自得意洋洋。

“真是好不要臉!”瑤姬甩開手,從一旁的水桶裏舀了清水,洗了洗手,洗完手就準備起身不幹了。

“這就好了?”傷者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她這甩手掌櫃的態度。

少女擡了下巴倨傲道:“你那麽能折騰,你自己料理。本公主不奉陪了。”

瑤姬在旁聽著,不自禁便笑了出來。原來她也曾有過這樣暢快的日子,淪落山野,照樣愛嬌拿喬。

少女起身走開,那傷者便徹徹底底暴露在瑤姬的眼前。

方才她其實也是有機會上前去看他的真面目的,只是不知為何,她便站在門口,靜靜聽著他們吵鬧。

那樣的氣氛,她雖是個他們看不見的所在,但若貿然進入他們之間,就十分煞風景了。

而今她看到了傷者的臉,心中竟隱隱有塵埃落定之感。

竟然是他,也只能是他。

世上再也沒有這樣厚臉皮的人了,也再也沒有這樣同她對著幹時時不忘打壓她欺負她的人。

尚還十分年輕的戰神低了頭苦笑著自己替自己包紮,嘴裏還嚷著:“哎呀,這個結不好打。我一只手使不上力。”

走出老遠的少女頓了頓,又跺了跺腳,終還是忍不住折了回來,氣呼呼幫他把結打死。

“我就知道你會心軟。”他得意地說著。

瑤姬沒好氣道:“我父皇自小教我要憐憫弱小,鋤強扶弱,你如今正弱著,我便謹遵父訓扶一扶你。”

蚩尤見瑤姬斜眼看過來,便露了個大大的笑臉:“瑤姬殿下人美心善,能讓我遇上,實在是我的福氣。”

這樣的話,似蜜糖裏泡過,又在梅子酒裏浸過一道,初入耳便覺甘甜,回味後還帶了些清酸幹脆。

少女板了臉,叱道:“油嘴滑舌!”

然而在他的笑臉之下到底是撐不了多久,噗嗤一聲便笑開了。

那笑聲在空氣中清淩淩散開,瑤姬站在門口,隱隱有些羨慕。

那樣美好的記憶,蚩尤卻從來不曾同她提過,便是她自己隱隱約約想了起來,他也建議她喝了孟婆湯忘掉。

心中不是不難過的。

幸好,她想著,幸好她沒有去喝那勞什子孟婆湯。

瑤姬醒來,正看到宓妃在給她打著扇,羅扇把飛蟲驅散,卻乍然看到了瑤姬睜開的眼睛裏包著的一汪眼淚。

宓妃一楞,輕聲細語道:“怎麽了?又做噩夢了?”

瑤姬搖了搖頭,她吸了吸鼻子道:“我做了個美夢。”

她一下子抱住了宓妃,她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必須得抱住些什麽,擁有些什麽。

宓妃被她的動作弄的一僵,覆又放松了身體,笑道:“既做了美夢,不是該高興嗎?”

瑤姬道:“夢太美了,我喜極而泣。”

說著她便哇哇大哭起來。似孩童受了委屈,嚎啕不止,全然不是喜極而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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