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一邊跳，一邊頻頻偷眼去看洛冰風的位置，卻始終不見洛冰風回來，桌案之後空空如也，只有玉杯依舊。上弦月心裏越來越慌，動作漸漸慢了下來，幾乎要哭出來：他走了麽？他生我的氣，不再要我了麽？想到方才洛冰風握住她手腕的手，掌心的火熱直灼到了她的心，可是她卻將他推開了，她做夢都想感受他的手握住她的感覺，但他真的握住她時，她卻把他推開了！上弦月心裏像貓抓一樣，直想打自己，我為什麽要推開他！我為什麽不聽他的話！他不想讓我跳舞，我為什麽還要跳！眼淚不知什麽時候流了滿臉，再沒有力量旋轉，手臂軟軟垂下。

她不知道洛司嚴會不會發怒，但她此刻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了，如果沒有洛冰風，她還有什麽可在乎的？鼓樂依舊，跳舞的人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的站在場中央。

洛司嚴眉頭一皺，“嗯？”了一聲，語氣極是不悅，剛想出口詢問，卻聽見身旁一聲極清脆的響，接著身側嫵嬪的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大驚失色，出口的話便換做了“嫵嬪”二字，起身半蹲在地，將嫵嬪抱入懷中。大殿之上頓時一片騷亂，上弦月也從失神中驚醒，轉頭向嫵嬪看去，只見嫵嬪躺在洛司嚴懷中，臉色紙一般蒼白，唇角卻有絲絲鮮血溢出。洛司嚴一眼瞧見她唇邊的鮮血，神色比方才更為慌亂，高聲大叫：“如歌，如歌！你不要嚇朕！”皇後站起身來，屈身在洛司嚴身邊，伸手扶住他手臂，焦急道：“皇上保重龍體要緊！”洛司嚴揮手將她甩開，怒道：“如歌生死未知，朕的皇兒生死未蔔，你卻叫朕保重龍體！皇後當真是穩如泰山！”轉頭向著殿外怒聲大吼：“傳太醫！快傳太醫！”

皇後被他一甩，身子重心不穩，竟然摔倒在地，周圍嘈雜，貼身的宮女又不在身邊，一時竟無一人來扶，愕然看著洛司嚴，身子瑟瑟發抖，強忍住眼中的淚水，聲音顫抖：“皇上…你……”手臂上突然被人一搭，一個聲音在旁輕輕的道：“皇後娘娘，我扶你起來。”轉頭看去，竟是上弦月，方才她見上弦月以堂堂王妃之尊，竟然情願當眾獻舞，對她本是有幾分輕視，待到洛親王拂袖而去，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又有一點憐憫，但終歸還是覺得她不夠尊貴自重，還是輕浮膚淺了些，真心配不上威武英雄的洛親王，卻想不到自己這般狼狽之時，偏偏便是這個輕浮膚淺的洛王妃來扶自己。

上弦月不知皇後心中在想什麽，用力將她攙扶起來，站在一旁。還沒喘勻一口氣，便聽見靖南王妃失聲叫道：“不好，嫵嬪娘娘她、她出血了！”上弦月扭頭看去，果然看見嫵嬪的身下，漸漸的淌出血來。

洛司嚴的眼睛都有些發了紅，咬牙道：“這些個太醫都死到哪裏去了，想來都是嫌自己命長，傳朕旨意，若再不來，通通的斬了！”

話音才落，便有一個人從外面急匆匆的沖了進來，見了洛司嚴，慌忙行了一禮，便蹲身在嫵嬪身旁，翻開她的眼皮看了一看，臉色大變，隨即將手指搭在嫵嬪腕上，眉頭緊鎖，洛司嚴眼睛緊緊盯著他，“怎樣？”那人拿開手指，自隨身包中掏了一粒藥丸出來，低聲道：“回皇上，是中毒。”洛司嚴神色一變，緊跟著道：“那孩子呢？孩子怎樣？”那人搖了搖頭，不敢看洛司嚴，“皇上，孩子…怕是保不住了。”頓了一頓道：“微臣這裏有一粒解毒的丸藥，先給嫵嬪主子服下，可保性命。”說著將藥丸納入嫵嬪口中。

洛司嚴臉色鐵青，“……中毒，嘿嘿嘿，好，朕倒要看看，是哪一個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毒害朕的嬪妃，殘害朕的子嗣！”轉頭冷冷道：“將嫵嬪送回清荷殿好生將養，張適才，你跟著一同前去，若她再有半點閃失，朕要你的腦袋。”張適才便是方才那給嫵嬪把脈之人，聞言忙跪下道：“皇上息怒，臣定當照看好嫵嬪主子。”洛司嚴眼睛向殿中眾人一掃，冷冷一笑，“眾位愛卿不必再守，就此回去吧。今天在這裏的所有妃嬪，包括皇後在內，一律回自己宮中，無朕旨意，不得隨意走動！”

