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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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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在晨曦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晨光被林中枝葉分割成一縷縷一束束,悄悄散落於山野溪流之間。

白衣的少女坐在溪邊散著發意態悠閑地打理著,晨光落在她的發上, 為她的長發染上了一層光暈。

有虎嘯之聲傳來, 打破了晨間山林的寧靜,驚起一片水鳥。

那少女擡起頭來,盯著那傳來虎嘯的方向, 慢慢蹙起了眉。慢慢的,那處枝葉發出簌簌之聲, 不一會兒, 便有似大貓之物悄然出現在她的目光之下。

是一頭吊睛白額虎,正氣勢洶洶地看著她。

她與那大貓對視片刻, 輕聲一笑,側身讓了讓。

額頭長角赤色黑絡的猛獸從樹上輕盈地跳了下來, 落在了少女身前,直接同那大貓對上了。

猙發出了如山石相擊般的咆哮之聲, 頭顱放低, 額角向前威脅地頂了頂。

大貓乍然見了突然出現的猙, 大吃一驚, 嘴裏低低咆哮了幾句,終是拔腿跑了。

“小紅,人家都被你嚇跑了, 你這唬人的姿態可以收一收了。”少女綰了發轉頭摸了摸猙的額頭, 笑嘻嘻道。

然而那頭大猙似乎不耐煩被摸頭,一個甩頭擺脫了頭上那不停歇撫著柔軟皮毛的纖纖玉手,低吼一聲把那少女壓在了身下。

“重死了快下去。”少女輕叱道。

猛獸睜著那雙琉璃大眼看著爪下板著臉的少女,略有些迷茫。

“下去。”她輕聲道。

猛獸卻依舊故我, 只一雙耳朵輕輕抖了抖,繼續盯著少女看。

空中傳來利刃破空之聲,一枚飛箭攜著一道神力向那頭猙射去。

猙額頭的角迎上了那枚飛箭,那箭應聲而斷。

而隨之而來的是無數的飛箭。

它低吼一聲,往前一躍,額角發出一道亮光,組成一道光盾,擋落了無數飛來的箭羽。

“我說老虎都能被嚇跑是有什麽異獸,原來是有一頭成年的猙。”吊睛白額虎逃去的那個方向一躍而出一名身著甲胄之人。

那人擡眼望過去,便見剛剛坐起來的那少女亦正擡頭看向他。一個居高臨下,一個擡頭向上,兩人的目光暌違多年,在這無名的山野相遇。

她從他眼中看到了殺氣,只不過短短一瞬,便見鋪天蓋地的兵器出現在頭頂上空,那些兵器被召喚出來不過一瞬,瞬間又都□□|縱著刺向了猙。

“不要殺它!”白衣的少女大聲驚呼。

而那柄穿透光盾正要刺入皮肉的劍也停在了距離異獸軟肋一厘之地。

“它方才不是要吃了你嗎?你還要留它一命?多年未見,瑤姬殿下居然如此心慈手軟。”身著甲胄的將軍凝眉問道。

“它沒有要吃我,它在同我玩鬧。”瑤姬上前,伸出峭楞楞的手指輕輕移開了指著猙的兵器。

“九黎少君……不對現在是戰神殿下了,請問您在此有何貴幹?”瑤姬摸了摸猙的腦袋,試圖降低它對來者的敵意。然而她自己看向那人的時候,眼中卻多多少少帶了些敵意,便連說出來的話,都帶著諷意。

戰神想了想,道:“正是來找你的。你如今……”

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瑤姬,見她衣飾及其簡單,只腰間束了杜衡,不由道:“這等山野之地,瑤姬殿下居然能一住多年。”

瑤姬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諷笑道:“我如今是流落山野的孤魂野鬼,還講究什麽。自是比不得戰神尊貴。”

蚩尤昂了頭,哼道:“孤魂野鬼可不敢跟猙嬉鬧。”他說著又斜了一眼還敵視著自己的猙道:“這頭畜牲倒是難得忠心護主。”

瑤姬拍了拍猙的腦袋,道:“小紅,別鬧!”難得長到成年的猙,若此時惹惱了蚩尤折在他手上,未免可惜。

蚩尤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叫它小紅?”

