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的臺階之上，顧笑和上弦月並肩坐著，天邊黑漆漆的不見一點星光，只有竹樓的窗內透出一點燭光，是暗夜中唯一的明亮。

休兒終於不在身邊聒噪，玩耍了一天，已經在她的小屋中甜甜的墜入了夢鄉，尚若水的房間也已經吹熄了燭火，縹緲的夜色下，好像只有他們兩人，在寂靜的夜中靜靜的聆聽對方的心跳和呼吸。

上弦月的臉上忽然感到一點濕涼，接著又是一點，她擡起頭，伸出手去向著夜空，有星星點點的冰涼落在她掌心。

顧笑看著她，也伸出右手，一片片晶瑩的雪花從深黑的天幕落下，飄灑在他的手心，隨即被他的體溫融化，成為一滴閃亮的水，好像淚滴。

“弦月，下雪了。”

上弦月輕輕的“嗯”了一聲，嘴角微微上揚。

“雪花很美，有六個角，飄下來像梨花。”

上弦月又“嗯”了一聲，唇角的笑意更深，她可以想到那漫天飛雪的樣子，純潔冰冷，掩住了這世上一切醜陋悲哀。

“弦月，給我唱支歌吧。”

上弦月怔了一下，將臉側向顧笑，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唱過歌。

“我…有些忘了……”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纏綿在她的臉前，“就唱一首，我想聽。”

上弦月的心突然跳的有些快，她自己似乎都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她想要逃開，身體卻被裹入他溫暖的懷抱。

靜謐的夜空下，響起了輕輕的歌聲，大多是柔婉的哼唱，帶著纏綿和一點淡淡的憂傷，羞怯的融化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之間……

顧笑的唇吻著她的頭發，靜靜的聽她唱完，忽然輕輕的笑道：“弦月，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即便連這一只手也失去，我也不會後悔。”擡眼望著沒有盡頭的夜空，微笑著道：“就像那一夜我從不後悔一樣。”

上弦月的心輕輕的一震，一種淡淡的甜一絲絲的滲了出來，右手輕輕的撫上他斷了的手，傷口已經重新包紮過，敷上了尚若水親自配制的外傷藥，“還疼不疼……”

顧笑微笑，“這點疼，還忍得住。”他的眼睛如同冰雪般晶亮，“我少了一只手，但還有你，你失去了眼睛，也還有我。”

“可是，我再也…看不見你了……”

顧笑握起她的手，貼上了自己的側臉，牽引著她，緩緩撫過自己的五官，“把我刻在心裏，就看得見。”

上弦月笑了，她眼前出現了最後一次凝視他的容顏，溫柔堅定的眸光，笑容清淺，她刻他在心裏，躲過流年，滄海桑田之後，仍是當年夕陽下，傾城一笑，醉了塵煙。

顧笑凝視著她燦爛的笑顏，明澈的眸光有一剎那的搖擺，緊緊握著她的手，很久才終於開口，“弦月，有一件事，我還是想要告訴你。”

“什麽事……”

“…洛冰風已被你朝皇帝打入天牢，來年春處死。”

感受到她的手在他的掌中頃刻冰冷，顧笑的心裏還是湧上一股酸意，雖然他已經覺得很幸福，但人都是貪心的，他現在想要她的全部。

“為…什麽，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可是一年的時間還沒有到……”

顧笑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但他明白她的痛苦，他一直都在猶豫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她，還是，冷眼看著洛冰風被送上斷頭臺，酣暢淋漓的了斷他心中的宿怨，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前者，因為他的心已經不再飄零，那些痛苦的執念和仇恨，他願意放手。

“顧笑，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說。”

“幫我…救他……”

顧笑沒有說話，他早已知道她要說什麽，這是他留給自己最終的考驗。

上弦月沒有看他，她也沒有哭，只是被他握住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如果…你不願意，…我…不勉強……”

“我答應你。”

上弦月猛然擡頭，看著他的方向，欣喜和不可置信同時交織在她臉上。

顧笑輕輕扯動淡色的薄唇，露出一個難以琢磨的微笑，慢慢湊近她的耳邊，輕咬她柔軟的耳垂，“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我救他之後，你要徹底的忘了他。”

上弦月還來不及思考，就已被他壓倒在身下，熾熱而溫柔的氣息讓她驀然想起了那一夜的顧笑，耳邊響起略略低沈的帶笑聲音，“弦月，你不會撒謊，你也沒的選擇，你忘了麽，我是你的劫數，你認命吧。”帶著侵略意味的吻，熱切的占有了她的唇……

