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等來永久的黑暗，因為她被一雙臂膀緊緊的擁進了懷裏，那種力量就仿佛是溺水的人，抱住了能挽救生命的木板，距離貼近到她能感覺到兩人骨骼的摩擦。

她的眼中一點點的泛起濕意，因為她竟然感受到了一點溫暖。

“我以為…我永遠的失去你了……”他的聲音很低，帶著哽咽顫抖的喜悅，“弦月，我不能…再失去你……”

上弦月在他堅實的胸前仰起臉，輕輕的道：“洛大哥，愛誰都可以，千萬不要愛我……”

這是她第二次說這句話。

洛冰風的心再一次痛到窒息，卻回答的斬釘截鐵：“我做不到！”低頭看著她的眼睛，還是如同熟透的葡萄般烏黑，卻再也沒有那種晶亮的光彩，低頭吻上她的眼睛，喃喃的道：“過去的事，…我不在乎。”

感受到他溫暖的唇落在眼睫，上弦月的眼睛輕輕的閉上，“我殺了…你的母妃……”

洛冰風的身體並未如同她預料中的僵硬，唇依舊在她緊閉的眼睛上流連，“我知道你想殺她，我不會讓你這麽做，我給你的生辰八字，是假的……”

上弦月沒有睜開眼睛，淚水卻止不住的從顫動的睫毛下湧出，她不知道這是神明的仁慈還是殘忍，只是知道，她這輩子，註定傷痛一生。

“洛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再也…回不到從前……”

洛冰風不回答，輕輕把她抱了起來，“面人剛才被我不知丟在了哪裏，我們再去買一個吧。”他的聲音溫柔又低沈，好像在哄她睡覺一樣，上弦月慢慢將臉埋在他懷中，不再說話，如果這是一個美好的夢境，那麽，就讓他們一起，再多做一會兒。

人生一世，苦痛本多，若是能在夢中開懷，又何必非要強迫自己醒來，雖然終有夢醒時分，但哪怕能多一時也好。

賣面人的老頭已經收攤走了，只有一彎明月在天，小橋流水，柳枝搖擺。洛冰風抱著上弦月坐在小河邊，聽流水潺潺的聲音。

有孩子歡快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銀鎖，你的蓮燈好漂亮，一定是你娘替你做的！”

“那又怎麽樣，誰規定蓮燈一定要自己做？我問過蓮花姐姐，只要能點的亮，飄得遠，你想保佑的那個人，就會永遠平安幸福！”

耳邊傳來嘩嘩的弄水聲，小孩子們都不再說話，洛冰風睜開眼睛，只見小河的水面上一閃一閃的漂了好多只大大小小的蓮花燈，燈中央都點著明亮的蠟燭，把粉紅的燈身都映的像琉璃一樣透明。

“為什麽放這麽多燈？”洛冰風問身旁的一個男孩子。

男孩子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靜靜倚在他胸前的上弦月，笑起來：“叔叔，今天是放燈節啊，當然要放燈，保佑全家平安的！”

洛冰風微笑起來，在上弦月耳邊輕輕的道：“弦月，河面上有很多很多的燈，很漂亮，把整條河都照亮了。”

上弦月唇邊露出微笑，輕聲道：“真的麽，那你數一數，到底有多少只燈？”

洛冰風真的輕聲數起來：“一、二、三……”

那個男孩子盯著他，忽然道：“叔叔，你也放一只吧，保佑這個姐姐永遠幸福快樂。”伸出手來，手裏托著一只小小的蓮花燈，花朵有些歪扭，顯得有些可憐兮兮，“這個是我自己做的，做的不好，可是我也沒別的了……”

洛冰風笑著接過那只不起眼的蓮花燈，“謝謝你，做的很好。”點燃燈芯明亮的蠟燭，不起眼的燈頓時也煥發出了生命的光彩，就連顏色，似乎都比剛才嬌艷許多。握住上弦月的手，輕輕的放在蓮燈上，他自己的手握在另一邊，兩人一起將這只亮閃閃的小燈放進水中。

“弦月，這是我們的燈，最亮，最漂亮。”洛冰風凝望著那只漸漸漂遠的小燈，看著那跳躍閃亮的光芒，就好像看著自己的希望。

他摟著她，在亮閃閃的小河邊坐了一夜，直到晨光漸亮，河面上漂浮著一縷縷燈燭燃盡的青煙。

那夜之後，洛冰風不再問上弦月那句話，上弦月也不再拒絕他的溫柔，兩人手牽著手，像世上所有甜蜜的情人一樣，逛小鎮上最熱鬧的廟會，看山間最燦爛的晚霞。上弦月看不見，洛冰風就輕輕的講給她聽，直到她點頭微笑，他才停止，靜靜的摟住她，感受著這種寧靜的幸福。

冬天來了又走，又一個春季悄悄的來臨，從北到南，當幾乎每一個地方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時，玉龍雪山，終於靜靜的矗立在洛冰風眼前。

從車窗凝望著這座莊嚴肅穆的大雪山很久很久，洛冰風終於轉回頭來，扳過上弦月的雙肩，溫柔的吻上她的嘴唇，這一路之上，他更多的時候是吻她的頭發，有時候也吻她的唇，輕輕的感受那柔軟清甜的觸感，但沒有一個吻，比現在的這一個更長，更溫柔，輕柔的唇舌，用心感受她的柔軟。

雪山下的風是冷的，吹進敞開的車窗，吹在他們的臉上，她臉上有淚，他也有。

手指輕輕抹去她被冷風吹涼的淚，吻上她的頭發。

上弦月仰起臉，輕輕的說：“是不是…到了……”

洛冰風輕輕的道：“到了……”