此言一出，眾宮妃臉上頓時露出惶然之色，卻無一人敢向洛司嚴喊冤，皇後臉上神色雖有淒然，卻是難得的平靜，站起身來，向著洛司嚴斂袂為禮，“皇上保重龍體，臣妾先行告退。”洛司嚴看都沒有向她看一眼，只揮一揮手，“下去吧。”

皇後深深看了他一眼，提步欲走，卻忽然站住，回頭瞧了上弦月一眼，“洛王妃，你…不如你與本宮一同回宮，將身上的衣服先換過吧。”

上弦月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那件妖嬈的舞衣，現下一片紛亂，自己再想換衣服確已是十分不便，點點頭道：“好。”皇後微微一笑，又轉向洛司嚴道：“皇上，今夜天晚了，洛王妃又是一個人，回去多有不便，臣妾想留她在臣妾宮中過夜。”洛司嚴回頭看了上弦月一眼，點頭道：“準了。”皇後這才向著上弦月道：“走吧。”

殿外停著皇後的鳳輦，有皇後貼身的宮女在外頭侯著，見皇後出來，趕忙上去扶著。皇後扶著宮女的手慢慢上了鳳輦，回頭看上弦月還在下頭站著發楞，向她招了招手，“妹妹上來吧。”上弦月神色猶豫，她雖然不大懂得宮中規矩，這兩個月來也聽荷蕊幾個說過，宮廷之中等級森嚴，不可僭越。皇後見她仍舊呆站著，不由笑道：“妹妹快上來吧，穿的這樣少，當心著了風寒。”她這一說，上弦月身上不禁打了個寒顫，原來她只穿著那件七霞霓彩裙便走了出來，剛才心中紛亂不覺得冷，現在被皇後一說，頓時哆嗦起來。

那個扶著皇後的宮女不知從哪裏拿了一件半舊的鬥篷過來，披在上弦月身上，輕輕笑道：“王妃娘娘，既是皇後娘娘讓您上去，便是無妨的了。”上弦月身上暖和一些，點了點頭，也上了鳳輦，坐在皇後身邊。那宮女吩咐一聲，鳳輦轉向，向東而行。

皇後所住璃寧宮離綺霞殿不遠，行不到一炷香便到了。上弦月隨著皇後進了去，那個跟隨的宮女扶著皇後的手肘向著旁邊一間宮殿走去，殿上掛了匾，寫了“文心殿”三個字。

殿中溫暖，燃了不知什麽香，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兒。那宮女輕聲道：“香湯都已經備好了，娘娘現在就沐浴吧？”皇後面露乏意，略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麽，道：“素錦，你去告訴素帛，讓她伺候洛王妃更衣。”素錦點頭，“奴婢服侍了娘娘沐浴就去。”

上弦月聽到更衣，突然一驚，“呀，我的衣服！”這才想起方才走的匆忙，竟連那套王妃正服都落在了綺霞殿。

皇後看著她，搖了搖頭，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唉，妹妹你……”向著素錦道：“一會將我從前的衣裳找出一件先給洛王妃穿吧。”素錦點頭道：“是。”

皇後自去沐浴，有一個小宮女來領了上弦月到了一間大屋中，便也轉身走了，過不一會兒，另有一個端莊體面的宮女進了來，穿著和素錦很是相像，手裏捧了一件衣衫，見了上弦月，行了一禮，微微笑道：“王妃娘娘，這裏是皇後娘娘舊時的衣物，請娘娘先將就換過。”

上弦月伸手接過衣物，向著那宮女甜甜一笑道：“謝謝你。”

那宮女似是沒想到上弦月竟這般和氣，沒有一點王妃的架子，心中不覺對她多了幾分喜歡，道：“奴婢伺候娘娘換衣吧。”說著便走過來幫上弦月脫衣，動作輕柔自然，讓人極是舒服。

上弦月看這個宮女比自己還要大上一些，模樣卻是極端正的，雖是宮女，卻也是個美人，和煦有理，舉止溫柔，心中便也有了親近之意，在她眼中向來人人平等，無高低貴賤之分，見這宮女可親，心中不由想道：“這麽溫柔的一位姐姐，若是我有這樣一個親姐姐，該有多好。”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問道：“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那宮女聽她這樣叫，猛然楞住，半晌才趕忙搖頭，“王妃娘娘莫要這樣叫，會折殺奴婢的，奴婢叫素帛。”

