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十三叔？”上弦月循聲擡頭，果然見到洛司嚴不知從哪裏走了出來，正徐徐坐在大殿上手那一排桌案之後。

自那日一別，上弦月便再沒見過洛司嚴，今夜見他一身明黃色的袞龍袍，玉冠束發，人還是那個人，卻還是與當日不一樣了，舉手投足都透露出一種渾然天成的帝王之氣，即便是微笑，也隱隱透著一種淩厲威嚴。

洛司嚴身側還跟著一個女子，容顏十分端莊秀美，頭發高高梳成發髻，上面戴了九尾鳳釵，每個鳳尾上，都垂下一道長長流蘇，下墜紅寶石，正中鳳嘴之中，卻含了龍眼大一顆明珠，殿中燈火映在上頭，一片光華，奪人二目，身上穿了一套朝霞紅的金絲繡鳳宮裝，頸披霞帔，說不出的華貴得體，氣質雍容。

殿中眾人紛紛站起，到大殿正中跪下，口中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洛司嚴微笑，將手平平一揮，“諸位愛卿免禮平身。”眾人這才站起，重回案後坐定。

洛司嚴微笑道：“今日除夕，辭舊迎新，諸位都是皇親國戚，今夜不必拘泥於君臣之禮，務必盡興歡飲！”底下眾位親王郡王剛剛坐正便又再次站起，一同舉杯敬洛司嚴。

帝後都已落座，晚宴也便就此開始，有宮女來回穿梭擺置酒菜，宮廷家宴，自都是尋常百姓見不著吃不著的山珍海味，上弦月雖在山中長大，卻也沒吃過幾樣真正的山珍。宮中規矩極是考究，不會像普通百姓家一般，盤盤盞盞，弄得滿桌狼藉，所有菜肴皆是由旁邊伺候的宮女拿銀碗銀碟盛好，放在各人面前，待吃完了，便撤下去，再換新的碗碟。

上弦月一邊吃，一邊向著洛司嚴和皇後看去，卻見洛司嚴神色似有一些焦急，似是在等什麽人，皇後倒是溫婉如常，坐在一邊，不時在洛司嚴耳邊輕聲耳語。正在這時，只見一個衣飾端莊的中年女子匆匆自殿中走過，徑直來到帝後所坐的案前，與手執拂塵，侍立在側的一個內侍低聲說了什麽，那內侍點了點頭，回身來到洛司嚴身前，俯身說了幾句話，洛司嚴眉頭皺了皺，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內侍退下。那幾人的動作雖都是謹慎低調，毫不張揚，所有人的眼睛卻還是緊緊的盯在他們身上，一時無人說話，大殿之中一片安靜。洛司嚴擡眼掃過眾人，面色嚴肅，“眾位愛卿，太後今日身體抱恙，今夜不能前來。”此言一出，底下頓起一片唏噓惶恐之聲，皇後在旁已然起身，向著洛司嚴微微屈膝，“皇上，既是母後身體欠安，臣妾本應前去侍奉，請皇上容臣妾先行告退。”

洛司嚴側頭看著皇後，溫聲說道：“皇後孝心可嘉，母後方才令孫姑姑傳話，要我們今夜開心盡興，特囑皇後安心侍奉君側，不必前去，皇後請坐。”說著伸手執了皇後的手，拉她坐下，皇後臉上一陣嫣紅，眼眸卻亮了許多，重又端莊坐下。

洛司嚴回過頭來，微笑道：“太後只是偶感風寒，眾卿不必掛心，今日既是守歲，盡可歡飲。”底下眾位王爺王妃這才收起臉上的戚戚之色，重又換上歡顏。

洛司嚴忽的轉頭看向右側下手，柔聲道：“嫵嬪，今夜良宵，你便為朕與眾位王爺彈上一曲，如何？”

嫵嬪聞言似是楞了一下，緩緩擡起頭來，看著洛司嚴，原來正是坐在上弦月對面那個清麗淡雅的女子。

上弦月此時卻沒有在看嫵嬪，反而不由自主向皇後看去，方才洛司嚴的聲音絕不小，但語氣溫柔寵溺，和他對皇後的溫和有理截然不同。皇後端然而坐，也微笑著看著嫵嬪，就好像在看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一般，可上弦月還是看到了她眼中閃過的最後一尾恨意。像是發覺了上弦月在看她，皇後的目光轉過與她對視，冰冷陰寒，上弦月身上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趕忙轉過眼去。

