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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合歡草(上) (374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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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風,洛冰風……,那個金沙江邊英姿颯颯的洛冰風,那個在雪谷之中為她插上鮮花的洛冰風,那個和她拜過三朵女神,喝過交杯酒的洛冰風……

為什麽,這三個字會讓她如此心痛……

有什麽東西緩緩劃過臉龐,冰涼沒有溫度,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娘娘,娘娘!”

一片黑暗之中,聲音好像就在前方,只要她睜開眼睛,就能看見那個叫她的人,可是她不想睜眼,她寧願就這樣沈睡下去。

可是那個聲音堅持不懈的叫,叫的她心煩意亂,雙肩突然被人一陣猛搖,終於不能再繼續沈溺在這寧靜的黑暗中,慢慢的睜開雙眼。

一個女子的臉就在眼前,眼睛腫著,臉上還有淚痕,見她睜眼,喜極而泣,“娘娘,你…終於醒了,你已經…睡了整整四天了……”

上弦月看了那張臉半晌,才終於認出,是荷蕊,只是,為什麽不是素帛,鉆心的劇痛和著屈辱,鋪天蓋地的向她壓來,天旋地轉,那一天,她明明聽到了素帛的哭聲。

“素…帛……呢?”

荷蕊的眼淚霎時湧了出來,低下眼睛不敢看她,“娘娘,素帛姐姐這幾日太累,…也病了……”

上弦月心中好像有一根弦繃得緊緊的,好像稍稍用一點力就會斷,擡手撐床,想坐起來,“她病了?我去看看她。”手指剛剛觸到床板就又倒了下去,滿身冷汗,將雙手緩緩舉到眼前,十根手指都厚厚的裹了白紗布,星星點點的血跡從裏面透出來。

荷蕊小心的將她的雙手輕輕放入被中,“還好只夾了三次,太醫說,要是再多一次,手指頭就廢了。”

上弦月看著她道:“你扶我起來,我去看看素帛。”

荷蕊移開眼睛,“娘娘身子還弱,等好一些再去看素帛姐姐吧,再說素帛姐姐得的是急癥,要是過給娘娘就不好了……”

上弦月盯著她,忽然厲聲道:“扶我起來!”

荷蕊嚇得一哆嗦,“娘娘……”她從未見過王妃娘娘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

“荷蕊,你說實話,素帛在哪?要是騙我,我就再不要你。”

荷蕊突然用帕子捂住嘴,眼裏的淚水洪水一般傾瀉而出,“娘娘,素帛姐姐……已經不在了……”

上弦月聽見自己的心裏有那麽輕輕的一響,有什麽細細的東西就這樣斷了,心裏一片茫然,盯著荷蕊問道:“什麽叫不在了,她走了麽?你說清楚。”

荷蕊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斷斷續續的說:“娘娘已經昏迷了好久,好多事…都不知道。……那一日太妃娘娘是鐵了心想要娘娘的命,把娘娘往死裏折磨,再這樣用刑下去,即便娘娘不招,也活不過去,素帛姐姐……素帛姐姐她對太妃娘娘說,芙媛娘娘的那碗菊花茶裏確實有藥,是她親手下的,娘娘你卻不知情,娘娘給芙媛娘娘吃的那顆丸藥,也是她換過了的,娘娘你也不知情……”

上弦月擡眼看著荷蕊,目光絕望淒涼,荷蕊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低下頭去,嗚嗚咽咽的哭起來,上弦月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再然後呢……”荷蕊抽泣著道:“太妃娘娘問她為什麽要下毒,素帛姐姐說她先後伺候了兩位主子,一位是從前的沈皇後,另一位就是王妃娘娘,這兩位主子卻都是沒寵的主,空有姿色卻沒頭腦,主子不得寵,底下的奴婢也跟著受累,如今眼見著秦側妃懷了王爺子嗣,王妃娘娘卻無動於衷,毫無作為,她受不了今後的日子更加被人踩在腳底,擡不起頭來,才起了除掉秦側妃母子二人的念頭……”

靜靜的屋子裏,陽光暖暖的撒進來,上弦月卻感覺不到一點溫暖,荷蕊的聲音忽近忽遠,飄飄乎乎傳進耳中,“素帛姐姐在那張白紙上寫下了下毒的經過,按了手印。太妃娘娘拿過去看了一眼,只問了她一句話,‘值得麽?’素帛姐姐也回了太妃一句話,‘自打進宮做了奴婢,只有王妃把我看作一個人,怎會不值?’然後…然後,她就一頭碰了大廳上的柱子……”

荷蕊已經走了很久,上弦月還是一動不動的躺著,眼淚一滴滴的淌下來,將枕頭打濕了大半。當年她決絕的從洛司嚴手中救下她的性命,今日她同樣決絕的還了給她,在洛冰風身邊三年,她終於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代價。

悲傷之外,一片寂寞。在這冰冷的王府中唯一能給她一點慰藉的人,她唯一視作姐妹的人,終於也遠遠的走了,不會回來。

上弦月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月,除了荷蕊,誰也不願再見。等到手指的傷漸漸痊愈的時候,她在自己房中為素帛立了牌位,然後依然像從前一樣,越過王府的高墻,去回春堂,只是現在,等她回來的人已經不再是素帛。

在見到顧笑的那一刻,上弦月終於痛哭出聲,顧笑的目光驚詫之後歸於憐憫,伸手輕輕拍她的後背。

等到上弦月終於痛痛快快的哭完之時,才發現,不知何時,她的額頭竟已抵在顧笑的肩膀上。尷尬的站直身子,向後退了一步。

顧笑神色不動,遞了一塊深色的手帕給她,“人死不能覆生,我想,素帛在天有靈,也不願見你如此難過。”一雙鳳目淡然如水,“原來,你並不幸福。”

上弦月淒然一笑,“從我們成親的第一天起,他就沒有喜歡過我。”

“那你為何不離開他?”