瑤姬道:“它渾身紅彤彤的,就叫小紅。怎麽,就許你家的叫小紅嗎?”

蚩尤的守護神騰蛇,諢名就叫小紅。她猛然回過神來,覺得這樣跟蚩尤多年故交一朝相逢的交談實在不妥得很,又豎起了堅壁,硬聲問了一遍:“你來找我做什麽?”

蚩尤慢慢走近她,止步於三尺之地,道:“我來帶你回去。你流落凡間多年,再不回去,你師父他們該急死了。”

瑤姬對著一步步靠近的戰神道:“不要過來!就是接我回去,也輪不到你來接!”

蚩尤瞇了瞇眼,看著瑤姬道:“那你想誰來接你?”

“祝融、我師父……隨便誰!卻絕不能是你。”瑤姬昂了頭,回道。猙感受到了她身上傳來的敵意,亦沖著蚩尤齜牙咧嘴。

“可惜……偏偏就是我找到了你。”蚩尤上前一步,抓住了瑤姬的胳膊,道:“偏偏是我,你能怎樣?”

猙怒意勃發,卻被蚩尤用金靈神力化作的牢籠束縛在原地,而瑤姬想掙紮,卻掙不出蚩尤的手心,唯有口中詞鋒不曾落下:“混蛋!叛徒!膽小鬼!放開我!”

蚩尤原先嘴角還噙著一抹笑意,隨著瑤姬說出來的詞一個比一個刺耳,他的臉色終於開始冷了下來。

“你當我願意來找你嗎?若不是受人之托,我才懶得管你!”

瑤姬反唇相譏,毫不示弱道:“我也不要你管!趕緊放開我。”

兩人在凡間的第一次相見,便是這樣兵戎相見爭執不休的場面。

蚩尤心中憋著一股氣,偏偏不放。他想著,他這樣千辛萬苦才找到她,怎麽可以輕易放手。

然而當瑤姬的眼淚落在他手背上之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松了手。那淚水的溫度似乎灼傷了他,令他不知不覺松開了手。

“你……哭什麽?”

“我哭自己命苦,如今淪落於此還要被仇人羞辱!”瑤姬抹了淚,恨恨道。

蚩尤聞言,緩緩道:“你就那麽恨我?”

瑤姬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中一片決然道:“是!”

蚩尤後退了一步,道:“好,好得很。”

他心中只想著,自己做了這一切,到底是為的什麽如此惹人厭。想著這些,不防猙趁機掙脫牢籠一舉沖了上來,額角使勁撞向他的胸膛。

哪怕他身懷金靈神力,身體刀槍不入,一時之間也被怒意正熾的猛獸撞的退了一大步,嘴角亦流出了一絲鮮血。

他身上本就有舊傷,這一路過來殺了好幾頭大妖早已疲憊不堪。方才被猙重重一撞,牽動舊傷,此時待要說什麽,卻覺得眼前一黑,人已經躺下了。

瑤姬看著眼前瞬息而變的局勢,楞了楞之後慢慢踱步到蚩尤面前,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今日是你自己撞到我手裏來的,可不要怪我。”

蚩尤努力睜著眼睛看著她,輕聲問道:“你會殺了我嗎?”

瑤姬擡了擡眉頭,反問道:“你覺得呢?”

她沒有等來蚩尤的答案,他暈了過去,自然無法回答她。

而瑤姬給蚩尤的答案,也在他醒來的那一刻得知。

她沒有殺他,她只是綁了他。

他醒來時,便看到了沈著臉烤著火的瑤姬,倒是不曾見到那頭畜生。他再看看自己,千年的古藤牢牢捆縛著自己,正把他捆在一棵大榕樹下。

“你這是何意?”蚩尤挑眉問道。

瑤姬站起身來,手上拿著一簇藤條,道:“我有話要問你,你最好老實交代。否則……”

她抖了抖手上的藤條,藤條擊打地面,相擊之處引出一道雷電花火。其意不言自明。

蚩尤看了看她手上的藤條又擡眸看了看她,道:“看樣子今日我只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她擡頭“哼”了一聲,問道:“南庭如今還剩多少兵馬?”

