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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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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細皮嫩肉, 瑤姬脖子上的印記十分明顯。蚩尤嫌看了礙眼,拿了城主獻出的雪鯨膏,讓她遮掩一下印記。

瑤姬把玩著一小盒雪鯨膏, 擡眉問道:“你預備把他怎麽辦?”

蚩尤面無表情問道:“他?哪個他?”

瑤姬一臉疑惑:“還有哪個他?”

蚩尤笑了笑道:“外頭跪了一堆人, 個個道自己有罪。”

想來也是,在這裏出了刺殺北方天庭女眷的事端,自城主往下, 個個都需問罪。然而瑤姬清楚蚩尤明明是知道自己所謂的他指代的是誰,他卻偏要故作不知, 同她在這裏打啞謎。

“你要擔心旁人, 也該先把自己料理妥了再說。殿下若再不用這膏藥,我便要代勞了。”

瑤姬看他一眼, 見他笑著看過來,目光堅定, 她終是低下了頭,拿著小拇指勾了些白白的膏藥, 細細塗在受傷處。

瑤姬脖頸修長, 顯得人越發細瘦伶仃。她對鏡敷藥的時候手指輕柔的摩挲過細嫩脖頸, 蚩尤便在一旁盯著她,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般跟著她的指尖拂過那些暗傷。

兩人的目光相逢於鏡中。

瑤姬不動聲色地攏了攏衣領,放下雪鯨膏,緩緩道:“你讓人把他押到牢裏了?我想去看看他。”

“行刺皇族, 可是大罪。你去看他, 像什麽樣子?”蚩尤淡淡道。

瑤姬諷笑道:“我如今算什麽皇族?外人說的好聽叫一聲夫人而已。”

蚩尤深深看著她道:“殿下真是入戲太深。竟真把自己當作鮫人女子而忘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無論如何,你到底是公主之尊,正正經經的金枝玉葉,亦是我發誓要保護的人。我既發了誓要保護你, 此番你在我面前受傷,我自然不能輕饒了傷你的人。”

瑤姬被他眼中神色震住,一時呆了,良久才道:“既是金枝玉葉,卻連幾個侍衛都使喚不動。未免可笑。”

蚩尤蹙眉道:“你想要這個?好。我回頭便讓人安排衛隊專門效命於你。”

瑤姬看著他,一時也想不通怎麽話題轉到了這個奇怪的方向,她按捺住脾氣,細聲細氣地同蚩尤說道:“尾生之死,我已是十分愧疚,對他不起。如今他弟弟因為我身陷囹圄,我如何能袖手旁觀。”

蚩尤道:“可是他要殺你。”

瑤姬反駁道:“可現如今我還好好活著,他卻危在旦夕。”

蚩尤的瞳仁猛的一收縮,瑤姬驚訝的發現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悲愴。

她不理解蚩尤對她生命的珍視,不知道他為了她的命付出了什麽,不知道他等了她多少個晨昏。便如蚩尤不了解她親見尾生之死時的悲痛,聽到那琴聲時的震撼,以及見到那張跟尾生一模一樣的臉現出殺氣時的坦然。

蚩尤輕輕鼓了鼓掌,道:“殿下真是好氣魄好胸懷,可惜你能不在意此事,我卻不行,北方天庭的六皇子更不行。”

瑤姬睜大了眼睛,道:“你!”

蚩尤傾身看著她,道:“殿下可以不顧惜自己的命,我卻不得不顧惜殿下。”

瑤姬一時被他氣懵了,她忽然道:“你對自己沒信心嗎?你怕我真的被他殺了?可是我由你保護,他怎麽殺得了我?”

蚩尤伸出手,摸了摸瑤姬脖子已十分淺淡的痕跡,道:“今日,他不是差點便殺了你嗎?”

瑤姬拿住了他的手,疑惑地看著他,道:“你也說是差點。我不是沒事嗎?我敢孤身犯險,自然是知道你會派人保護我。”

蚩尤順勢牽了她的手,道:“今日之事,再不會有下回了。”

瑤姬點了點頭,問道:“那我想去看他的事……”

蚩尤硬聲道:“你想都不要想。”

瑤姬聞言,立馬抽出了被牽著的手,負氣轉過了身。

蚩尤站了站,到底嘆了口氣,走出了房間。

外頭跪著城主並一應人等,蚩尤目光掃過他們,道:“你們跪在這裏實在礙路,去議事廳跪吧。”

一應人忙道“是”。

鳳城主悄悄擡眼看他,見他臉色深沈,忙擡袖擦了擦汗,陳情表忠道:“殿下,那名刺客現已收監。正聽候殿下發落。”

蚩尤本已邁開的腳步頓了頓,道:“便先這麽關著吧。”

外頭漸漸沒了聲息,瑤姬轉身,看著空曠的房間,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想見一見那人,蚩尤讓她想都不要想,可是她不但要想,還要做。

是夜,六皇子新夫人白日受了驚早早歇下了,六皇子在書房,招了請了一下午罪的城主問話。

兩人對談間,時時有人進來向高坐主位的六皇子耳語幾句,鳳城主偷眼打量,見上座的殿下抿了唇,似越發不耐,不由十分害怕。

畢竟這位殿下聲名在外,一怒殺人的事也不是沒有。

瑤姬前頭裝睡,待侍女都退下了,便穿了夜行衣自窗口翻了出去。

總算阿仞這身體並非真正手無縛雞之力,阿仞常常偷偷溜出南海玩,輕身功夫修的十分不錯。

瑤姬憑著先前自己掌握的信息摸到了城主府的地下暗牢中。她燃了指甲蓋大小的雪鯨膏,便把駐守的侍衛全部迷暈了去。

待找到想要找的那人,瑤姬竟覺得自己差點認不出他來。

渾身都是傷,無一處沒有血跡。

“你……他們對你用刑了?”瑤姬啞聲問道。

那人睜開眼,看了瑤姬一眼,轉過了頭。

瑤姬急道:“你還能不能走?我現在帶你出去。”

那人嘶聲道:“我這樣……還不是拜你所賜。你如今裝什麽好心?”

