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若水依照約定，解了洛司嚴身上的餘毒，只是洛司嚴身體不夠強壯，又調養了半月有餘。

上弦月和洛冰風睡在一間屋中，只有在外人面前，上弦月才可以拉住洛冰風的手，洛冰風雖然從來不會回握，但至少也不會甩開。尚若水也曾私下問過洛冰風待她可好，上弦月依舊向爺爺撒嬌，只說很好，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洛冰風甚至連話都不和她說，自從洞房花燭的那一夜後，他再也沒有碰過她。

眼看著洛司嚴的身體一天天好轉，洛冰風便開始收拾行囊，向尚若水提出告辭。

村子裏專門準備了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尚若水將那口描金的紅木箱子裝在馬車之上，洛司嚴先上了馬車，洛冰風扶上弦月上車，上弦月一腳蹬在車轅上，回頭看了尚若水一眼，尚若水站在她身後，默默的看著她，雖然向她微笑，還是掩藏不住笑意背後的黯然。

上弦月猛然回身，跳下車來，向著尚若水跑去，一頭撲到他懷裏，哽咽的叫了一聲：“爺爺…”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尚若水慈愛的撫摸她的頭發，“沒出息，這麽大的姑娘了還哭鼻子。”

上弦月牢牢抱住爺爺的腰，忽然道：“爺爺，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尚若水笑起來，搖了搖頭：“傻丫頭，你嫁人，爺爺跟著做什麽去！”

上弦月也搖了搖頭，“那我也不走了，爺爺，我不走了，就在這陪著你。”

尚若水低頭看了她一眼，“是不是洛冰風待你不好？”

“不，不是……，他待我…很好。”

尚若水輕輕嘆了口氣：“傻丫頭，女孩家哪有不嫁人的，難不成真要和爺爺過一輩子！你想爺爺了，就回來，爺爺永遠都在這兒。”

上弦月“嗯”了一聲，抽泣的更加厲害，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離開過爺爺身邊，這一次不但要離開，還離開的這麽遠，她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只是隱隱感覺到，從今以後，再沒有人會像爺爺這樣疼愛她，照顧她了。

洛冰風向著這邊看了一眼，並沒有走過來，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該起程了。”語聲居然有幾分溫和。

尚若水看了他一眼，在上弦月耳邊輕聲說道：“月兒，你喜歡他，就勇敢地跟他去罷！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去把握。你是個好姑娘，他會喜歡你的。”

上弦月身子微微一僵，不知該怎樣回答，她本以為在爺爺面前就算做不到如膠似漆，也總做得到相敬如賓，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把戲，卻瞞不過爺爺的眼睛，只能小聲啜喏：“爺爺，我……”

尚若水拍了拍她的後背，將她輕輕推出懷中，“去罷……”

上弦月抹了抹眼淚，不敢再擡頭看他，轉身飛快的跑到馬車前，爬上車去。

洛冰風對著尚若水略一點頭：“尚老先生，我們告辭了。”

尚若水慢慢的走到洛冰風面前站定，“冰風，你是不是恨我？”

洛冰風擡起眼睛，“先生何出此言？”

尚若水微微苦笑：“你若不恨我，就該叫我‘爺爺’，而不是‘尚老先生’。”

洛冰風低低一笑，沒有說話。

尚若水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的說道：“冰風，你恨我，我不怪你，但月兒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看在她救過你性命的份上，請你善待她。”

洛冰風神色微微一動，與尚若水四目對視，尚若水的目光不似從前那般鎮定自若，咄咄逼人，雖然仍舊篤定，卻隱隱藏著一絲懇求。

良久良久，洛冰風終於微微點了下頭，“我會的。”轉身上了馬車，坐在車前，親自駕車，長鞭淩空一抽，兩匹馬四蹄撒開，向著下山的大路奔去。

看到馬車越跑越遠，尚若水情不自禁的向前追去，“月兒……”，追出十幾步，終於站住，望著山間剛剛散去的薄霧，眼中似有什麽東西閃動。

從玉龍雪山返回大齊國都通州，路途遙遠，好在村子裏的人給他們準備了足夠的幹糧和水能夠度過荒郊野外的路途，洛司嚴身上從不帶錢，洛冰風身上的錢也不算多，好在兩人身份尊貴，身上總帶著些值錢的玩藝兒，玉佩扳指之類，到了大城大鎮，能夠到當鋪裏換些錢來。

上弦月一路之上，飲食起居，細心的照顧洛冰風和洛司嚴，旅途無聊，便給他們唱歌兒聽，洛冰風還是不常和她說話，但她唱歌也在一旁默默聽著，她探出身子遞給他水囊的時候，也會溫聲說聲“謝謝”，雖然上弦月想要的不是這樣兩個字，但洛冰風沒有拒絕她的關心，她已經很開心了。倒是洛司嚴，看起來隨和的多，時常與上弦月說話，讓她唱歌。