皇宮之內，洛司嚴臉上掛了一絲冷笑，慢慢的踱進一間宮殿，鋪著金磚的地面已經厚厚的積了一層灰，腳步走過留下一個個灰暗的印跡，大殿裏昏昏暗暗，只有幾盞稀落的紗燈散出暗淡的光，平添陰森淒涼。

宮殿的角落裏，蜷縮著一個女子，仿佛害怕燈光照到她身上一般，拼命的將身子縮在陰暗的黑影裏，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灰白的臉。

繡著五爪金龍的黑色靴子停在她的面前，冷冷的目光毫無感情的穿透她的身體。

女子緩緩的擡起頭來，註視著面前神袛一般高貴冷酷的男人，一雙美麗的眸中露出了茫然麻木的神色。

洛司嚴看著她的眼睛，忽然勾了勾唇角，“為什麽這樣看著朕，朕來看你，你不高興麽？”

女子的嘴唇似乎張了張，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洛司嚴在她面前緩緩蹲下，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擡起了她的臉，“冷心，朕來，是有兩件事想要告訴你，你想不想聽？”

霍冷心的臉被他鉗制，不得不面對著他，卻用力閉上了眼睛。

洛司嚴微笑，粗糙的指腹緩緩的撫弄她柔嫩的皮膚，“朕沒有很多的耐心，如果你讓朕失去了興趣，那你就算趴在地上磕爛了頭，朕都不會再說一個字。”

霍冷心的身體輕微的顫抖，死死的咬著牙，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洛司嚴滿意的看著她，松開了手，“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霍冷心垂下頭去，將臉埋在雙膝之間，不說話。

洛司嚴長長的眸中勾起了貓戲弄老鼠般冷酷殘忍的笑意，悠然道：“那就由朕代你選好了，還是先聽聽壞消息吧。”伸手撫弄她的長發，柔聲道：“你的父皇，就是那個蠢的像豬的老東西，終於肯蹬腿咽氣，去見閻王。”

霍冷心的身子劇烈的抖動了一下，擡起頭來盯著他，“我父皇…駕崩了？”

洛司嚴笑著點頭，“朕想著愛妃遠離故土，沒法親自扶靈給那老東西哭喪，便在這裏哭一下也是一樣。”

霍冷心眼中的淚水決堤而下，毫不在意洛司嚴冷酷嘲諷的目光，環抱肩頭，在他面前俯下頭去，身體不住顫抖。

洛司嚴看了她一會兒，淡淡笑道：“壞消息聽完了，現在來聽一聽好消息。”忽然手上用力，猛的扯住她的頭發，將她滿面淚痕的臉拉的仰起，湊近她，緩緩的道：“你哥哥霍狄，繼承大統，登基稱帝，真是少年英雄，親政第二日就撕毀了齊越兩國的盟書，朝堂上連斬幾個力主親和的老臣，廢黜了你父皇欽點的大將軍，重新任用獨孤北，點齊人馬，突襲我屬地，連斬我十員守將，不僅將當年你國割讓的三郡收了回去，更加北進十裏，直逼我城郡之下！…冷心，這個消息，夠不夠好？”

霍冷心恨恨的盯著他，忽然冷笑：“真是好消息，我就知道我哥哥不會如此窩囊，任人欺淩！洛司嚴，你也有今天？你們洛家的人都該死！你以為我喜歡你，哈哈，我一見到你就惡心，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若不是為了我父皇，我哥哥，我寧願死都不會讓你碰一指頭！”

洛司嚴聽著她惡毒的咒罵，臉上沒有一點怒意，反而笑意更加濃厚，“哦？我們洛家的人都該死，也包括冰風？”

霍冷心臉色霎時更加慘白，咬著牙不說話，冷冷的瞪著洛司嚴。

洛司嚴松開她的頭發，看著自己的手，微笑著道：“冷心，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朕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一點點都沒有，朕納你為妃，和你上床，也不過就是陪著你們玩一場無聊的游戲，朕也想看看，冰風到底有多愛你，會不會為了你，弒君謀反？”笑了一下道：“冰風果然沒有叫朕失望，你在他心裏，沒有那麽重要。你知道上弦月吧，冰風最後一次見朕，求朕放過的，不是你，是她。”

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木然失神的霍冷心，冷冷笑道：“其實對於你，最好的消息就是，冰風可以不必死了，朕還要倚靠他，收覆河山，…不過可惜，這些你永遠都看不見了。”轉過身向著殿外走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在他離開後不久，兩個太監手中捧著一卷白綾，急匆匆的進了那間陰暗的宮殿，一陣短促激烈的掙紮之聲從宮殿深處傳來，不大一會兒歸於寂靜，兩個太監出來的時候，前後擡著一口麻袋，裹得嚴嚴實實，只有一叢長長的黑發從麻袋開口的縫隙裏漏出來，拖在地下，沾滿了汙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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