蚩尤看著她,道:“不足兩成。”

她又問:“祝融他們還好嗎?”

蚩尤道:“祝融歷了無量劫,如今被尊為火神。你師父依舊避居昆侖山。朱雀一族世世代代守衛南方,如今正盡力恢覆無量劫之後受創的南方山河草木。”

瑤姬聽了點了點頭,又問:“刑天……他走之前,可留下什麽話?”

蚩尤道:“他讓我好好活著,並讓我來找到你,幫你活下去。”

瑤姬聽了他的話,眼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

她抹了一把淚,手一揮就一藤條抽到蚩尤身上,道:“他讓你活,你卻讓他死。”

蚩尤便如被雷劈了一記,一時手腳都覺得不是自己的了。

待他稍微恢覆知覺,便見瑤姬站的離自己十分近,她恨聲道:“你怎麽可以背叛他?他那麽信任你。”

蚩尤便道:“正是他信任我,我現在才站在這裏。”

說著他身上一動,纏著他的古藤紛紛被他體內的金靈之力割斷,他一個錯身,壓制住了瑤姬,把她壓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死丫頭片子,連欺負人都不會,你說你還會做什麽?”

戰神如鋼鐵鑄就的身軀以強勢的姿態壓住她的脊背,瑤姬一動也不能動,被他壓制在石壁和他的身體之間。

蚩尤湊近她耳邊,輕聲道:“下回再敢同我動手,我可就原樣奉還了。別以為我真不敢打你。”

說著,松開了她,退後一步。

失了壓制的瑤姬轉過身來,紅著眼睛瞪著他:“你當然敢打我,如果可以,你更敢殺了我。只可惜我已經死了,你也不能再殺我一次。”

蚩尤看著她這樣,忍不住放軟了語氣:“我不會殺你,就如你不會殺我一樣。”

瑤姬卻咬著牙道:“你以為我不會殺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蚩尤輕笑了一聲,手中幻化出一柄劍遞給瑤姬:“那行,我今日站在這裏給你殺。來吧,如你所願,殺了我。”

瑤姬手中拿著清淩淩閃著寒光的劍,看著閉上了眼引頸就戮的蚩尤,心中天人交戰。

她慢慢把劍架在蚩尤脖子上,卻到底一直未再進一步。

蚩尤睜開眼,似笑非笑道:“看來殿下是舍不得殺我。”

說著他自瑤姬手中拿下那柄劍,那劍到了蚩尤手上,變成了一柄木劍。正是當年炎帝所贈那柄木劍。

他看著瑤姬,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道:“殿下今日失了殺我的時機,以後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今後你可記得要乖一些,千萬別惹怒我。”

瑤姬擡了頭抖著唇道:“你……”她一時氣急,既恨自己方才為何不一劍刺死他又恨他這樣欺辱她,如此反倒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什麽我,我如今可是你未行禮的夫君,下回再這樣,我可要請家法了。”他說著,又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了一聲道:“你少折騰一點,我們兩個都好過些。”

瑤姬簡直要氣瘋了,她怒極反笑道:“你在說什麽瘋話?”

