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阮阮怔了怔，臉上晃過一絲慌亂。

頭一偏就輕易躲開了大黑的狐貍爪子。

心不在焉地立即囫圇改口：“我、沒叫你什麽！我叫你死狐貍啊！”

大黑的指尖從小阮阮的臉側擦過，有些失望，無聲的吞掉了兩口口水，心神不寧地低頭收回目光，突然自嘲發笑：

“死狐貍……對，還是死狐貍順耳。從前，也有個小女孩總是喜歡跟在我身後喊我狐貍哥哥……”

小阮阮擡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裏霧氣氤氳，若有所思地追問：“然後呢，那個小女孩現在還在嗎？”

她的明知故問倒又勾起了大黑內心深處的濃濃愧疚，大黑主動牽住了小阮阮冰涼的一只小手，情緒壓抑地昂頭看天，說：

“現在肯定是不在了……因為我的一時任性，害她全族，皆死在了仇家的手裏，連她自己，現在都生死下落不明……

我對不起她，是我害了她全族，她現在若還活著的話，定是在心底恨死我了……恨不得，親手殺了我。”

“你也知道她會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啊！”小阮阮突然沈了臉色，譏笑道：“一時任性，卻讓她付出了滅族的代價……

是你給了她希望，又親手掐滅了她悉心守護的這縷希冀。你沒有動手殺人，卻間接害的她所有親人都活不下去……你這行徑，和殺人兇手有什麽區別。

不，或許，你比那些兇手更殘忍，那些兇手殺得了她們的肉身，卻滅不掉她們的神魂，而你，是直接誅了她們的心……殺人誅心，這是世上最狠毒的手段了。”

小阮阮奶聲奶氣的嗓音卻說著與她這個年齡十分不符的成熟話語，一字一句，都紮得大黑老臉直發白。

大黑內疚的意味深長看了小阮阮一陣，正色凝聲問：“那你說，我還有彌補的機會麽？如果這輩子還有機會見到她，我要怎樣做，才能讓她原諒我？”

小阮阮想了想，才昂頭，正兒八經地和大黑說了句：“早知現在，何必當初……而且，你這輩子也不一定能再見到她了，太多年了，她或許早就死了，你還是忘了她吧。”

“忘了？”大黑牽著她的小手，傷感搖頭，苦笑道：“忘不掉的，其實現在回過頭想想，當時年少輕狂，的確說了不少傷她的話，做了不少傷她的事……

那時候，她才幾百歲，心智還不夠成熟，就是個愛玩愛鬧的孩子。

她待我，很真誠，我們倆意趣相投，連喜好都相仿，她整天跟在我身後吵吵鬧鬧，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有她在的日子，以至於後來她回去了，我還不適應彼時的安靜生活好久。

雖說我們至今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見了，但每當憶起當年的時光，我還是會覺得，心底甜甜的……

只是這種甜味越強烈，我對她的愧疚就越深，她若真的遭遇不測了，那也是我害的……

她恨我，我也認了！”

小阮阮的眼眶悄無聲息地紅了一下，別過頭，勉強裝作漠不關心，“嘁，馬後炮，人都完蛋了還說這些有什麽用……

忘不掉有什麽意思，你又不喜歡她，你最好還是祈禱她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著你，不然家仇族恨，她不和你拼命就已經算你上輩子積德點高香了！”

“對啊，馬後炮……我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大約就是她了。”大黑長嘆了一口氣，隨後換掉話題問小阮阮：“冷不冷，鍋裏的烤紅薯要好了，我去給你撈一個嘗嘗。”

小阮阮抿了抿唇，想了下，“嗯，我玩夠了，那我們先去廚房吃烤紅薯吧！”

臨行前還不忘喊上我和上清：“碧落姐姐上清哥哥，要一起去吃烤紅薯嗎？”

我瞧了眼臉色不太好的大黑，搖搖頭婉拒道：“你們先過去吧，我和上清還有些話要說，等會兒再去找你們。”

“唔。”

小阮阮牽著大黑蹦蹦跳跳地踩著厚厚積雪進了廚房。

我等他們進屋子了，才小聲問上清：“阮阮真的是那位妖族公主靈梳嗎？”

上清頷首：“如假包換。”

“那這是，轉世嗎？阮阮看起來，也不是很生大黑的氣了……”

“鵲族滅亡，是天意，怨不得任何人。更何況狐族肯發兵相助鵲族，鵲族能留下來的，也寥寥無幾。狐族不發兵，亦是冥冥中註定。

文玉當年固然有錯，可害死她父母的罪魁禍首始終是她的仇家，與文玉沒有半分關系。

如果連這個事實都掂量不清，那她就枉在世間重生一次了。

小丫頭雖然年紀小，但是非曲直還是分得明白的，這也是我允許她留在你身邊的原因。

與腦子清醒的人在一起生活，要比與糊塗蟲整日混在一處渾噩，輕松明智的多。”