上弦月見她如此，心中有些難受，自她來了通州，真正體會了什麽叫做等級森嚴，夏夜、荷蕊還有素帛，都是這樣。知道多說也無益，只是向著素帛笑了笑，“素帛姐姐，謝謝你。”

素帛看著她，不由呆呆楞住，正想說話，忽聽腳步聲響，卻是素錦扶了皇後進了來。皇後已經換了衣服，只是一套棉紗的月白素裙，頭發松松的挽起，洗去鉛華，才覺得皇後的臉色有些蒼白。

素帛見皇後進來，便住了口，默默退在一旁。

皇後向著上弦月點一點頭，慢慢走到屋中央的貴妃榻前，坐下來斜斜倚著，向著上弦月道：“洛王妃，你也坐吧。”一旁素帛趕忙搬來一個軟凳子，扶上弦月坐下。皇後看了上弦月一會兒，忽然道：“妹妹，洛親王待你可好？”

上弦月沒有想到皇後一開口竟是問出這個問題，楞了一楞，不知該說什麽，倒不是因為羞赧，只是這個問題於她而言，實是太過難答。

皇後等了一會兒，見她呆呆的不答，笑了一笑道：“怎麽，妹妹啞巴了麽？”

上弦月低下頭去，半晌才勉強笑了一下，“王爺他…待我很好。”

旁邊素錦端了一碗銀耳羹來，小心的吹了吹，捧在皇後面前。皇後接過，用湯匙在碗中攪了兩攪，眼睛盯著那雪白的瓷碗，似是漫不經心的道：“是麽？那倒是本宮多想了。想來是洛親王長年征戰在外，和一幫的男人待慣了吧，不自覺的也把自己的王妃當成了男人一般對待。”

上弦月不知皇後到底是什麽意思，但也實在找不出話來反駁，只得繼續沈默。

皇後見她仍是不說話，冷冷笑了一下，也不再追問，慢慢吃著銀耳羹，吃了一會兒，才又緩緩道：“妹妹對今日嫵嬪中毒之事怎麽看？”

上弦月擡頭看著皇後，“我…我想不到在皇宮之中，竟然有人在皇帝眼皮下對他的妃子下毒，我覺得…很可怕，下毒的人，…很惡毒。”

“啪”一聲脆響，皇後將手中瓷碗重重放在身旁的小幾上，冷笑道：“很惡毒？”上弦月嚇了一跳，擡頭看皇後，卻見皇後一雙鳳目正冷冷盯著自己，臉上雖沒有明顯怒意，卻都是譏嘲之色，訥訥的道：“皇後娘娘，我…我說錯了麽？”

皇後盯著她看了半晌，才又懶懶的靠在背後的錦墊子上，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慢慢的道：“妹妹到底年輕，心地就像白蓮花兒似的，本宮聽說洛王妃出身杏林世家，不知是真是假？”

上弦月笑道：“我爺爺是寨子裏最有名的大夫，只是我太貪玩，沒有好好的和爺爺學習醫術。”

皇後點點頭，“難怪妹妹如此善良，原來是醫者仁心，只是君心似海，現下妹妹青春美貌，若是多年之後，色衰愛馳，倒不知妹妹是否仍有今日良善心胸。”說完微微闔上雙眼，軟軟的道：“我也乏了，素帛，今夜你便服侍洛王妃歇息吧。”

素帛點了點頭，對著上弦月道：“王妃娘娘請。”上弦月點頭，站起身跟著素帛出了去。

素帛將上弦月領至另一間房，上前將床鋪整好，溫聲道：“娘娘今夜便在這裏歇下吧。”

上弦月“嗯”了一聲，坐在床上，忽然擡頭看著素帛，“素帛姐姐，剛才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素帛頓了一頓，回頭笑道：“哪有的事，娘娘是多心了。”

上弦月笑了笑，低下頭去，將外衣脫下，鉆進被中。素帛將被腳與她掖好，笑道：“娘娘可得把被子蓋好，回頭萬一凍著了，洛親王還不要心疼出個好歹？”

上弦月聽她提到洛冰風，鼻子突然一酸，心中想道：“就算我一夜不回去，只怕他也不會想起我。”突然想到皇後剛才說的四個字“君心似海”，眼圈頓時紅了，又怕素帛看見，忙將被子扯過頭頂，悶著聲音道：“素帛姐姐，那我先睡了。”素帛看著她，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一絲溫和神色，轉身喚了小宮女過來守夜，自己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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