蚩尤看了她一眼,自懷裏摸出一塊玉璧,拿到瑤姬面前,道:“仔細看看這是什麽。”

瑤姬本來不想看,但又想知道他何以說出這樣的話,便不得不接過狐疑地看了看。便見那玉璧觸手溫潤,玉璧上鐫刻著蠅頭小篆,入目便是“桂馥蘭馨”“珠聯璧合”之類的詞,仔細一看,這儼然是一份婚書。

末尾處還留了她父皇的小印。

她仔細看了三遍,上頭的字依然安安分分落在玉璧上,這確確實實是一份婚書,那小印也確確實實是她父皇的那枚。

她的心中一陣熱一陣涼,只覺得手上拿著的是燙手的山芋。

瑤姬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冷靜下來,對著蚩尤正經道:“如今我是精怪之身,怕是匹配不上戰神殿下。”然而她話裏雖竭力冷靜,但便如沸水之上強行置了一道堅冰,下頭水汽滾滾,上頭寒意直冒。也不知最後是堅冰把沸水化為冰水,還是沸水把堅冰融化殆盡。

蚩尤笑了笑,道:“能不能匹配得上本殿,這可不是你說了算。”

見瑤姬一言不發,他上前一步,道:“我都不嫌棄,你妄自菲薄個什麽勁兒。”

他方才警告她的時候摸了她的臉,便覺觸手溫軟細膩,一時心動故態萌發,正準備伸出手去,卻見到瑤姬擡起頭來清淩淩的目光,心中不由一頓,把她落在胸前的發仔細順到耳後。末了又沖她一笑道:“是山鬼精怪又怎樣?難道你就不是你了嗎?”

蚩尤已經抽枝拔節長成了高大健碩的青年模樣,但他這樣一笑,隱隱竟帶了些少年意氣。饒是此時此刻的瑤姬,也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是真的好看。

瑤姬心覺危險,本能地退後了一步。

蚩尤卻也不再上前來犯,只轉了轉頭問道:“那頭畜生呢?怎麽不見了。”

瑤姬自不會說,因小紅要殺他,被她趕跑了。她如今正後悔著之前趕跑了小紅這個事。若小紅在,她方才許就不會被欺辱。

想到這裏,她看了看面前的蚩尤又看了看手上的玉璧,直接往一旁山石上砸去。

玉璧觸上了堅硬的山石,“當”的一聲又彈回到了地面上。

它孤零零地落在蚩尤腳邊,瑤姬瞪著他,便見他矮身撿起了玉璧,見它完好無損,擡手撫了撫上頭的灰塵,一步步走到瑤姬面前,舉起玉璧問道:“你想毀去它?”

瑤姬擡眸瞪著他,一言不發。

蚩尤痞氣地笑了笑,道:“你若同我好好說,我興許就真樂意解除這個勞什子婚約。然而如今你這樣負隅頑抗,我反倒希望殿下你好好履行約定了。”

他不是沒有脾氣的,如今被瑤姬刺激了,便覺得什麽都做得出來。說著便一把拉過瑤姬,重重的親了上去。

這個吻毫無章法可言,兩個人心中都帶著一股意氣,做著親密的事,卻仿佛兩頭搏鬥的野獸。

蚩尤擡起手指抹了抹唇上的傷口,冷笑道:“之前那回我說錯了,你再惹惱我,我自然不會打你,我只會對你做方才做的事。”

他撂下狠話,便轉身離開,然而到底年輕,待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站在原地的瑤姬,見她烏發披肩側首不語,她的身形被背後的天光剪的格外纖瘦,心便軟了三分。

死丫頭脾氣這樣硬,總不能一直這樣硬碰硬下去,得想個法子哄一哄。然而狠話剛剛撂下,再說軟話,又實在下不了臺階。

年輕的戰神站在遠處猶豫再三,終還是慢慢走了回來,在瑤姬面前站定。

“你就不想知道我跟你父皇關於此事協商的細節嗎?若你實在不喜歡這樁婚約,此事也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

瑤姬擡起頭來,看著他,示意他往下說。

蚩尤卻賣了個關子:“我打了幾場架,實在是累了。我先去打些野味來充饑,你也休整一下,待吃飽了我們再詳談。”

瑤姬“哼”了一聲,便當答應他了。

然而蚩尤還未走出幾步路,便見小紅拖著一頭死了的黑熊走了進來。

瑤姬還未說什麽,蚩尤倒是先樂了:“原來是打了熊來孝敬我了,念你殷勤,便先不殺你。”