蛇仙大人不愧是仙家，看事情就是比我們普通人透徹許多……

“那上清你說，大黑與小阮阮這一世，還有機會再續前緣嗎？他們有可能修成正果，湊成一對嗎？”

上清忽然擡手施法，縷縷銀色仙力引得風雨廊那頭的梅花款款脫落枝頭，紛紛朝他手心飛來：

“能不能修成正果湊成一對，就看要小丫頭什麽時候真正釋懷了，畢竟前世文玉給她帶來的痛苦太深刻，她現在縱使能保持清醒，忍住不恨文玉，可若讓她不計前嫌的繼續像最初那樣真誠待她，她一時半會未必做得到。

時間是療養一切傷疤最好的解藥，左右她也投不了胎了，有文玉暗中用自己的靈力保護小丫頭魂魄不散，他們未來的日子還長，文玉可以慢慢等。”

梅花飄浮在他的掌心上方，漸漸地，竟化成了一只紅艷艷的花環。

他拿過那只用法術編好的梅花花環，一臉深情的溫柔給我戴在頭上，“紅色果然更配娘子。可惜，娘子穿嫁衣的那晚，本座熄了燈，沒能有機會仔細欣賞。下次挑個好日子，本座再和娘子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婚宴。”

“再辦婚宴是不是太麻煩了？我覺得上次就挺好，有奶奶作證，咱倆該辦的都辦了，我又沒多少親戚朋友，也不指望收他們的份子錢過日子。一切從簡，儀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名分有了！”

他對上我眼裏明媚的欣喜，寵愛地揉揉我腦袋，“可我總覺得，這樣虧待了娘子。你我這輩子，也就只能結這一次婚了，草草了之，會給娘子留遺憾的。”

“遺憾，是不能長久。不過我現在倒是什麽遺憾都沒有，牽掛倒是有一兩樁，我得找到我爸的心……

可奶奶又和我說，找血玉得看緣分，漫無目的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尋是尋不到的，緣分來了，我自然會遇見那塊血玉。

還有，奶奶年紀大了，我想過回去照顧她，但她一個人生活慣了，也不喜我在家裏常打攪她。我在這世上，就只剩下奶奶一個血親了……不多了，能陪伴她的日子也不多了。”

見我諸多感慨，他攬住我的肩膀體貼地問：“今年要回家過年麽？我可以陪你回去過年，這裏交給大黑他們守著便可。”

我有點心動，但還是搖頭拒絕了，“不了，奶奶每年過年都是守著我爸媽和爺爺的靈位過的，我回去了，她看見我難免更傷心。”

“那得空本座備點年貨，讓小狐貍們給你奶奶送過去。”

我考慮一下，點頭答應了：“這個可以有，年貨過兩天我們一起準備，跑腿就交給蛇仙大人了。”

他擡手扶正我頭上的花環，“小事。”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不多時身上就被淋滿了一層白色雪花。

上清撐起傘幫我遮了雪，我倆正打算回房間暖暖，小道士卻突然打著哈欠出了房門，甚是滿足地開心向我們打招呼：“早上好啊兩位！兩位起的真早，今天怎麽又下雪了，幸好我帶了傘！”

我瞧著這位不太靠譜的校友，好心關心他：“早啊，昨晚睡得還好嗎？廚房裏有早飯，你要是不嫌棄可以在我們這吃點。”

“還有免費的早餐？”小道士眼前一亮，興奮激動道：“不嫌棄不嫌棄，當然不嫌棄了！有吃的就不錯了！昨晚睡得可好了，碧落同學的家，又幹凈住著又舒服，床比我家的大床還軟，躺下去一點都不腰疼！

嘿嘿，要不是我著急趕路，回去還要忙其他事，我還真想在碧落同學這裏多住幾天呢！半年了，我從來都沒睡這麽舒服過！”

我出於禮貌地沖他笑笑，“舒服就好，今天雪下得這麽大，還要趕著回去麽？路上的公交都停了好幾班，你回去的話，可能會不太方便。不等雪停了再走嗎？”

“不等了。”小道士伸了個懶腰長舒一口氣，笑吟吟地拍拍腰間布袋，說：“她等不了，我得趕緊帶她回去，把她的骨灰葬進我師父選好的風水寶地，這樣還能趕在年前鬼門大開的時候把她送下去。

她這輩子已經過得夠苦了，下一世，盡量讓她過上平凡日子，生活得好些。”

“小雨她，是葬在老家嗎？”我有些可憐那個無辜的女孩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