嫵嬪此時已站起身來，垂了頭道：“皇上，臣妾…沒有帶琴來……”

洛司嚴笑意溫柔，“無妨，朕早已為你備下。”他身側的那個內侍轉身入內，不一會兒，手捧一柄七弦古琴走了出來，在洛司嚴所坐案下另置一幾，將琴擺上。嫵嬪心知此番決計推脫不過，伸手理了理衣上的流蘇，向著洛司嚴屈身一禮，聲音清冷，“臣妾…遵旨。”款款走上前來，坐於琴前，伸指撥了撥琴弦，低頭凝思片刻，素手輕擡，一片琴音如同清泉流瀉，由她指尖滑出。

紅塵喧囂，頓時在一片清音中化為湘江水畔，岸芷汀蘭，嫵嬪神思專註，一縷縷的幽香自她的袖口之中飄逸出來，嬌顏如花，神韻似水，滿殿的人似都癡了，也不知是醉了琴曲，還是醉了美人。

上弦月轉頭看了看洛冰風，見他雖沒有直盯著嫵嬪瞧，只是端了面前的玉杯淺酌，眉宇之間，卻禁不住的露出了讚賞之色，上弦月心裏一陣失落：他心中喜歡的，果然是這樣多才多藝的女子，如我這般的山野村姑，難怪他從來……從來不曾對我露出一點點如此神色。

洛冰風似乎並未察覺上弦月的目光，或者即使察覺了也只做不知，從落座到現在，他的目光並沒有一瞬是落在她身上過。

上弦月黯然轉頭，目光不經意間自帝後面上掃過，卻見洛司嚴一雙眸子緊緊的凝註在嫵嬪身上，目中柔情蕩漾，唇角含著一抹溫柔無限的笑意，仿佛此時眼中，只能看見嫵嬪一人。上弦月楞了楞，轉眼向著皇後看去，卻見皇後仍是正襟端坐，慢慢的看了洛司嚴一眼，臉上仍舊是端莊溫柔的笑容，頭上的鳳釵卻不住輕輕擺動……

上弦月突然覺得，皇後很可憐，自己的夫君，目光溫柔，卻是對著另一個女人，皇後如此，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即便貴為皇後，也同自己一般悲哀。

一曲終了，洛司嚴輕輕擊掌，對著嫵嬪伸出手來，“嫵嬪，到朕身邊來。”

嫵嬪垂首，輕道：“臣妾不敢。”

洛司嚴轉頭看了皇後一眼，依舊笑道：“無妨，今日歡樂，皇後必定不會介懷。”

皇後微笑伸手，“妹妹快些過來，今日是家宴，不必講這些個繁文縟節。”

嫵嬪這才向著帝後又屈身一禮，環佩叮當，曼行至洛司嚴身邊。洛司嚴伸手握住她手，拉她坐在身畔，伸臂摟住她嬌弱的肩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麽，但見嫵嬪一張俏臉頓時泛起一片紅暈，神色滿是嬌羞，咬了唇不說話，洛司嚴笑得更是暧昧，索性伸臂將她攬在懷中。

下坐眾人絲毫不覺驚奇，仍是觥籌交錯，早有舞女上來獻舞，絲竹霓裳，亂迷人眼。上弦月卻只呆呆盯著皇後，鳳冠霞帔之下，那張秀美的臉卻是無比的寂寞，紅塵繚亂，君意纏綿，卻都與她無關，高貴嫻淑的微笑之下，卻是借著拿帕子沾嘴角的一瞬飛快的沾了沾眼睛。

上弦月忽然也有一種悲傷，輕輕的道：“皇家的女人，都是如此可憐……”洛冰風回頭看了她一眼，皺眉道：“你說什麽？”上弦月這次卻沒有看他，微笑搖頭，“我是說，皇後娘娘其實很漂亮。”洛冰風轉過頭去，不再聽她說話，心中只覺得與她相隔甚遠，沒有可說之言。上弦月第一次也不想再說話，只是伸手拿起面前玉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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