他自顧自上前要去查看那頭死了的熊,瑤姬心中卻十分驚訝。小紅捕獵自來就在外頭就地解決,絕不會把獵物拖回來帶給她。因她這些年吸風飲露,間或吃些山野水果,很少吃這些野味肉食。

她如今不過是七魄凝成的精魅,身體虛的很,可吃不消這樣皮糙肉厚的一頭熊。

小紅卻護著那頭死了的熊,不讓蚩尤靠近。瑤姬見它如此反常,不由上前一步摸著它的額頭安撫住它,以眼神示意蚩尤上去查看那頭死熊。

瑤姬殿下哪怕淪落至此,不願做的事自能假手他人。

黑熊的脖頸已被小紅咬斷,胸口還有一大片翻卷出來的血肉,看樣子應是被小紅的額角刺傷。蚩尤摸了摸鼻子,手心浮起一片金光,虛虛浮在黑熊屍體上方,一寸寸地查探。至腹部時,似乎查探到了什麽。

“怕是這熊吞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待我開膛破肚一觀。”蚩尤說著又轉頭看向瑤姬道:“等一會兒場面怕是血腥烏糟,瑤姬殿下是否需要回避一二?”

瑤姬搖了搖頭,道:“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蚩尤聳了聳肩,回頭掌中化出利刃,“刺啦”一聲劃破黑熊的腹部。

鮮血同臟器並各類動物的屍體碎塊一並流了出來,空氣中充滿了血腥和屍體糾結在一起的惡臭味。

然而血汙之間,卻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光。蚩尤手一揚,那東西便脫離開那片血汙漸漸飛到了他的手中。

他仔細看了看,待看清那是什麽,不由便笑開了:“難得的一顆千瓣蓮的蓮子,怕其母體有上萬年的修為,這顆蓮子靈氣充沛,正好適合給你服用。”

他自然也看出她如今這副靈體虛的很,自該服用仙果靈材固本培元。

然而他回頭見到瑤姬那充滿嫌惡的眼神時,不由揶揄道:“殿下縱然食不厭精,也該知道這萬年千瓣蓮的蓮子是難得的好食材,旁人想吃都吃不到。縱是從熊肚子裏掏出來的,也不該浪費。”

瑤姬別開頭,當沒聽到他的話。小紅卻難得同蚩尤站在同一立場,它咬了瑤姬的衣袖,要她去拿那蓮子。

瑤姬揮袖甩開,還敲了它的腦袋。蚩尤見此,不由挑了眉道:“這頭畜牲比你還明事理一些。”

他說著用靈氣驅散蓮子周遭的濁氣,覆又問道:“你平日裏喝水,用的是哪一處的山泉?”

瑤姬抿了唇不答,小紅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瑤姬,轉身一躍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又回來了,只見他額頭的角上掛著一只木桶,桶裏正盛著清泉。

蚩尤笑了:“倒是便利。”

他隨手化出鍋碗瓢盆,盛了一碗清泉後又把那蓮子扔在清泉之中。

做完這些,便又揮劍斬下了四個熊掌,而後便把剩下的部分全部留給了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小紅:“剩下的都是你的。”說完擡頭看了看瑤姬,繼續對小紅道:“你要吃也跑遠一些吃,你們殿下不愛看到這些。”

小紅看了看瑤姬,見她未說什麽,便乖覺地咬住了黑熊的頭顱,飛快的把它拖離了此處。

蚩尤對瑤姬道:“你哪裏找到的這只猙,竟然十分有靈性。”

瑤姬抿了抿唇,道:“它自己找上門來的。”她皺著眉頭看著被蚩尤砍下的四只熊掌和蚩尤變出來的鍋碗瓢盆,道:“你要弄吃的,也別在這裏弄。”

蚩尤便嘆:“殿下果真只顧自己門前雪,只想著不臟自己的手自己的地,也不管旁人是不是要餓死了。”