時下已是寒冬，即便是野外也並無什麽美景，萋萋衰草，澹澹水寒。

這一日天色已晚，一眼望去，四野茫茫，皆是暮色，想必今晚也再趕不到城鎮，沿路蜿蜒，有一條清澈小河，洛冰風將馬車趕到河邊，跳下馬來，四處撿拾枯草樹枝。上弦月從馬車上跳下來，跟在他身後，見他撿樹枝，也蹲在地上跟著撿。洛冰風看了她一眼，沒有做聲，上弦月也不說話，只是緊緊跟在他後面。

道旁不遠就是一片小樹林，雖然現在落木蕭蕭，但幹枝枯葉卻是不缺的，一會功夫，就在河邊堆了好大一堆。

洛冰風摸出身上的火折子點火，上弦月蹲在他身邊默默的看，夜晚風大，晃了幾次都沒有著，上弦月擡頭看了洛冰風一眼，又偷偷的往他身邊蹭了蹭。

火終於點了起來，枯枝易燃，火苗竄起，頓時撲面一襲暖意，臉上一熱，上弦月這才覺出身上早已經涼透了，身上一抖，“阿嚏”一聲打了個大噴嚏，緊接著清清的鼻涕便流了出來，想用手去抹，伸到臉邊卻又停住，怕給洛冰風看見，更加嫌棄自己，正想站起來到一邊去擦，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只手，手裏捏著一方雪白的手帕，洛冰風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這麽不禁凍，為什麽不多穿件衣服。”

上弦月臉上頓時露出花一樣的笑容，想擡頭去看，又怕鼻涕被他看見，趕忙伸手將手帕接了過來，在鼻子底下一抹，這才擡起頭來，洛冰風的眼睛還在看她，河水的波光映在眼裏，有些流動的亮。

上弦月看得幾乎呆住了，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看著他傻笑：“洛大哥，你…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你還是關心我的是不是？……洛大哥，你別不理我……”

洛冰風沒有回答，轉過臉去，看著面前的火堆，上弦月瞪大眼睛看著他，半天不見他說話，眼神漸漸暗下去，揚起的眉慢慢的垂落，忽聽洛冰風淡淡的說：“你一個女孩子，身上從來不帶手帕麽？”

上弦月眼睛頓時彎了起來，“我忘了嘛！洛大哥，謝謝你的手帕，我洗幹凈了就還給你！”

洛冰風隨手揀了一只幹枝丟進火裏，“我不要了，你留著吧。”

上弦月楞了一下，立時點頭笑道：“洛大哥是將手帕送給我了麽？”話音未落，馬車上的棉布簾子被人掀起，一個聲音笑道：“真是個孩子，一塊手帕都能讓你如此高興。”上弦月回過頭去，吐了吐舌頭，叫道：“十三叔！”

洛冰風站起身來，面向洛司嚴，點點頭道：“十三叔，怎不多睡一會兒？”

洛司嚴手中拎著一件披風，走到上弦月身後替她披在身上，“天都黑了，餓著肚子怎麽睡得著？”

上弦月笑道：“十三叔餓了怎麽不早說，現在生了火，正好烤幹糧吃！”站起身來爬上馬車，不一會兒又從車廂裏鉆了出來，手裏拿著一袋幹糧，跳下來，坐在地上，找了一根又長又尖的樹枝，吹凈上面的灰，從幹糧袋裏掏出一個餅子穿在樹枝上，往前推了推，又穿一個，一連穿了四五個，才把樹枝伸到火上去烤，一邊烤眼睛一邊瞟著旁邊的小河，口中說道：“可惜現在是冬天，要是夏天，就可以到河裏摸魚烤來吃了。”

餅子是在鎮子裏買的油餅，烤不一會兒，就滋滋的往外冒油，上弦月把樹枝拿回來，向著上面的餅串吹了一會氣，才用手把油餅拿下來，遞了給洛司嚴和洛冰風，自己也拿了一只，又把沒吃完的樹枝橫擱在腿上，免得弄臟了。

洛司嚴吃了一口餅，笑道：“朕…真是長這麽大，頭一次這樣游山玩水。”上弦月瞧了他一眼，笑道：“其實這世上好玩的地方多的是，十三叔真該多出來玩玩。”洛司嚴“哦？”了一聲，“聽你的口氣，你去過很多好玩的地方麽？”上弦月搖搖頭：“我沒去過，可我爺爺去過，他知道好多好多好玩的事，全都講給我聽。”

洛司嚴含笑看她，忽然道：“弦月，我認你做妹妹可好？”

上弦月一口餅沒咽下去，噎的直翻眼睛，“你是十三叔，怎能再認我當妹妹？”

“為何不可，弦月是嫌我太老麽？”

上弦月拼命搖頭：“不是，我做了十三叔的妹妹，那我不是成了洛大哥的…的姑姑麽？不成，那樣他就更加不理我了！”

洛司嚴哈哈大笑：“你只是我認的幹妹妹，不算是他姑姑。”眼睛看著上弦月，目光炯炯，“我平生從不給人做幹哥哥，你是第一個。”

上弦月看他神色極為認真，不禁啞然，轉頭去看洛冰風，“洛大哥？”

洛冰風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既然十三叔要認你做妹妹，也是你們的緣分，並無不可。”

上弦月皺了皺兩道彎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那我現在是要叫你十三叔，還是十三哥？”

洛司嚴笑得開懷，“你想怎樣叫，便怎樣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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