瑤姬目光在他全身掃了一遍,略有不忍。應是底下人心急立功,嚴刑拷打了他。

瑤姬道:“是。是拜我所賜。但這些並非我的本意,我不想你死在這裏。便如我從未想過讓你哥哥死一樣。”

那人聽到瑤姬提起兄長,轉過頭來恨恨道:“你怎麽還有臉面在我面前提他。若不是你讓他帶你走,他如何會死?你既約了他,為何又反悔了。我哥他如此誠心,說不見不散當真不見不散。然而這片誠心,全被你作踐。你若要臉,便該一頭撞死在他碑前。”

瑤姬黯然,她低低道:“當時情況十分覆雜,我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你只需知道,阿仞應了約,也赴了約。只是……只是遲了那麽一小會兒。”

只是那一小會兒,便是天人永隔。

“我哥一直說你是好女子,如今看來是他看錯了人。我很早的時候便同他說過,這個女子離經叛道,心野得很,實非良配。都怪我,是我沒拉住他。是我當初心中不忍,替他來送還琴,讓他同你再續前緣。”

瑤姬愕然擡眸,看到了他眼中的淚光。不由一震道:“那日來送琴的是你?你同他是雙生子?”

“是。我同他長得一模一樣,自是因我們一胎雙生。那時他回來的急扭傷了腳,怕你等不及離開,便讓我來送琴。若不是我……他也不會死。”

瑤姬心中大慟,她茫然地摸了摸心口,忽然問道:“你除了送琴,難道就沒有做別的事?”

那人眼神閃爍,道:“有一次他病了不能赴約,是我扮作他的樣子,來教你學琴。”

瑤姬心中忽然有一個荒謬的想法:“所以,所以你其實經常扮作你哥哥的樣子,來……來同我相會?”

那人聲音低了下來,道:“也不過那麽兩三次……”

瑤姬卻想起阿仞房中那面鏡中的畫面,她珍而重之儲藏的兩人的美好畫面,其實,是三個人的故事。

她覺得心中有一個窟窿,如今正透著絲絲寒風。風從心裏吹來,寒意遍身。

她突然笑道:“你此番來行刺我,是為了你哥哥,還是為了你自己?”

那人看著她,不說話。

“你覺得我辜負了你哥哥,還是覺得我辜負了你?”

在這個故事裏,替身當的久了,久而久之把自己當作了正主,仿佛淹死的是自己,被辜負的,也是自己。

“不是這樣的,我是來為他報仇的。是你背叛了他。是你不守承諾!”

瑤姬擡手用劍削斷他的手銬,轉頭看住他道:“我本來應約是為了告訴他,我不是阿仞。現在同你說也是一樣,我不是阿仞,阿仞不知道這件事,她也沒有辜負你們。”

那人驚呆了,嘶聲道:“怎麽可能?你不是阿仞?那阿仞在哪裏?”

瑤姬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知阿仞在哪裏。”

蚩尤三番四次同她強調這不過是段旁人的記憶,既是記憶,便是存在發生過的事。阿仞被家族獻給梼杌是真的,尾生抱柱而亡亦是真的。只是瑤姬想,這一回,阿仞不曾辜負過他們。

畢竟應約的不是她,遲遲不至的也不是她。既如此,便也叫他恨對人。

那人大叫道:“不可能!阿仞去了哪裏?”

叫聲中帶了哭腔。

瑤姬眼中帶著憐憫,她要如何同他說,他不過是一個記憶中的幻影。

“阿仞若在,也會救你。”瑤姬低頭,道:“無論如何,你兄長確實是我害死的。我隨時等著你來報仇。”

那人幽幽道:“阿仞,你是對我哥太愧疚了,才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認嗎?”

瑤姬嘆了口氣,道:“我對你兄長確實心存愧疚,若是我能早一點到,興許能救下他。只是我確實不是真正的阿仞。”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低了頭接受瑤姬的扶助。

瑤姬帶著他,走出了地牢。

然後看到了蚩尤。

火光裏的蚩尤。

他的身後是黑壓壓一片執著火把的侍衛,周遭紅彤彤的火光落進了他的眼睛,一時間瑤姬竟不敢直視這樣的眼神。

他輕嘆了一聲,道:“夫人何必如此。”

瑤姬道:“我說我要見他,你不應我,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蚩尤道:“你若再執迷這些虛妄之事,我少不得要親自出手替你料理。”

他說著,一步一步持劍上前。

瑤姬抿了抿唇,緊緊盯著他的動作。

蚩尤在瑤姬面前站定,道:“還不讓開。”

瑤姬倔強地昂起了頭:“你如今勢大,既然要替我料理事物,不如把我一並料理了。”

她保護的姿態這樣堅決,身後一身囚服的琴師眼中突然迸發出了燦爛的光芒。

他用力往前沖去,用今生最後一次的勇敢,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保護了自己想保護的人。

他撞在了蚩尤的劍上。

瑤姬愕然撫了撫濺到臉上的血。

那人彌留之際,對著瑤姬伸出手去,瑤姬呆呆看著,只看到最後他徒勞地抓住了一把冷風。

他對她說:“對不起。”然後便沒了聲息。

瑤姬退後了一步,擡起頭來,看到了對面的蚩尤。兩人隔著一具屍首兩兩相望,鋪墊了一個下午的烏雲,此時似乎受了什麽感召,紛紛化為雨水落了下來。

大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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