話這麽說著,他點火的時候到底特意辟了遠一點的地方。

瑤姬蹲坐在榕樹下,並不理他。不久之後,便聞到一陣好聞的味道漸漸傳了過來。鮮美粘稠的肉香藏也藏不住的四逸,小紅蹲坐在一旁看著那處咕嚕咕嚕響個不停,卻到底懾於蚩尤之威,只敢遠遠擡頭看著。

蚩尤端著一碗肉湯過來時,瑤姬正飲用著之前收集的晨露。

“要不要來一碗?不過是湯汁,戾氣濁氣我都去了,喝了絕不損你如今的修為。”

瑤姬看了一眼蚩尤,又看了看他手中熱氣騰騰的肉湯,道:“放在一旁吧。”

蚩尤卻道:“放在一旁只會招小紅饞,你還是趁熱喝了為好。你喝完我們也好談事。”

他這話半軟半硬,若再硬一些,稍作脅迫瑤姬只怕就要跳起來,若再軟幾分,她便也不會放在心上。只是這樣,卻剛剛好。

瑤姬在蚩尤的堅持下接過了肉湯,小小喝了一口,只覺味道頗為鮮美。

“說起來洗手作羹湯,我這也是頭一回。還多虧瑤姬殿下賞臉。”蚩尤後來補上的這話,差點讓瑤姬把湯水嗆到喉嚨裏。

瑤姬喝了半碗,再不肯多喝。蚩尤便只能作罷。

他把碗置於一旁,坐在瑤姬身邊,率先進入了正題:“你在這裏多久了?”

瑤姬喝了她的肉湯,便不好再端架子,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我凝成精魅自有記憶以來,應有十年了。”

蚩尤聞言,回頭看了看她道:“瑤姬殿下這幾年受苦了。”

瑤姬道:“我都死過一回了,這些算什麽。還是說回我父皇與你結盟之事吧。”

她無論如何說不出婚約一詞,便只能含糊其辭說結盟。蚩尤心中冷笑一聲,卻越發要往那處說道:“你同我的婚約,原是你父皇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故而選的我。”

“我的身體?同你有什麽關系?”瑤姬咬了唇反問道。

蚩尤便道:“瑤姬殿下掌了水靈,區區不才在下我,剛好掌了金靈。你父皇選我,是不是十分睿智?”

瑤姬楞了楞,實在想不到金靈竟然在他身上。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問出的卻是:“你這樣說,我父皇這麽做確實有些道理。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會同意這樁事?”

蚩尤便道:“因我知恩圖報,少時受了你家的恩,這一回有了我用武之地,便想著以身相許,以全恩義。”

瑤姬的眼神裏寫滿了不信。

蚩尤便吊兒郎當道:“因為娶了殿下你,我便娶了半個南庭不是嗎?”

這樣的理由還好接受一些。

瑤姬望著前方,再不看他。她還以為自己這樣柔弱的身體,能擺脫聯姻的宿命,卻到底還是敵不過天意。

然而她想起年邁的父皇,經歷了兩次喪女之痛的父皇,阪泉之戰敗了之後,不得不同九黎這樣曾經南庭的附屬部族結盟。

瑤姬道:“可惜,半個南庭也不能助你成事。”

蚩尤想起了自己的選擇,笑道:“然而我做了該做之事,守護了該守護的人,亦沒有什麽可後悔的。”

瑤姬聽到蚩尤說不後悔,不可避免的便想起了刑天,只不知,他臨死之前,可有後悔為南庭盡忠至死。

蚩尤感受到一旁驟然低落下去的聲息,不由側首看了看瑤姬道:“你若喜歡在這裏,我們也可暫不回去。如今三界剛歷了無量劫,剩下的神仙妖魔卻都忙著爭天帝之位,外頭正亂得很。”

瑤姬轉頭看向他道:“怎麽你不去爭?”