“我們是在三朵女神面前許過誓言,今生今世都不能離棄對方,而且,…我…是真的愛他。”

顧笑一笑,“也許我可以幫你。”

上弦月眼中霎時迸出異樣的神采,卻又很快暗淡下去,“你…如何幫我……”

顧笑看著她,“你生長在南疆,不知有沒有聽說過一種草,名字叫做‘合歡草’。”

上弦月皺一皺眉,“合歡草,似乎是苗疆所出……”

顧笑點頭,“苗女多情,通常都不願情郎離開身邊,是以苗疆除了傳說中的情蠱之外,還有合歡草。傳言癡情的女子將合歡草煮成水,和了自己的眼淚給情郎喝下,那這個男子今生都只會愛這女子一人。”轉身打開自己床頭的一個小小的紫金箱,兩指捏了一只小小的淡紫色草葉到上弦月眼前,“我曾到過苗疆,機緣巧合得到過這麽幾棵,今日就全送給你。”

上弦月眼中發亮,小心接過,“這草,…真的這麽神奇,只要他喝下去,就會喜歡我麽?”

顧笑低頭看她,眼中流光隱隱,唇角微微翹起,“是與不是,一試便知。”忽然道:“我上次送你的項墜,你可還帶著麽?”

上弦月點了點頭,從領口將那塊小木牌拽出,“我一直帶在身上。”

顧笑微微一笑,將箱子裏的合歡草都用帕子包了,遞了給她,又道:“今日我要去城東的天禧閣進些藥材,你可願與我同去?”上弦月淒然一笑,“在這通州城裏,我就只有你一個朋友了,當然要和你同去。”

通州城裏有兩大醫館,回春堂和天禧閣。回春堂的大夫在京中醫術獨占鰲頭,天禧閣雖然沒有這麽多一流的大夫,但因其老板人脈極廣,是以買進藥材的門路比回春堂多得多,很多珍貴藥材,整個京師,只有天禧閣才有,甚至就連宮中的太醫院,有時都會從天禧閣進藥,如此算來,回春堂和天禧閣,也算是平分秋色。

天禧閣位於通州城的東北角,不遠處便是通州城的東城門。上弦月隨著顧笑到天禧閣,買了整整兩袋的草藥。回春堂從天禧閣進藥,一向也是大手筆,每一兩的價格,比之尋常醫患一分不少。

拿了藥出來,日頭已近晌午,街邊小吃的攤子,也便熱鬧起來。顧笑四下看了看,道:“時候不早了,此時回去只怕也趕不上吃中飯,不如在這吃碗涼面,算我請你。”

上弦月宛然一笑,卻又猛然想起素帛,兩人當日一起逛通州城的情景仍在眼前,幾個月不過,卻已物在人亡。

坐在面攤之上,顧笑點了兩碗炸醬面,一碟鹵牛肉。上弦月低頭吃面,卻有一雙筷子伸過來,將香噴噴的牛肉一塊塊都夾到她的碗裏,愕然擡頭,迎上顧笑溫和的眼神,“你瘦了很多,要多吃些肉補補。”

這只是一句普通的話,上弦月的眼睛卻慢慢模糊,在這個繁華的京城,她本以為,再不會聽到如此關懷的話語。

面攤的老板娘拿著大銅壺給他們倒茶水,對著上弦月“噗哧”一笑,“姑娘,你相公可真是體貼。”上弦月臉上頓時紅了,看著老板娘道:“不是,我們…不是……”老板娘卻笑得了然,“小姑娘家就是臉皮薄。”轉身提著茶壺走了。

上弦月紅著臉,怔怔去看顧笑,卻見他仍是不緊不慢的吃面,臉上不紅不白,淡淡的雙眉越加顯得他安然清秀,雖然明知道是這樣,上弦月還是無法把眼前這個淡雅俊秀的男子和當日在洛王府門前暈倒野獸一般的骯臟少年看作同一個人,都是顧笑,判若兩人。

顧笑擡眼,“你為何不吃?不合你的胃口?”

上弦月趕忙收回目光,搖了搖頭,低頭吃面。

本來寬闊安靜的街道之上,突然起了一陣喧鬧,不少人都湧到大街兩旁,上弦月和顧笑同時轉頭去看,隱隱看見從東城門處,浩浩蕩蕩來了一隊人馬,旌旗招展,鐵甲錚鳴。上弦月轉回頭去,顧笑淡淡的道:“又是哪家的將軍班師回朝了吧。”老板娘正站在旁邊,聽見他說話笑道:“客官好眼力,都說這是洛親王遠征南疆,得勝還朝了呢!”

“啪”一聲響,上弦月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轉頭看著老板娘,“你怎麽知道?”

老板娘看了顧笑一眼,笑得風情,“小娘子眼神不好,那旗子上不是鬥大的一個‘洛’字麽?”

話還沒說完,上弦月已站起身來,向著街中心跑了過去。顧笑轉頭看她背影,唇邊似乎浮起一層極深的笑意,伸手從懷裏掏出錢來放在桌上,也站起身來,向著上弦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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