“…就送到這裏吧，我自己上去……”

“…我送你上去，我送你…回家……”

手掌撫摸著她的臉，卻怎麽也擦不盡越來越多的淚水，上弦月忽然道：“洛大哥，你要小心十三叔。”

洛冰風道：“我知道。”

上弦月又道：“我給你開的方子，你一定要記得照著方子抓藥吃，你的咳嗽，不能再拖。”

洛冰風點頭，“我記得。”

上弦月用已經看不見的眼睛凝視著他，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洛大哥，這些日子，我很快樂，謝謝你陪我走了那麽長的路，看過那麽多好看的風景。”

“我也是，我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麽快樂過。”

上弦月笑了，洶湧的淚水中，綻出絢爛的笑顏，笑淚之間，輕輕吐出一句話：“洛大哥，…忘了我吧……”

馬車一直駛上了玉龍雪山，穿過了那片冰冷陰森的墓場，停在了那面有著罅隙的石壁之前。

洛冰風抱著她下了馬車，小心翼翼的穿過狹窄的縫隙，慢慢的向前走去，走過幽深潮濕的山體，一直走到洞天之外，他看見了那座竹樓，站在竹樓之前，如同在看前世的倒影。

竹樓的一扇屋門打開，尚若水慢慢走了出來，他臉上沒有一絲驚訝，走上來將上弦月從洛冰風的手中接過，抱著她走回竹屋。洛冰風沒有說話，也沒有跟上去，只是盯著上弦月消失在視線之中，隨著竹門的砰然關閉，才緩緩垂下空蕩蕩的雙臂，同樣空缺的，還有他的心。

他就這樣站在竹樓的外面，不吃，不睡，也不動，竹樓裏始終一片寂靜，好像根本就沒有人在。他不記得天有沒有黑過，也仿佛再看不見日月星辰，他只是覺得，自己要在這個沒有晝夜的洞天之外，一直等下去。

永無止境的等待消磨著他的體力和意志，他漸漸克制不住自己硬闖進去的欲望，正在這個時候，竹屋的門打開了。

洛冰風的眼中霎時燃起明亮的光芒，向著那扇打開的門看去，隨即愕然，從屋子裏出來的既不是上弦月，也不是尚若水，而是一個小小的身影，明亮而純凈的眼睛，緊緊抿著的小嘴，還有出現在那稚嫩的臉上，掩飾不住的好奇神情。

小人兒看著洛冰風，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仰起臉來看著他，用清脆嬌嫩的童音問道：“洛叔叔，你餓不餓？”

洛冰風看著這張清秀嬌嫩的小臉，緩緩的半跪下來，註視著她，除了眉間嫣紅的朱砂，她是如此的像她。

“洛叔叔，太爺爺說，你餓了，讓休兒給你送餅子！”小手從背後伸出，果然舉著一個黃澄澄的大餅。

洛冰風伸出手去，並沒有去接那張餅，而是輕輕的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你叫…什麽名字？”

小小的嘴唇咧開，露出了因為吃糖而有些發黑的小牙齒，“我叫尚文休。”

“尚…文休？你…你娘是……？”

休兒咯咯的笑起來，“洛叔叔抱著的就是休兒的娘親！”把香噴噴的餅子使勁塞到洛冰風的手裏，轉身向屋子裏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喊道：“叔叔抱娘親，真羞！”

洛冰風呆呆的看著她小小的身影像小鳥一樣飛進屋裏，一時竟然無法形容心裏的感覺，尚文休，她的孩子？她…竟然有了孩子，那孩子的父親是……

他的心忽然一陣顫抖，這如果是他的孩子，…他們的孩子……突如其來的喜悅和希望充滿了他的心，令他幾乎有些站不穩，如果這是他和她的孩子，那麽他們之間就有了再也斬不斷的牽連，她再也不能把他從身邊推開！他的眼中有酸澀的脹痛，他甚至願意虔誠的跪下，感謝上天的眷顧。而下一刻，他的心卻漸漸從狂喜中清醒，漸漸沈重，他從來都不碰她，她又怎麽可能有他的孩子，忽然回想起那天在他房中她絕望痛苦的聲音，“我和別的男人上過床，……我已經再也配不上王爺了……”淒絕的話語宛如霹靂，瞬間粉碎了他剛剛燃起的希望，她和別的男人上過床，和別的男人……他的眼前，不由自主的出現了那天她被顧笑擁抱的情景，那天離得遠，顧笑的容貌看得並不太清晰，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她說的那個男人就是他。

他的心如同在冰和火的煉獄中掙紮，痛苦的快要窒息，他一定要見到她，聽她親口告訴他真相！手用力的撐在地上，站起身來，想要向著上弦月所在的那間竹屋走去，一步，兩步……竹屋的門忽然再一次打開，一個人慢慢的走了出來，站在門口，註視著他，洛冰風也停下腳步，靜靜與那人對視，銀白的須發，淡青的衣衫，他的身上，仍然是那種冷漠淡然的氣質，但細細看去，眼中卻再沒有了當年拒人千裏的冷意。

“我要見她。”

“她不會再見你……”

“我要見她！”洛冰風向著尚若水走去。

尚若水靜靜的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忽然低低嘆了口氣，“她睡著了，…不要去打擾她。”

洛冰風慢慢停下了腳步，看著尚若水，“我只是看看她，不會打擾她……”他的聲音很低，帶著悲傷。

尚若水看著他，搖了搖頭，回身進屋，再出來時，手裏多了兩個酒囊，向著洛冰風道：“你隨我來。”當先向前走去。

洛冰風回頭看著他走遠的身影，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竹屋，終於回身跟在尚若水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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