蚩尤道:“沒意思的很,你當我稀罕嗎?你看姬軒轅爭贏了又如何,三界共主之位還未坐熱就遇上了千萬年難得一遇的無量劫,還不是早早應劫而死。”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瑤姬道:“再說,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瑤姬看著他,道:“蚩尤,如今我已是這樣,我同你這樁事,便也到此為止罷。”

她之前如此激烈的反對這樁婚事,不過是因著想到蚩尤是背叛她父皇背叛刑天的人便不能忍受自己同他有什麽瓜葛。如今聽他提到他身負金靈之事,她冷靜下來一想,也大約想通了其中關竅。

只怕她父皇和刑天,都指著他讓她活下去。

蚩尤面上不顯,心裏哼笑一聲,他不看瑤姬,只目視著前方道:“瑤姬殿下想毀約,我卻是個言而有信之人。我答應了你父皇要保護你,答應了刑天要讓你活下去,我自該做到。你毀約是你的事,可不要阻我踐諾。”

瑤姬似被他的話震住了,一時只顧呆呆地看著他。

蚩尤轉過頭來,看著瑤姬道:“只是,殿下若實在不想要這樁婚事,我這裏也不是不能考慮退婚。”

“殿下只需答應我幾件事……”蚩尤拖長了調子準備說出個子醜寅卯。

瑤姬卻不耐煩了,她轉過頭去看著前方,道:“那麽麻煩,不退也罷。”

反正如今她這個樣子,這樁所謂婚事也名存實亡。畢竟南庭的大公主瑤姬,名義上已經是個死人了。

蚩尤勾了勾嘴角,亦看向前方,無聲笑了笑。

那一日的談話也就到此為止了。

瑤姬只覺得心中累得很,她散於凡間的七魄凝成了山間精魅,卻因了凡間靈氣有限,凝聚了許久才凝練成形有了意識。

然而小小山鬼靈力亦有限,這裏瘴氣濃厚,她被困在這處山林多年,一直不曾走出去過。

蚩尤是那麽多年她唯一見到的會張嘴說話的活物,便是關於刑天關於南庭的一切信息,也是因為她成了山鬼,能讀懂山間花語,知道了木靈之間的交流方式偷偷聽來的。也不知他怎麽找到了這裏。

若說不高興見到他,那是假的。

刑天死的那樣慘烈,一度山川草木間都流傳著他的故事。

瑤姬那一日滿腹心事地睡下了,小紅伏在她腳邊打盹,再遠處蚩尤無聊地撥弄著柴火。一旁的碗裏,千瓣蓮的蓮子努力地吸著山泉中的靈氣,蚩尤側頭看到了這枚蓮子,見它似乎開了芽口,不由莞爾。

倒是有意思的很。棕熊的血肉並山泉的靈氣滋養了它,竟生生催它發了芽。

世人都道蓮出淤泥而不染,卻不知越是汙濁,它越是能開出純潔的花來。

第二日瑤姬醒來,便見到了抽了芽的千瓣蓮。蚩尤原本想給她服下的蓮子抽出了細細的芽來,瑤姬便覺十分有意思。

“曾聞蓮子有沈睡十多年的,卻不想發芽卻在一夕之間。”她繞著那碗驚嘆連連,蚩尤道:“幸好殿下昨日堅持不吃它,也給了它這個機會發芽。”

小紅趴在一旁,把腦袋擱在爪子上,懶懶地看著那抽出的嫩芽。

“一覺醒來便有新的生命覺醒,這可是祥瑞之昭。”

瑤姬順嘴反駁道:“別家的祥瑞都是霞光萬道百花齊放這樣的盛景,到我這裏,只一枚蓮子抽了芽便是祥瑞了。”

蚩尤笑了笑:“霞光萬道多麽俗氣。這世上之事,只有生命的覺醒才是真正的奇跡。”

理應最不懂風花雪月生命之美的戰神居然發出了這樣的感慨,瑤姬不由對蚩尤有了新的認識。

蚩尤見她盯著自己瞧,笑道:“殿下是第一回 發現我是這等不落窠臼清新脫俗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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